《好结局》王和鬼

2、第 2 章

　　他躺在平地上，猛地睁眼，脸上几点水，伸手摸摸，有些恍惚，“下雨了吗？”

　　“是的。”一道机械声接住他的自言自语。

　　他轱辘起来，抬头一看，疑惑道：“这没下啊。”

　　机械声再次回复：“确实是下过的。”

　　“哦……”他胸腔如有大石，耷拉着眼皮发了好半晌的怔，突然惊醒般抽气，“我天，这哪儿？你谁？我怎么在这！？”

　　他身前悬浮着一个圆滚滚的银白色机械体，支楞着俩小细胳膊，煞有介事地为他释惑：“这里是3587号独立空间，我是D型制3587号，你可以称呼我为笛三。请不要惊慌，你之所以在这里，是因为你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我的操纵者认为你有获救的价值，因此命我将你暂时停放在3587号独立空间，等待下一步指令。”

　　他重点抓得很准，“走到、尽头？”

　　“是的。你应该有濒死相关的模糊印象。”

　　他闭上眼睛揉揉脑袋，出于生物的自保本能并不愿意回想，只隐约有痛感，尤其右手臂，好像受伤过后依旧非常用力地伸向什么地方，断折的痛感加拉伤的痛感都有。

　　他开口转移注意力：“获救的价值呢？”

　　“正在等待评估结果。”

　　他又躺回地面。

　　他对现状一无所知，对过去也没太大印象，只觉得自己好像很久没有休息过，打算干脆再睡上一觉。

　　可这个空间仿佛有提神醒脑的功效似的，他的疲累还在，却硬是睡不着。

　　真烦呐……

　　他开始打滚。

　　笛三一个球悬在半空，从底下看圆得蛮可爱，他滚到笛三下头，戳戳它两只又短又小的机械腿。

　　“行了吗？”

　　“抱歉，还不行。”

　　“好吧。”他滚到角落里窝起来，片刻后再次猛抽气，“我叫什么来着！？”

　　“笛三不知道。”

　　“那我之前是做什么工作的？”

　　“笛三不知道。”

　　“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怎么确定我有被救的价值？”

　　“笛三不知道，但我的操纵者知道，我只负责为你提供暂时歇脚的场地。若操纵者确认复活你，我将作为你的引导系统伴你左右。”

　　他靠墙坐起，“那万一我不想被复活呢？”

　　他对生死的执念并不强烈，别人要救他，必然会从他这拿走些什么，他现在大脑一片空白，太容易被坑了，与其跟人斗智斗勇，还不如一死了之乐得自在。

　　笛三歪歪身子，银白球体上一串数据转瞬即逝，仿佛在思考。它回答：“你没有拒绝的权力。但你可以放心，复活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事情，你也不会例外。我的操纵者没有精力时刻观察你，他只在意结果。”

　　“什么结果？”

　　“世界被拯救。”

　　“好老土。”他站起来，走到笛三面前，一把摁住它，“换个行不行，我可没那么大能耐，你要不答应，咱俩今天就在这同归于尽。”

　　笛三闷声道：“你杀不死我，也杀不死你自己。”

　　“那我消极怠工，我让你这个复活名额白白浪费掉。”

　　“任务有很多种，拯救世界只是概率最大的一种。一旦被分配到拯救世界，我可以最大限度向操纵者申请调换——请不要扯我的腿，你无法徒手拆解我，请你配合。”

　　“好吧好吧。”他心满意足地躺下。

　　独立空间内没有时间的概念，待他终于因为过于无聊而产生了星点睡意，笛三的机械声却不识趣地搅扰了他的休憩。

　　“D型制3587号指令接收完毕。复活确认。任务确认。新手世界通道限时开启，关闭倒计时十五分钟。请复活目标即刻动身。”

　　独立空间被蚀出一道紫黑口子，堪堪够一个成年人通过，内里风声呼啸，间杂混乱跫音，并不友善。

　　他掀开眼皮，“什么任务？”

　　“寻找任务执行者的命定真爱。”

　　他觉得自己现在应该被口水呛一下以示震惊与不可置信，“寻找什么？”

　　“真爱。”

　　“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打个商量，要不咱们还是去拯救世界吧。”

　　笛三沉默。

　　他艰难消化着这个消息，“你们到底出于什么目的要给我拉皮条？”

　　“请不要用粗俗词汇来描述我们现在的行为，我们只是认为你相对合适——”

　　“好吧，你这种高科技都普遍得可以用来找人参加恋爱综艺了吗？”他记忆缺损，但下意识知道他过去肯定没有见过这些先进的机器与复活技术，更别说叫这些东西服务于轻飘飘的爱恋，他试着想象了一下能叫这种情况合理存在的世界，发现自己的想象力有些匮乏，“你们那一定挺好的吧。”

　　“依照植入笛三的信息而言，是的。”

　　“听起来不好。”

　　“不，很好。我们该出发了。”

　　他站起身来，试探着触碰那裂口内部的紫黑色物质，忽地失去了意识。

　　。
　　“任务执行者需穿梭在不同世界完全各种任务以获取奖励，奖励达到一定数值，任务执行者即可获得完全的自由，彻底享受新生。对你来说是只赚不赔的买卖，你大可不必如此抵触。”

　　笛三在他脑内劝道。

　　“你们选我是我值得，不然为什么不选别人？但你们问过我意见没有？我一穿过那个口子，转眼就跪地上，凭什么不可以抵触？我肯定没给谁跪过。这丧失尊严的日子，谁爱过谁过！”

　　他奋力挣扎，却完全不能动弹，被困在了这具躯壳中也似。

　　此刻他身着不知哪个朝代的颇有古韵的衣装，肩挎一个药箱，大致是个医师的装扮。周身不知多少医师与他一道跪着，默然不敢语，偌大的前厅落针可闻。

　　一个身披大氅的男人坐在医师们正前方，眉目如浓墨画就，审视着地上这群人的同时他还在烦躁地敲击着指上的血玉扳指。

　　笛三仍在劝：“木已成舟再难回头，无论如何你已预先拿了我们的好处，你要配合我。”

　　他在脑内狠嗤：“既然这么慷慨，愿意先给好处，为什么还要屏蔽我的记忆？怕我不给你们干活是不是？不好意思，没有记忆也不干！让我自生自灭去吧！”

　　刚笛三说输入信息的时候他便开始觉得不对劲了。

　　使人复生的事都做得得心应手了，总不可能在操控人类记忆方面毫无建树吧。

　　这群人抹掉其他记忆，唯独给他留下濒死的印象，试图调动起他的求生意志，好令他顺势承情并对他们并感恩戴德，可惜没动他的人格和脑子，注定难以得逞。

　　或许他们正需要他的人格和脑子，不然有什么事直接叫眼前这个圆咕隆咚的笛三去干不就得了。

　　球体之上数据流飞快闪过，笛三难以理解他跪一下反应就如此激烈的原因——眼下它的数据库里没有这种人。

　　它试图亲身体验，降落在他身侧，圆圆的腿pia一下弯折，也跪了下来。

　　可是它的腿着实太短，在彻底折起前，躯干已经接触到了地面。

　　它维持着这个尴尬的扎马步一样的姿势，半晌都没有生出怒火，最终决定向操纵者求援。

　　此时大氅开口了：“这就是你们城内所有医师？”

　　候在旁边的老人忙道：“是的。”

　　“跟你说的情况你都交代下去了？”

　　“自然。微臣心知娘娘尊贵，人命关天，绝不敢有一丝一毫懈怠。”

　　大氅眼神阴鸷，“即便如此他们也说要我再等三天？”

　　老人躬身，“娘娘的病不只身上的病，更是心上的病。她虽在昏睡，却有所感知，不宜逼得过紧。”

　　“孤何时逼她了？”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您肯瞅微臣这等人一眼，都是对微臣的赏赐，但娘娘并非微臣，她心里自有坚持，她若不愿，您怎样都是在逼她呀。”

　　“哼！”大氅重重拍上扶手，却再没言语。

　　那边重回寂静，这边笛三带来操纵者的通讯：“拥有完整记忆的你只会更为急切地希望获得复活的机会。”

　　“哦？那就把记忆还回来。”他不为所动，真假还不是靠这所谓操纵者的一张嘴。

　　“你应该珍惜。”

　　“怎么，是我求你叫我活着？既然我原本该死，让我顺其自然死了就是，你自作多情，还嫌我不肯珍惜？退一万步说，我之前求过你，那说明我过得实在不怎么样，比起在这里挣扎，还真不如死了呢。”

　　操纵者嗓声生硬，“……你的确是不讨喜的刺猬。”

　　他感到一阵恶心。“有人跟你提过我？我以前当真认识你们？”

　　“当然不。”那边染上半分优越，“你我甚至不是一个世界内的生物。”

　　“那就不必摆出这样一副熟稔的口吻，套近乎对我可没有用。”

　　那边沉寂半晌，再出声，似乎换了人。

　　“我们不是慈善家，在你身上做手脚的确有自己的心思，你对此反感是应当的。我们完全可以抹消掉你的存在，但现在的你根本不会在意，甚至认为那是更好的选择，对不对？对抗下去只能是两败俱伤。都是聪明人，不如合作。你绝不会后悔。”

　　他不满道：“不会后悔向人下跪？”

　　“以后若再有类似情况，D型制3587号必定竭力阻止。”

　　他冷哼一声，没有接话，内心却是翻江倒海：正如这人所言，他们完全可以抹消掉自己，却瞻前顾后不肯动手，反而特意降低姿态，是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他就是目光短浅之人，不愿细究从前，只肯看顾眼下，什么拥有完整记忆的自己，他现在就是不记得，他才不乐意为了那个陌生的“自己”委曲求全。

　　嘶、等等！

　　他愣了愣，心念急转。

　　这群家伙拿捏着自己的记忆，肯定知道他是什么人。万一他们这么快服软，是打算暂且忍耐，来个捧杀，刻意叫他搞砸，以后把记忆恢复，好看他追悔莫及呢……

　　看在都是自己的份上，委屈就委屈一下吧？先暂时合作作个缓兵之用，之后快些跑路，在跑之前，则必须知己知彼，而现在唯一能够了解他们的途径是……

　　还是得去做任务。

　　叹气。

　　他和大氅都叹了一口气。

　　大氅叹完气后阴沉着脸起身，扫过地上战战兢兢的医师们，砸下话来：“三天之后，她若醒不来，孤便把你们的头砍了，放在她枕边，让你们看着她直到她睁开眼！”

　　这男的变态啊。他抽出一份心思感叹。

　　大氅言罢拂袖而去，老人等了许久才敢示意医师们各回各家。

　　眼看着周围人陆续起身，他却还没能拿到身体控制权，笛三先替他着起急来，忙调出数个界面叫他确认。

　　他漫不经心胡乱点了，轮到最后一个输入姓名的界面，手上动作一顿，低声道：“告诉我我的名字。”

　　通讯未断，那边静默片刻，“常活。你叫常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