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中火（ABO）》将长烬

7、第 7 章

　　重量、热度、剧痛。黑暗而逼仄的空间。一切都是那样似曾相识。来自深渊的最痛苦的回忆，被强行压制在心底，却一刻也不曾被遗忘。

　　这场噩梦似乎永无尽头。燃烧的火焰中，陈沐深感到自己只能清醒地看着自己沉沦梦魇，逐渐被吞噬。日日夜夜噬心刻骨的碎片，就那样反复折磨着他。

　　陷入，又惊醒。

　　醒来的时候，豆大雨点依旧拼命砸着车窗，发出沉重的闷响。一片狼藉中，陈沐深一言不发地坐起身，缓缓系着扣子。但他的手实在太抖了，衣服也尚未干透，许久才成功，浑身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陈沐深下意识抚摸了下脖子上的琥珀吊坠——幸好，在激烈的晃动中，它不曾被磕碰损坏。

　　口腔这时才传来些许疼意，他轻轻舔了舔唇角。果然，上面沾染了混合的唾液与血丝，应当是方才舌尖也被咬破的缘故。
　　身体的痛感过于剧烈，以至于连神经都麻木了。

　　天昏地暗中，陈沐深已不清楚时间过了多久。

　　“放我下车。”陈沐深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冷静声音道，“放我下车。”
　　与此同时，他的瞳孔已然彻底失去焦距，眼底全然模糊。
　　他机械地重复着这句话。

　　余炽坐在驾驶座上，衬衫松松垮垮地穿了半截，露出矫健结实的肌肉，以及上面几道沁着血珠儿的细小抓痕。

　　混乱的理智尚未完全回笼，不过剧烈的头痛与浑身跳动的燥热都竟然没有恶化，反而压制了少许。长久以来紧皱的眉头，以极细微的弧度稍稍舒展开来。
　　当然，还是很痛苦，非常痛苦。
　　有一种想要撕碎眼前任何猎物的冲动。

　　余炽慢慢点燃一支烟。他微微眯起眼，丝毫看不出刚刚岩浆爆裂的凶猛之势，也毫无示弱姿态，只是那双蓝灰色的瞳孔略不正常地涣散着，细细看去，有种过度亢奋与过度痛苦的混合。

　　尼古丁带来一丝慰藉，烟雾顿时弥漫在狭窄的车中，与仍旧混乱不堪的alpha信息素混合在一起。
　　陈沐深被呛得眼泪直流。但他没有知觉般，一直机械说着“下车”。

　　此时此刻，余炽脑子中的轰鸣依旧阵阵，血管的爆裂剧痛感仍未彻底消退，思绪就像千万刀刃一样在脑海中搅乱。对于这样的折磨，多年来他已再熟悉不过，但不知为什么，现在心情竟然稍好了一些，有种意外的，难以名状的满足感……
　　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

　　余炽 “呸”的一声从舌尖吐出一口血沫。对方大概咬得狠了，带着一股铁锈的腥气。
　　他饶有兴致地盯着血液，眼中血丝涌现，闪过一丝不正常的兴奋。

　　过了许久，他才重重靠回座椅上，仰头吞吐着烟圈：“等会儿。下雨呢。”
　　气息略沾染了野兽餍足后的慵懒。

　　陈沐深充耳不闻：“下车。”
　　“……哈，陈小少爷是在对我发脾气吗？”
　　“下车。”
　　“……随便你。”

　　余炽深深吸了一口香烟，片刻后，直接打开车锁。
　　陈沐深便猛地死死抓住车把，手微微颤抖着，似乎连打开车门的动作都耗费了全身力气。

　　余炽冷眼瞧着这一幕——没有事后的小意讨好，也没有讨价还价，对方就那样拼命地逃跑，明明是他先提出来的，却好像自己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一样。
　　……操，omega都是这么神经质吗？

　　事情不知是从哪里出了问题。这场变了性质的“交易”本不在余炽原本的计划中。但奇异的是，将错就错……似乎也不是不可以。
　　当然，更令余炽注意的是另一件事情——向来只能通过特殊抑制剂控制的狂躁信息素，此刻意外地略平复下来。而唯一成功安抚他的对象，竟是传闻中患有先天性信息素缺乏症的陈家大少爷。

　　看来……会和他寻找的陈家“那样东西”有关吗？

　　烟雾与信息素交融缭绕在车内，那气息在狭窄的空间内愈发浓烈。余炽从后视镜中看到那道身影，单薄而瘦弱，腿都在颤抖，还非要跌跌撞撞地冲出去。

　　“既然交易……已经开始了，那我希望你能够遵守义务。我叫你的时候，你要随时、随地、无条件配合一切要求。”
　　“包括我下达的任何命令，也就是说……嗯，也包括我的……生理要求，清楚吗？”

　　反正对方一开始就误会了。
　　妈的……现在倒也算不上误会了。
　　操，在这小子眼里，自己不会真的和陆晨裕那条蠢狗画等号了吧？！

　　一阵莫名其妙的烦躁袭来，隐秘而微小。余炽略一琢磨，干脆决定第一次就明明白白说清楚——你情我愿的交易，别他妈一副逼良为娼的模样。

　　握着车门把的手一顿。对方的身影凝固了。

　　余炽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有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在狭窄的车中回荡。

　　“至于规矩，我这个人没什么特别的要求，但有些事情还是先讲清楚为好。”

　　“第一，我讨厌脏东西，更介意被人用过的东西。陆晨裕那边你就不用管了，我会处理好。但如果你私下里还和别的Alpha有接触，交易立刻停止，债务你也必须立刻还清。”

　　“第二，不该问的不要问，不该说的不要说，在我身边懂得管好自己的嘴。”

　　余炽向后重重靠着，半眯起双眼。停顿片刻，复又慢慢补充道。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自己处理好。我可不想哪天突然蹦出个野种，也不会承认，懂吗？”

　　“野种”两个字，不知为何，他咬得格外重。
　　烟雾环绕脸庞，语气也似很平淡如常。但后视镜中显露的蓝灰色瞳孔，这一刻氤氲出触目惊心的冷漠。

　　沉默。
　　一时只有雨声混杂着雷声，噼里啪啦地落下。

　　交易这种事情，余炽做过千万遍，但还是头一次是这种“交易“。过了一会儿，余炽才发现只有自己在说话。指尖不耐地“咚咚”敲着方向盘，他又从后视镜中看去，却只能看到一道小小的背影，凝滞在了车门口。

　　许久，才听对方从嗓子眼里憋出个“嗯”。

　　余炽一愣。
　　许久头也不回地扔出去一张名片：“很好。明天来这个地方，找我助理签合同。”

　　咚——
　　门轻轻打开。

　　聚集了太久的气息拼命地冲了出去，与外面碰撞出一片冷热的雾。混杂的味道慢慢散去，只留下浅浅的水的气息。

　　余炽听着那道轻微的声响，又没由来的一阵烦闷，胸口随之泛起陌生的波澜。他看见那道瘦削的身影在浓雾中独自离去，直到消失在荒芜寂寥的墓园之中。
　　冰凉的水滴刺入皮肤，带走热气。凉意袭来，一瞬间令人清醒，又有些恍惚。

　　但很快车门关闭，那一丝微不足道的恍惚，似那滴如梦的雨水，也随着消散在空气中。连同那样似有魔力的水的气息，也彻底消散了。
　　一切又如往常一样，波澜不惊。

　　余炽顿了顿，随意将烟头扔出窗外。
　　引擎嗡鸣，车如箭矢。
　　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