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倾月落》黑水无常

4、司天监

　　骨骼分明的手指渐渐收紧。

　　萧寒声的脸颊涨得通红，双眼静静盯着祁清栎，眼前的男子已经气急上头，身体不自觉地微微发抖。

　　“萧、寒、声”祁清栎一字一顿念着他的名字：

　　“你真当朕不知道你做的那些事情？你今天敢在烟阳城内对阿宁下死手，明日呢，是不是也得要朕死在明光殿上？”

　　“我没有……”萧寒声眼眶泛红，喉咙里艰难地说出这三个字。

　　“你没有？”祁清栎气急反笑道：“是不是朕太纵容你了？你要多大的权力，朕都给你。可你呢，竟敢对阿宁下手？”

　　祁清栎将萧寒声的脖子甩开，萧寒声无力地坐在地上干咳起来。

　　“说吧，为什么对阿宁下手？”冷淡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萧寒声苦笑道：“三哥，我都是为了你。”

　　“坊间流传公主满岁时，国师观星象，现荧惑守心、太白经天，为大凶。”

　　“坊间流传怎能轻信？”祁清栎背过身，看向窗外。

　　“是，流传不能信。当年国师真正的预言是此女若活必会危及帝位，不然你以为先帝为什么非要将她送去鄯城。十四年，整整十四年从不召回京城。最后一次要她回京城，也是为了送去南曦和亲，换回太子。”

　　“祁宁五岁时来到凉州大营，是你亲自照看她的，她什么心性你能不知？”

　　“可她不一样了。五年前，她在公主府里修习诡术，引得天雷直击长兴坊，那场大火烧了一天一夜。”

　　萧寒声起身，激动得声音提高了一个度：

　　“若你为她开脱，说那次她不是有意引发天雷的，那你知道她这次回京做了什么事情吗？”

　　萧寒声自带的清冷感消失得无影无踪，此时眼眶发红，像地狱里囚禁的恶鬼。

　　他道：“我从七杀殿雇的杀手，她将那些杀手的头颅割下来，齐齐挂在七杀殿门口。”

　　“国师说的没错，她会危及帝位，我不能让她伤害到你。她得死，只要她死了，你的皇位才能稳。”一滴泪夺眶而出，砸到萧寒声红色的蟒袍上。

　　祁清栎皱眉道：“若朕不是一个好的君王，就算没有祁宁，这个皇位也会坐不稳的。萧寒声你尽早收手，如果再做出对阿宁不利的事情，你就不必待在烟阳了，趁早回凉州吧。”

　　七月的夜风倒生出几分寒意，萧寒声失魂落魄地走出皇宫，城墙上随风摇曳的红色灯笼格外刺眼。

　　萧寒声想起第一次见到祁清栎时，他才十四岁便身披铠甲，领一众将士，骑着高大的黑马，威风极了。

　　立冬那天的夜特别长，萧寒声也以为自己会死在那个夜里。但是祁清栎亲手将他和叶槿从死人堆里拉出来，给了他们一个家。

　　“公主，公主，醒醒。”

　　一阵亮光钻进祁宁的眼睛，她用手遮住脸，翻过身继续睡了。

　　“菡香，我来叫她。”柳染漫步而来，将床帘撩起，系在两侧。

　　柳染细声道：“殿下，门外有人找你，快点起床梳洗。”

　　“谁家好人一大早就去别人家串门。”祁宁嘟囔道。

　　“谁家好人睡到午时还不起床。”柳染无奈道。

　　“午时了？”祁宁弹起，道：“谁找我？”

　　“薛家二公子薛景城。”

　　薛景城穿了一身铜青色常服，俯首观察公主府前堂种的昙花。

　　“久等了，薛公子。”祁宁见到薛景城的身影，似有几分熟悉。

　　“参见公主殿下。”薛景城坐在轮椅上，微微俯身。

　　“薛公子请起。”祁宁在上首落座，侍女从两侧出来奉茶。

　　祁宁接着道：“本宫昨日才到烟阳，薛公子今日上门，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我想和殿下做一笔交易。”

　　祁宁从盘中挑中一块浅黄色点心，随意道：“说说看。”

　　“我有关于宫变的消息，一定回对殿下有用的。”

　　祁宁轻咬一口点心，嫌弃地丢在一旁，道：“条件呢？”

　　“殿下十二岁时在琼山拜青云子为师，我想殿下请您的师姐沈元芷为我医治双腿。”

　　祁宁视线下移，看向薛景城僵硬的双腿，道：“本宫可以帮您引荐，但是我不能保证她能治好你的腿。”

　　“这样就足够了，如果连沈姑娘都不能治好我的腿，那就是命该如此了。”

　　“成交，几年前师姐立誓不再下山，你拿着我的玉佩去池阳水街，找南珠阁的楚老板，他会带你上山的。 ”

　　“多谢殿下。”薛景城的眸子中闪着喜悦的光。

　　祁宁端起茶盏，道：“该说你的消息了。”

　　“五年前叛军杀进皇宫的时候，我当时就在场，这双腿也是在那个时候废的。”薛景城回忆道：

　　“那天带兵杀进皇宫的乱军首领叫鲁昌明，牧江人氏，后来被圣上杀死了。鲁昌明并不是真正的头目，他背后还有两个人，其中之一就是当朝司礼监掌印岳忠贤。”

　　祁宁轻微蹙眉，表情凝重。

　　“我是亲眼所见的，头几天我就躲在御花园的假山里。”薛景城怕祁宁不相信，解释道：

　　“鲁昌明和岳忠贤在御花园的凉亭里碰面商议，后来急匆匆赶来一位将军，那人说‘林璟知道燕城内发生的所有事情，不能留，务必斩草除根。’”

　　祁宁的手死死攥紧木椅的把手，问：“有没有那位将军的其他信息？”

　　“那将军身量不高，脖颈露出一块纹身，像虎须，也像狐狸尾巴。他只出现了一会儿，后面便不见了。”薛景城接着道：“那天你昏迷后，是岳忠贤派人将你绑起来扔进湖里的。”

　　薛景城小心翼翼地观察祁宁的脸色，说：“是圣上救了你。”

　　“三皇叔？“祁宁疑惑地看向薛景城。

　　“是，我当时看到有个黑影将你从水里捞起，他转头后，我才看清是镜王，也就是现在的圣上。”

　　祁宁面色茫然，脑海中有无数个片段，眼看要拼接起来，而后又支离破碎。

　　“还有个事情，不知该不该讲。”

　　祁宁平复好心情，喝了一口茶，道：“说吧。”

　　“昨日你回京城时，因为有圣旨在前，只能萧尚书去接你，但是街边两侧红楼内有不少人在等你。”薛景城顿了顿道：“一众人里有端王侧妃和岳忠贤的义子玄文。这可能对你有用。”

　　祁宁郑重道：“多谢。”

　　“不必，我们都是各取所需，明日我就要离京前往池阳了。”

　　“好，一路顺风。”

　　待薛景城离开公主府后，柳染从幕后走出来，说：

　　“薛长渊出身河东薛家，其庶妹薛涟君在先帝时期入宫封昭仪。薛长渊有两子，大公子薛景珣任工部侍郎娶端王嫡女金源县主为妻，二公子薛景城年十八岁双腿在五年前受伤，注定不能入朝为官。”

　　“这人可信吗？”柳染问。

　　祁宁沉思片刻道：“先查查岳忠贤，我和他之前并没有交集，这样过分关注我的确有些奇怪。薛景城暂时不用管了，如果真的有问题，估计不能活着出琼山。”

　　“是，端王侧妃呢？”

　　祁宁像是想到了什么，问：“褚常岚的大哥褚弘毅是在北境吗？”

　　“好像是。”柳染不确定道。

　　“查他。”祁宁想起薛景城说的那位将军，那人多半来自燕城，而那年燕城定然发生了不可告人的事情。这也许就是导致林璟被杀的原因。

　　丑时一刻，天空被墨布覆盖，渗不出一丝星光。今夜的风好似地狱恶犬，从四面八方奔来，怒吼着、咆哮着。

　　城墙上巡逻的士兵都有些困意，紧紧握住手中的兵器，在狂风中步履艰难。

　　祁宁穿了一身夜行衣，扶着墙壁，瘦小的身子轻巧翻越城门，躲过士兵的巡查。她按照地图很快找到了司天监的位置，司天监在皇城的北侧，地势开阔。

　　进去司天监就是天文台，建筑内设有一块牌匾，上面写着“观象授时”。在天文台后有一处十层高的阁楼。

　　《朱子笔记》里记载的三命石很有可能被慧通大师收藏在这座阁楼内。祁宁撬开门锁，轻手轻脚地在楼内寻找三命石的踪迹。

　　楼阁内一到五层多是各朝各代的书籍，六层以上各种物件所占较多。

　　等她踏上第十层，才发现这一层楼顶开了四扇天窗，最中央设了一块神坛。若天气晴朗些，月亮到达一定角度，月光就正好穿过天窗照到神坛上。

　　祁宁被眼前的建筑所震撼，但突如其来的怪异感，拉回祁宁的思绪。

　　祁宁轻轻踏上神坛，那块石头散发着丝丝凉意。她蹲下身子，轻轻抚摸，亿万条红线在石头上散开。

　　没错，她脚下的这块石头就是三命石。
　　月圆之夜，启动法阵，就可以向三命石问卜。

　　祁宁这才想起，二十多年前慧通大师曾向太祖皇帝，也就是祁宁的祖父，西梁国的开创者祁世尧，预言小皇孙是紫微降世，平九州，利西梁，有一统四海之兆。当即，太祖皇帝给皇孙赐名宸，第二日册封皇太孙。

　　后来祁宸太子不负所望，自小聪慧，五岁拜师青云子，七岁通经史子集，十岁入吏部，十三岁进军营，十四岁平水患，治饥荒，替先帝理政。

　　他的预言都一一实现，所以慧通国师在西梁的地位不可撼动。除了五年前，祁宸太子带兵出征，兵败汝南，被南曦将领所俘。也就是在太子被俘的那一天，慧通大师从西梁彻底消失了。

　　祁宁离开了司天监，乘着狂风向公主府走去。

　　一个黑影出现在祁宁的身后，他举起长剑，猛然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