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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坍塌的房子 ...


  •   他索的故事就像一道阴影笼罩了安拉和苏筱,她们明白了原来沉痛的一生并不是你经历了什么天大的事情,它不是一场倾盆大雨突然压垮了你的房子,而是如同一道潮湿的风,日积月累,水滴石穿,终有一日,将你的信念全部清空。

      “我呢?我也会吗?”安拉这样想着,忽而自觉地反省起自己的一生来,颇有了些“欲赋新词强说愁”的滋味。

      苏筱还是拿着那支笔和那个笔记本,沉默地写着什么。

      久违的,两个人坐在沙丘上很久很久,默契地没有谈起一句话。

      他索不是个善于讲故事的人,他说起话来颠三倒四,毫无逻辑。可是,似乎一切从一个明显就很不幸的老人口中说出来,就有了让人相信的力量。他的衰老、他的悲哀、他的不幸,在此刻都成为了证明他一生艰难的证据。

      那是时光赋予的能力吗?

      苏筱这样想着,“也许时光在剥夺了我们的青春年华的同时,也给了我们一些特权。被同情着,而非嘲笑着。”

      “我走在街上的时候,看见一个老人步履蹒跚的那一刻,会热泪盈眶。因为她的苍老,为她的生命增添了故事感。而我沉醉在这故事之中,我为自己编织了一个网,把自己装进里面,在自己的脑补里开始去同情一些自己想象的人。可是等到真见到这样的人的时候,我又开始惊叹于,原来真正的悲哀并不是你曾经经历了一些什么曲折情节,而是你终其一生也无法弥补的遗憾。”

      苏筱渐渐想得远了,思绪像风一样吹起来。

      安拉第一个打破了沉默。

      “也许,我也差点成为那个懊悔终身的人。”

      苏筱望向她,没有接话,此刻最大的尊重就是倾听。

      “大约,沙漠里所有的人都曾有过这样的想法。走出去,永远不回来。很恶毒,是很恶毒的想法对吧。对于这里,大家的情绪都是复杂的。可能……就像那些大山里的孩子,他们想的是,我要努力,拼命努力,等考上了外面的学校,就能摆脱这个地方了。”

      “有些隐私的信息,没有人会告诉你。任何落后偏僻的地方,女孩都是受伤的那一个。你知道割礼吗?”

      苏筱无法掩盖她听见这两个字的时候,由心生发出的那种极致的厌恶感,恶心,想吐,这是她此时最大的感受。

      安拉苦涩地笑了笑,“翻过连绵的沙丘,就会抵达另一个国家。在那里,割礼是一个很常用的词汇。或者说,它不仅仅是一个词汇,那些人已经将它在无数的女孩子身上实践过了。”

      “我曾经见过那些女孩子,那些……受到伤害的女孩子。她们跋山涉水来到戈沙城,不是因为她们觉醒了自己的意识,不是因为逃离,而是因为她们被再一次伤害,像一件商品一样,被贩售至此。”

      安拉的眼眶里已经有了泪水,可是憋得死死的,一滴也不掉下来。这样,那些脆弱的、柔软的东西就会藏在心里,不被别人窥见。

      苏筱曾经在书上看到过关于割礼的描述,可叹那些人竟盛赞其为“礼”,这样违背人伦、违反自然法则的东西,在很多地方都应该都被废除的弊病旧习,至今仍然在很多地方流传着。

      直面人性的丑恶,实在是一件残忍的事情,特别是对于一个还如花朵一样的女孩子来说。

      苏筱特别能够理解安拉此刻的心碎。

      不仅是对那个翻越沙丘才能见到的国家,更是对那些与自己一同生活的男人们。

      女人一旦沦为购买的商品,她就不再是某一个人的女儿、某一个人的妻子、某一个人的姐妹,当她行走在街道上,人们会用打量的眼神看她,掂量她的价格。她的相貌和性格,不再成为人们判断自己要不要和她成为朋友的重要因素,而成为量价的其中一环。

      苏筱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但是那些发生在电视上的丑恶新闻会是这个边缘沙漠小城的现实生活,这是无疑的。

      安拉继续说:“后来我离开这里,出去念书,接触到了很多很多新奇的东西,认识了很多外面的朋友,他们非常自信,非常明白自己应该怎样来规划自己的人生。我很羡慕他们,我也想要成为这样的人,但是那些深埋在骨子里的自卑是藏不住的。”

      “我见过南方的荷花,生在淤泥中,长在水里。古人说‘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直到看见它的那一刻,你才能理解那种美。灰头土脸的人和地方,注定是代表着肮脏和丑陋的。”

      安拉似乎并没有她表现出得那样开朗、天真,她早已窥见了很多丑恶的现实,而孕育出一颗敏感的心灵。

      苏筱伸出手,拉住她的。

      她们的手都很干燥,温热的,就这样彼此握着,似乎连心的距离也近一些了。

      “沙漠的美,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绝不会是‘清丽’,而应该是‘壮美’。它是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一种完完全全令人沉醉其中的……勇敢。”

      “勇敢?”安拉似乎对这个词感到非常陌生。

      “是的,勇敢。即使生在恶劣的环境中,依旧艰难谋生的勇敢。在一片黄沙里建立起来的人类文明,有着强大的冲击力和震撼力。我佩服你们的勇敢,因为这是我做不到的。其实来这里的这些天,我特别害怕。人来到一个陌生的环境大概都是这样,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站不稳脚的陀螺,到处倒,没有重心。这个时候我就观察,我观察你们,观察生活在这里的每一个人,我喜欢你们脸上的那份安然、从容。不是灰头土脸,在我的心里从没有灰头土脸的时刻。”

      “谢谢你。”安拉看起来似乎真的因为这番话受了一些鼓舞,“其实我说,‘差一点懊悔终身’并不是说的离开沙漠,而是错过我的家人。他们在这里生活了一辈子,就算是一颗种子也该在这沙漠里发芽了,我能带走他们,但是带不走他们的根。那时候我想,我的人生究竟是为了什么,离开这个地方对于我来说比看见我的家人们开心更重要吗?最后我得出了答案,所以我选择回来。”

      说出这些话来,安拉才算是释怀了一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笑着卷起半截袖子,“好啦,回都回来了,就不再谈那些了。我们俩认识这么久,还没有做个正式的自我介绍呢。我叫安拉,你呢?”

      苏筱不禁笑出声来,“看来我们俩都是那种‘英雄不问出处’的人,更是那种‘单纯、没心眼,被卖了还帮着数钱’的人呐……”

      两个女孩子,在这一刻笑作一团,苏筱又想起了那句,“让我们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转头便认真地在安拉的手心里一笔一划地写下“苏筱”两个字,“苏筱,我叫苏筱。”

      ——小尾巴——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座沙土夯筑而成的城堡里生活着一群人。一开始,人们信仰原始而古老的神,在自己的身上绘制图腾。女人因为无可比拟的生育能力,在极为短暂的时间里成为城堡里的主人。毕竟,繁衍生息是所有种族都面对的巨大问题,那时就连那些只能出现在石崖上、洞壁上的形象也无一例外是女性。但她们兢兢业业,从未因为自己拥有的权力而伤害任何人。

      可是渐渐的,男人又因为生理上的优势——突出的狩猎和捕食能力而再次拿回了城堡里的话语权。这个时候,女人们沦为了城堡里的下层人,必须通过谄媚和讨好来得到男性的青睐。随之而来的,便是无穷无尽的生育,这些孩子掏空了母亲的精力。其中的男性成长为新的上等人,而女性便再一次重复自己母亲的命运。

      那些上等人们在自己编织的幻梦里待了太久,忘记了一个道理,饱受压迫的人群里必然会爆发强有力的反抗。女人们彼此帮助,彼此扶持,她们拼着丢掉性命的危险,在城堡里掀起了一场斗争。

      一个夜晚,女人们组织起一支队伍,在城堡里放了一把火。火光冲天,将整座城堡摧毁,看着身后坍塌的房子,女人们笑了起来。

      她们这才发现,原来城堡外的世界是这样辽阔。

      谁都不应该沦为谁的奴隶,每个人都应该完完全全为了自己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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