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相赠》桃五居士

15、我们的根

　　第二天清晨，安拉带着苏筱来到了附近的沙梁上，什么也不做，仅仅是看沙，看狂风带起一阵阵的沙，看那些沙子消失在更加广阔的沙海中。

　　“湿润的土地是有的，但是被一层一层的风蚀沙盖住了。这就是一种恶性循环，积聚的沙子在太阳的炙烤下发出更高的热量，这些热量蒸发了底部土地的水汽，等到又一阵风吹过，下面湿润的泥土也变成了沙子，就跟着这些流沙常年漂浮在上空。人们常说的‘灰头土脸’在沙漠里是最深的印证，一阵风吹过，伸手从脸上往下拨一拨就会发现一脸的沙土。”

　　安拉很平静地继续道：“我的梦想，是加入治沙的队伍，让这片沙漠变成绿洲。”

　　“你准备怎么做呢？”

　　“验证过比较实用的方法是先在沙梁上建构起草方格，利用枯枝和杂草把沙子‘圈禁’起来，让它动不了。然后双管齐下，一边栽种根系比较长、耐旱的植物，比如沙柳、杨树、梭梭树、樟子松一类的，一边在树种的周围撒上草籽，以草养树。如果遇上沙漠里雨水最充足的时候，可能一季就可以存活。一旦成活，就可以以点带面，以这片林区作为辐射点，一点点地朝着四周扩散。当然，最坏的状况就是一直碰壁了，不过我都想好了，沙漠的形成需要那么多年，如果要想把它治理好，肯定需要更长的时间。眼前的挫折只是暂时的，而一旦做好了，那就是泽被后世的好事。”

　　安拉谈起这些的时候眸子亮晶晶的，整个人都洋溢着青春的气息。苏筱看见她有了这样的改变，也是由衷地为她高兴，“我相信你一定会做好的。”

　　“那你呢，你回去之后，有什么想法？”

　　苏筱想了想，答道：“我想写一本书，把我们在沙漠里的经历全都写出来。这样不管过去多久，哪怕有一天我的记忆模糊了，只要我翻开这本书，就能立刻想起所有关于这片沙漠的事。而且，通过这本书，我也能让很多不了解沙漠的人对沙漠更加了解，也许他们了解了之后，就会真正明白沙漠人民是怎样的勇敢和坚定了。”

　　安拉认真道，“谢谢。但是苏筱，我问的是你。是你想要做怎样的事，而不是你愿意为了沙漠做怎样的事。”

　　苏筱没有经过什么思考，径直地说了出来，“我想要一直写下去，不管是写什么，不论写得怎么样，我都想一直写下去。因为我相信，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

　　安拉被她这副斗志昂扬的模样逗笑了，“好啊，那我们一起努力。”

　　古有一笑泯恩仇，苏筱和安拉就这样看着聚散随风的沙，忘却了前些日子的那些痛苦与无奈。两个人并排着坐在一起，听呼啸的风声从耳边扫过，看漫天的黄沙在这方天地里不断地翻滚、奔涌，岁月静好这四个字突然也变得应景起来。

　　安拉拍拍裤子上的沙土，跳了起来，“所以说啊，我们的根应该在脚下，走的每一步，踩下去的每一个脚印，都是我们的根。”

　　“五柳先生有一句诗，‘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连这些鸟儿、鱼儿都懂得的道理，人怎么会不懂呢？”苏筱觉得自己对于故乡这两个字似乎有了更深的认识，也懂得了那些时常出现在长辈们嘴里的“根”这个字。她从前总是很不理解，为什么到了一定年纪的人总是很难离开自己深耕多年的地方，但是逐渐的，她似乎也能品味这种感受了。

　　就像是飞翔在空中的风筝，它想要追逐鸟儿，可是永远有一根线紧绷着，告诉它：你不必飞。风总是暂时，风筝的根骨是脆弱的，放弃了脚下的根，便会如同一张白纸一样，终被这嘶吼的风撕碎。

　　苏筱的根，在妈妈手里。妈妈在哪里，她就在哪里。人的一生很短暂，妈妈的一生已经走过半程，如果辜负了这个世界上疼你、爱你胜过一切的人，那才是这一辈子最大的遗憾。

　　“我会记得给他索爷爷邮照片的，到时候，可能要拜托沙耶送到你哪里。”

　　安拉点点头，可是心头有一道阴霾在这个时候出现。

　　那个把自己困在土房子里的人，他还可以等待吗？等到一张照片，履行一个约定，于他而言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也许我们会想，这样的话，他的人生也算是有一个盼头，这样的日子，总要好过一些。可是对于他索来说，生命的最后，痛苦已然支配了一切。早早结束，才是他的愿望。

　　“看，太阳！”地平线的尽头，一轮红日缓缓升起。一切酷热与光明的源头只是一个如同鸽子蛋一样小的圆球，光是用眼睛去看就能感受到它小小的身躯中蕴含的巨大的能量，也许会在某一刻突然迸发开来，将整个世界全部吞没。

　　人类的火种，万物赖以生存的必要条件。见证了整个地球的变迁，见证了人类的崛起。几亿年它曾照耀过原始丛林，几亿年后它照耀着城市的高楼。不论经历了多少个春秋，经历多少人的悲欢离合，它还是它，高高耸立在空中，冷眼旁观着一切。

　　苏筱突然不知道应该如何表达这份历史的厚重感，她只觉得有一种浩大的情绪将自己全部包裹着。从前她看日出，仅仅是看那红日破开黑暗的一瞬，如今她却看到了太阳穿越亿万年的沉淀。

　　这大概就是成长吧，她这样想着，转身走向广袤的大地，走向她梦中的沙漠。这一刻，苏筱似乎完成了某种与自己的约定，她觉得人生圆满亦不过如此。与其不断地去追逐，不如停下来，顺其自然地感受，体验自己生命中必然会经历的人和事。同样也要体验分离，毕竟人的一生正是由无数个分别构成的。

　　平静地对待分别，安静地道别，是一件很难的事。但与其去抓紧那些必然会溜走的东西，不如将自己人生的每一刻都过好，让离别成为更好维持彼此感情的一个过程。毕竟，如果没有离别，重逢时分也不会那样欢喜。

　　安拉的眸子里印出红色太阳的轮廓，她静静地看着远处。她想，也许在几十年后，当她们再一次仰望红日，看到的不再是一望无际的沙海，而是数不清的树木与蔚蓝色的河流湖泊。

　　在宽广的自然面前，人变得渺小，人的情绪也变得微乎其微。人的心胸如果像荒原一样广阔，就不会把自己困在很多感情里。这一天，苏筱和安拉懂得了如何敬畏自然，也明白了应该如何善待自己，追求各自生命中那些闪耀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