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城》》柒步小生

3、少年初入花香阁

　　只见三爷手里拿着戒尺，撸起袖子气愤不已：“章家是缺你吃还是缺你喝了？还去偷人家包子？这天津城谁不知道，你章天奇随了我章义川的姓，成了我们章家的儿徒，要是让人知道我章义川的儿徒跑去偷人家包子吃，还不被人说三道四，说我章义川连自家孩子都教不好，一身偷偷摸摸的坏习气，还做什么生意？”

　　三爷话音刚落下，章天奇便吱哇乱叫起来：“三爷我知道错啦，谁再偷包子谁是小狗还不行吗？三爷三爷，快放我下来，我脑袋疼，三爷，脑袋疼！”
　　“知道错了？错哪儿了？”三爷用戒尺指着章天奇：“说，错哪儿了？”

　　“错在不该给三爷丢人，不该偷包子，不该让人家嘲笑三爷不会管教孩子，总之就是错了，大错特错。”
　　章天奇说着，语气中还加入了些许哭腔。
　　“再说，还错哪儿了？你最好给我老实交代，不然我今天打断你的腿！”
　　章义川似乎并没有消气，且更加的气愤。

　　章天奇被吊着，却能清晰地看到他一惊：“哈？还有？没有啦三爷，真的没有啦，除了偷包子……额……拿……那弹弓打了隔壁秦大爷养的鹦鹉，就……就就没了三爷，三爷您先放我下来，我下来给您认错！”

　　“看来你还是不想下来，那就这么吊着，等什么时候想下来了再说！”三爷这么一说，章天奇急了。
　　“三爷，三爷别走呀三爷！”这时，章天奇看见了冯雨生的双脚，仔细一看，果然是冯雨生回来了。
　　章天奇像看见了救命稻草一样：“哥！哥！哥救命呀！”

　　冯雨生来到三爷面前，将赌场账目表递给三爷：“三爷，查过了，没问题，您过目！”
　　三爷看着冯雨生，满意地点了点头，正要离开时，冯雨生开口：“三爷，天奇……这……”
　　“还没说你呢，让你调教，不是让你宠着，看看他都成什么样儿了？”三爷厉声对冯雨生说。

　　冯雨生一听，立刻低头：“三爷，是我没管教好天奇，理应我来受罚！”
　　章义川听罢，眯着眼睛看了看冯雨生：“谁说不罚你了！”

　　下一分钟，这章家院中的大树上，便是冯雨生和章天奇两人一起被倒吊着。

　　章天奇不但没被放下来，还连累了雨生，他们俩晃晃悠悠，十分滑稽。
　　“哥，你这嘴可真笨，没求情，自己还上来了，同甘共苦也不是这样吧？”
　　章天奇嘟嘟囔囔说着，冯雨生看也没看章天奇一眼。
　　“承认自己去过花香阁，就没这事儿！”雨生一句话便羞红了章天奇的脸。
　　“我我……你……我……谁……谁说我……我去那地方了？”章天奇狡辩。

　　冯雨生冷哼一声，像在嘲笑章天奇的幼稚：“哼！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那日，三爷一声令下，命手下狠狠给了章天奇和冯雨生一人二十大鞭子，才饶了他们。

　　冯雨生曾在武馆练过功夫，被打这几下倒不至于卧床不起，只是章天奇，毕竟刚满十二岁，细皮嫩肉被打得皮开肉绽，趴在床上像病入膏肓似的，一动也动不了。

　　“谁？”
　　夜深人静，章天奇的屋门被推开，他忙问。
　　只见冯雨生一瘸一拐，手里端着热汤走了进来，小心关上门，缓慢来到天奇床边。

　　自从他们二人被罚之后，雨生休养了一日，第二天晚上，便拖着仍在疼痛的双腿，去厨房扇子叔那要了碗骨头汤来看天奇。
　　他将骨头汤放在天奇床边，从口袋掏出一盒药膏打开，坐在了天奇身边。

　　“以前在武馆受了伤，我就用这个，好的快！”
　　冯雨生说着，撩开天奇的衣服，露出他满身紫红色淤青的后背。

　　“你轻点儿啊！”天奇一副委屈且担忧的模样，像要上刑似的。
　　冯雨生将药膏擦在掌心，搓热了手掌，双手掌心贴着天奇的后背，帮他揉搓。
　　“疼吗？”他生怕弄疼天奇。

　　章天奇趴着，没有回答，雨生继续搓着他后背：“这样疼吗？”
　　天奇却仍默不作声，片刻之后，天奇闷着声说：“疼！”

　　这一个字，像诉说了多年的委屈，像诉说了多年的悲伤；而这轻飘飘的一个字，却疼进了冯雨生的心底。
　　雨生轻叹，本想责问天奇，为什么要去花香阁那种风月场所，他才只有十二岁。可话到嘴边，却没问出口。

　　看着浑身伤痕的天奇，雨生不想在此刻再责怪他，但雨生知道，天奇去花香阁，一定有不可言说的实情。
　　“等伤好了，去给三爷认错。”雨生道。
　　“哥，你怎么知道我去过花香阁？你怎么不问问我去哪儿干嘛？你就一点儿也不好奇？”

　　“不好奇！”雨生淡淡说。

　　这天晚上，章天奇终于说出了实情，他第一次向人诉说藏在心中的秘密。
　　他告诉冯雨生，自己还有一个三岁的妹妹，当年，他带着妹妹一路颠沛，居无定所，他们走过山川河流，以天为被，地为床，吃野草，喝雨水。
　　可途中，妹妹丢了。天奇不知妹妹是死是活，但在没有找到妹妹的下落时，天奇绝不会放弃寻找。

　　天想过无数次妹妹的遭遇，可他仍抱有希望，妹妹一定活着。于是，便想到去那些女娃娃多的地方碰碰运气，所以，才想到了花香阁。

　　在这动荡的乱世之下，无家可归、无亲无故的女孩大多会被人卖到风月场所。
　　“哥，你看，这是那年正月十五，我送给妹妹的香囊，好看吧？”天奇从枕头底下拿出那枚桃夭粉色的梅花香囊给雨生看。
　　雨生瞧了一眼，拉着天奇的胳膊，给他搓着药膏。

　　“哎呦哎呦，疼，你轻点儿！”天奇突然叫喊。
　　在天奇歪头看雨生时，雨生嘴角勾起那一丝弧度像在笑话天奇娇气。
　　章天奇好不容易才看到冯雨生静如止水的面容，泛起一丝的涟漪，他忍不住笑雨生。
　　“哥，看来你还是会笑的嘛！”章天奇逗趣。
　　雨生一听，立刻收起笑意：“别动！”

　　冯雨生这么一用力，疼得章天奇又是一阵吱哇乱叫。

　　这一次两人双双受伤，让章天奇看到了冯雨生不为人知的另一面。他虽是练武之人，看似不近人情，好似玉面修罗。可在照顾章天奇时，那双充满力量的手掌却温软如玉，骨节明显的手指细腻如水，似能抚平天奇一身伤痛。

　　冯雨生给天奇盖好了被子，但他依然只能趴着，雨生端着骨头汤，舀了一勺，怕烫，在嘴边吹了吹，喂进天奇嘴里。
　　天奇喝了几口汤，他扭头看着冯雨生：“哥，你对我这么好，咱俩歃血为盟，以后就是亲兄弟了，怎么样？”
　　冯雨生吹了吹勺中的汤：“幼稚！”

　　在那半月有余的日子里，雨生每晚都来，直到药膏盒子一干二净，章天奇终于能下床走路。
　　他一边在屋里扶着桌椅挪步，一边叹气：“三爷都没来看看我，看来是真的被我气着了！”
　　“三爷疼你，才这么做！”说罢，冯雨生掏出香烟，用火柴点燃一根，抽了一口。

　　章天奇惊讶地看着冯雨生：“哥，你怎么学会抽烟了？快扔了，我听人家说，抽这东西会上瘾，还会死！”
　　冯雨生一听，清冷的面孔上，终于忍不住嘴角勾起，不失清冷地笑了笑。
　　“会死人的，那叫鸦片，这是普通香烟，笨蛋！”

　　后来，章天奇去三爷书房，跪地认错，称自己再也不敢去花香阁了。三爷见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这错也认了，况且，章天奇这小嘴一吧啦，逗得三爷彻底消了气。

　　可本以为章天奇经过这一次的鞭打，定会长记性。可冯雨生万万没有想到，章天奇简直就像一批难以驯化的野狼，屡教不改且胆大包天。

　　“你又想干什么？”冯雨生在章家大宅的围墙外，看着章天奇。

　　章天奇以为自己一身黑衣蒙面，凭借雨生教他的那两下爬墙的功夫，在深夜，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翻越章家高高的墙院，帅气地落地。可谁知，章天奇刚跳下来墙来，还沉醉在自己落地时这一瞬间的帅气与敏捷时，却发现面前有一双熟悉的布鞋。

　　章天奇愣了片刻，慢慢抬起头，只见冯雨生双手交叉在胸前盯着他，像来押送他的衙役。
　　天奇忙站起身，又露着他招牌式的眯眼笑：“哥，晚上好！呵呵！”

　　冯雨生看着章天奇，等待着他为自己深夜翻墙外出的行为做一个合理的解释。
　　章天奇挠了挠头，突然一惊，看着冯雨生身后：“三爷！”

　　“爷你个头！”冯雨生压根儿就没上当，一把揪起章天奇的衣领就要往章家大院里拽。
　　天奇急忙双手抱住雨生的胳膊：“哥哥哥，你听我说，我妹妹在花香阁，我已经打听到了，我得去救她！”

　　冯雨生突然停下了脚步，他扭头看着章天奇，一脸诧异。
　　“你记得我提过的那个小乞丐胡子吗？他说，花香阁里新送去一个小姑娘，据说叫星儿。”
　　“星儿？”
　　“我妹妹就叫星儿，而且比我小三岁，你说巧不巧？我得去看看！”
　　章天奇焦急地说着。

　　于是，冯雨生和章天奇一起出现在了花香阁附近无人的黑巷子里。
　　雨生抬头看了看花香阁门前，老鸨带着两个姑娘，笑得跟朵花儿似的，招揽着男人们。

　　当雨生回过头时，只见章天奇手里拿着不知是从谁家阳台偷来的西装捧在面前。
　　“要进去，你得穿好看点儿，要看起来真的像个嫖客才行！”天奇说。
　　冯雨生一脸无语摇了摇头：“你想让我在天津身败名裂吗？”

　　“反正也没人认识你，怕什么？”章天奇道。
　　“我很红的！”冯雨生冷冷地说。
　　十二岁的章天奇还未被三爷派出去做过事，他还不知道，站在他面前这个帅气的哥哥，在如今十六岁的年纪，已经因为英俊潇洒的外貌和天赋异禀的功夫，在江湖上名噪一时。只是冯雨生从不张扬罢了。

　　“不能走正门。”冯雨生说道。
　　“啊？不走正门，怎么进去？”天奇忙问。
　　雨生看着天奇：“你不是挺会翻墙吗？”

　　于是，雨生带着天奇寻到了花香阁的后门，便翻墙偷偷摸摸进到了院内。
　　两人小心翼翼顺着墙边往院中那复古小楼走去。那小楼保留着中式建筑的风格，红墙青瓦，三层高，重檐庑屋顶，四边檐角挑起，优美如鸟翼。
　　从外面看去，透过窗户便能看到二楼三楼屋内的烛光透过红色的纱幔，发出迷人眼的红光。

　　冯雨生可是第一次离花香阁如此之近，就在两人好奇地看着这花香阁与众不同的色彩时，突然有人拍了冯雨生的肩膀，冯雨生和章天奇一愣。

　　“呦！这不是义云堂的小帅哥冯雨生吗？我的天哪，姐妹们，快来看呀，冯雨生来咱们花香阁啦！”
　　一个浓妆艳抹，衣着暴露的女人在见到冯雨生那一刻，眉开眼笑地嚷嚷起来，随着她来回扭动的身体，披肩外套里的肚兜让人一览无余。

　　此刻，冯雨生脸色铁青，青筋暴起，恨不得原地死去！
　　看着这女人一嗓子便吆喝来了几个姑娘，将冯雨生团团围住，章天奇有些慌，他怕雨生临阵脱逃，坏了他找星儿的计划，于是，天奇便默默伸手，拉住了冯雨生的大手掌。
　　似乎在提醒冯雨生，既然来了，就硬着头皮往里面冲吧，反正已经被人发现了。
　　冯雨生皱着眉头斜视章天奇：“松手！”

　　章天奇抬头望着冯雨生，特意大声说：“你不是要找星儿吗？”
　　顿时，冯雨生犹如在泥泞之中，又被人狠狠跺了一脚，彻底陷入深渊，无论怎样都洗不清这满身污垢了。

　　“星儿？雨生哥要找星儿呀？可是星儿还不到十岁呀？”女人的音调酸不溜秋。
　　“雨生哥原来好这口呀？哈哈哈哈！”旁边的女人也开始起哄。
　　“雨生哥，我是月儿，和星儿差不了多少，我也是个雏！”
　　女人的声音骚里骚气，像要刺穿冯雨生的耳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