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星》银十二

53、见鬼

　　永安，昭影司。
　　“呀，阿七回来啦，好一阵子没见你了。”
　　“张婶好，有吃的么？”
　　“真会挑时候，包子刚出笼，你自己去厨房拿吧，顺便给阿思送一盘，他没吃早饭。”
　　“好嘞。”
　　颜七不过略略站了一下，张婶立刻笑起来，“别等了，司丞去花溪楼了。”
　　这才什么时辰就开始鬼混……
　　颜七去厨房端了盘包子，一路晃悠到了孙思的住处，却没见到人，正打算跳上墙头问问隔壁的张凌袖，有人在背后出声了，“道长在入定。”
　　“沈少……”
　　颜七还什么都没说沈临便有些不耐烦地扬了下手里的药谱，“还书。”
　　“看见阿思了么？”
　　“一影那。”
　　“一影？”居然找到了，“什么人？”
　　“够昭影司满门抄斩的人。”
　　沈临就差把“赵瑾是个疯子”写脸上了，但却没有要说明白的意思，颜七眉梢微挑，往湖对岸的院子去了。
　　敲了半天门才有人应，开门的是孙思，黑着眼圈，散发着多日未眠的萎顿。
　　“七哥……”
　　“吃点东西吧。”
　　颜七放下包子顺便瞥了眼里间，床上躺着个人，一动不动，床帐放下了一半，看不清脸色，只有胸口微有起伏，勉强看得出还活着。
　　“一影？”
　　“嗯。”
　　“什么人？”
　　“不知道。”
　　“那这是……”
　　孙思摇了摇头，“司丞让我治好他，其他的，都不知道。”
　　“活过来了么？”
　　“嗯。”
　　“那我帮你看着，你睡会儿吧。”
　　孙思顿了一下，点了头。
　　颜七在桌子边枯坐到午后，一本手抄的《本草》看来看去还在第一页，起身活动筋骨，忍不住好奇又往里间看了一眼，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决定走近，但刚动脚就听见院子外面一阵喧喧闹闹，孙思也被吵醒了。
　　“我怎么听着像……”
　　话音未落，一个人便笑眯眯地晃了进来，“小阿思……嗯？你回来了？”
　　“你怎么在这儿？”
　　“来看阿思啊。”孙圆一屁股坐到了孙思身边，伸手将他薅进了怀里，“晚上跟我去邀月轩，那边安静，适合你。”
　　摇头。
　　“让你修身又没让你修道，你都十七了，守着处子之身准备成佛啊。”
　　孙思瞬间红了脸，“哥……”
　　“你没问题吧？要不让长烟给你看看？”
　　“你……别管我了……”
　　“你一个医者还避讳这个？”
　　“我……不是。”
　　“那就跟我去。”
　　“不去。”
　　“为什么？”
　　孙思每次往旁边挪都会被孙圆薅回来，两条眉毛都快要拧到一块了，颜七轻叹了口气，“孙圆，有事跟你说。”
　　两人沿着湖边默默走了一截。
　　“你要说什么？”
　　“赵瑾呢？”
　　“有事，去大理寺了。”
　　“你不是要去漠北么？”
　　“也没绕很远啊。”
　　“呵。”
　　颜七懒得多问，孙圆却是忍不住，“我在漠北认识了柳映书，大漠黄沙漫天，他素布裹面，弯腰在我耳边摇驼铃，那双眼睛像有风的时候透过树叶摇来摇去的光斑一样。出了点意外差点被沙埋了，他救了我一命呢。他跟我说如果我有机会去永安帮他给家里带句好，漠北那鬼地方，书信难通，他只给死人写信，写一封烧一封。挺诗意。柳太傅人不错，请我喝了茶。”
　　“人不错就别招惹人家孙子了，柳家就柳映书一个。”
　　“我就不能只是交个朋友么？”
　　“你是么？”
　　孙圆眉梢挑动了一下，嘴角微有笑意，“柳映书真的没有兄弟姐妹么？都说柳家是世家大户，人丁不至于如此单薄吧？”
　　“不如你去问问沈少，他什么都知道，那个院子。”
　　支走孙圆，颜七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回屋补觉去了。

　　一觉睡到夜半三更，打更的声音很远很轻却将人惊醒，月色入户，投下窗格的影子，黑白分明。
　　颜七眼睛闭上又睁开，却酝酿不出睡意，只好盯着地上的影子出神，突然，窗格的一部分黑了下去，他伸手握住了剑，警惕半晌，门才被轻轻推开，来者半倚在门框上，逆着光，看不清脸。
　　一时静止。
　　僵持了好一会儿，对方并无动作，颜七叹了口气，翻身坐起，擦亮火折子，点燃了床头灯，映入眼帘的一张脸冰雕玉砌，散发着苍白的寒意，颜七也跟着吸了口凉气，“你……找谁？”
　　对方似乎并未张嘴便发出了声音，轻飘飘地荡在空气里，“这是哪？”
　　“阴曹地府？”
　　对面默了一瞬。
　　颜七掐了自己一把，然后缓缓往后缩了缩，“你是不是……找错人了？怎么……也该是跟着那臭小子吧……”
　　“无夜……”
　　“对！你找他去吧。”
　　“他在哪？”
　　“洛城。”
　　“这是哪？”
　　“永安。”
　　“永安？”
　　“是远了点，但……你……你这个情况……应该就‘嗖——’一下？要不……试试？”
　　一声爆笑。
　　孙圆捂着肚子从门外走了进来，将屋里的大灯点亮了，玉子木只披了件衣服，胸口缠着密密匝匝的细布，自然不是死人。
　　颜七瞬间反应过来，“孙圆！”
　　“哎！我可是听到动静来救你的，劝了黑白无常好半天呢。”他闪身躲到了玉子木身后，伸出手指贱兮兮地比划着“嗖——”手腕却被玉子木一把抓住了，“我为什么在这儿？”
　　孙圆掰开他的手握住，笑眯眯答道，“因为你被无夜卖给赵瑾了啊。”
　　卖？
　　“别想了，他给你选了个好地方，安心养伤吧。”孙圆在玉子木眼前打了个响指，他便晕了过去，刚好倒在他怀里，他得意地看了颜七一眼，“怎么样？”
　　“谷主知道你拿点穴来干这个么？”
　　“你不说他怎么知道。”
　　孙圆斜着眼盯着玉子木的脸看了会儿，突然手上一空，人被接走了，颜七神色认真，“别招惹他。”
　　“理由。”
　　“我不想。”
　　孙圆淡淡笑了一声，“你确定，现在招惹他的那个可比我人渣多了。”
　　“别这么小瞧自己。”
　　颜七将玉子木安置到床上躺好，回头一脚将探头探脑的孙圆踹了出去，自己也跟了出来，关上了门。
　　“他没死，那我埋的是谁？”
　　“世上该死的人那么多，是谁重要么……嗳？你埋的？我们家少侠这么无情么？”
　　颜七疑惑地皱了下眉头，“他不知道么？”
　　“他知道了么？”
　　“他……”记忆迅速翻过一遍，“应该不知道了半天吧。”
　　“这都没骗到他，真是个神仙吧……”
　　“所以，他真的赌我会手下留情？”
　　孙圆挑了下眉，“他可没觉得你能对付得了里面那个，我跟着你们呢，只是少侠大概没想到他会收手自寻死路。”
　　“哼，那为什么没死？”
　　孙圆神秘兮兮地蹦出了一个字，“命。”
　　颜七一脸看傻子的表情，“我可以问阿思。”
　　“真是命，他心脏位置异于常人，简直是天生的杀手，上次见面我便听出来了，本想借此吓吓少侠，结果让你歪打正着。少侠到底怎么知道的，那面具是他自己委托高人所作，融死在脸上，根本毫无破绽啊。”
　　颜七心头动了动，但未言说，“既然早有谋划，告诉里面那个不是更保险么？为什么瞒着他？”
　　“这你得问少侠。”
　　“那你为什么帮他，又赌什么输给他了？”
　　孙圆微微眯了眯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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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什么好处，一切顺利的话也不过是你对七哥有了救命之恩，而已。”
　　……
　　摇头一笑，“没有，这次，是我乐意。”
　　孙圆叫孙思去了。
　　颜七回到床边，掏出发簪认认真真看了两眼，有火烧过的痕迹。怎么就没想到呢，单凭一支发簪要怎么找人。略略查看一番，很快就在玉子木右侧腰窝发现了同样的印记。果然。可是这个位置……那臭小子是怎么知道的？
　　非礼勿思。
　　颜七将屋子让给了孙思诊疗，自己自然也再无半分睡意，干脆踱到湖边吹风。月色还算明朗，照着自己院子的一左一右，沈临屋子里的灯还亮着，赵瑾还没回来。
　　孙圆跟着踱了出来，“沈少可真是勤奋，难怪什么都知道。”
　　“我倒希望他好好睡一觉。”
　　“不信我爹也该信阿思，一定会治好他的。”
　　“都忘了你是孙大公子了。”
　　“姓孙不学医犯法啊？”
　　对面巡防营瞭望塔上的彩旗随风猎猎飘扬，孙圆突然叹了口气，“你知道大楚皇族没有姓氏么？什么‘泽被万民，固无定姓’，就是想彰显不同嘛……”
　　颜七一脚踹在了他小腿杆上，“别嘴上没谱。”
　　孙圆揉着腿笑了一声，“哪是我没谱……柳映书确实是柳家独子，但他还有两个姑姑，说起来，武安侯府的世子也是他弟弟，至于皇室外戚能不能自称为兄长，还真是不可知……”
　　颜七听着听着便觉得有些不对劲，“你要知道这些干什么？”
　　“是啊，我要知道这些干什么，还敢找他对质么……”
　　孙圆的态度勾起了颜七的好奇，“到底什么啊？”
　　孙圆抿着嘴，眉头扭来扭去，憋了半天终于仰头呼了口气，“不能说。”
　　看着他抓心挠肝颜七倒是笑得开心，“居然有你不能说的秘密，果然是报应不爽。”
　　正说着，一个人影风风火火朝这边跑过来了，隔了很远就开始喊，“阿七，想我没？”
　　孙圆偏过头幽幽瞥了颜七一眼，“你有没有良心？”
　　颜七轻笑了一声，“有啊，但你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