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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寻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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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口冷气猛地抽进胸腔,人陡然惊醒,陌生的环境,脑海里抓不住的只言片语,转眼间大汗淋漓,颤抖着伸出双手看了半晌,才渐渐听到自己的心跳,胸口后知后觉的撕痛将人彻底带回活着的现实。
门开了,他下意识做出了防御姿态,陌生的面孔,察觉不到恶意,“阿思这时间掐得真准。别乱动,要命的,你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可没法跟无夜交代。”
听到名字稍稍松下一口气,“你……”
“赵瑾,赵钱孙李的赵,怀瑾握瑜的瑾。”
“赵瑾……无夜的……师兄?”
“看来是清醒了。”
“这儿是哪?”
“昭影司。”
“昭影司……永安……”
“药,洗脸水,衣服,发带,鞋,收拾好了出来,吃饭了。”
饭堂里四张方桌并在一起,已经围坐了大半圈人,赵瑾随意介绍道,“阿七,你应该认识了;阿思;阿袖,也可以叫小道长;阿显;沈少;钱哥不在,这两天会回来一趟,到时候再介绍你们认识;还有……”扭头,齐雪挽着邵知云的胳膊姗姗来迟,“雪儿和云儿。”
玉子木稍稍点了下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齐雪盯着他的脸,嘴不自觉地张开了,邵知云笑着推了她一下,“快合上。”
“人齐了么,上菜了啊。”
“上吧张婶。”
碗勺碰撞一阵“叮叮铃铃”,一人面前多了一碗汤,赵瑾端起碗说了祝词,“欢迎小玉加入昭影司!”
玉子木反应慢了半拍,所有人便已经端起碗等着他了,他有些茫然地看了赵瑾一眼,赵瑾笑得花一样,“一影有什么话要说么?”一旁的沈临略显不耐烦地探身在他碗上碰了一下,毫无感情道,“欢迎。可以吃饭了么?”没有任何间歇,“欢迎”声和碰碗声此起彼伏,一切已成定数。玉子木硬着头皮叫了声,“赵瑾……”却被打发了过去,“有什么话吃了饭再说吧,都饿了。”可他刚拿起筷子,赵瑾便叫上颜七去迎丰楼给孙圆饯行去了,又懵又无奈,却是忍不住想笑。
齐雪趁机挪到了他身边,抿着嘴深吸了口气,扬起笑脸问道,“我叫齐雪,怎么称呼?”
“李玉。”
“那……叫你玉哥了。”
玉子木尚在迟疑,又一个人挤过来坐在了他另一边,自顾自介绍道,“蜀中唐显,阁下贵庚。”
“十八。”
“生日几月?”
“三月。”
“几日?”
“初一。”
唐显噎了一下,声音低下来,“同岁,就……互称姓名吧。”
齐雪哼笑着瞥了他一眼,“那哪行,你也得叫玉哥。”
“不……不用了吧……”
“怎么不用了,不是你要问的么,叫呀。”
“我……”
邵知云在一旁幽幽摇头,“冤家。”
唐显被齐雪盯得往回缩了缩,生硬地转移了话题,招呼玉子木吃菜,“那个鱼,尝尝,张婶鱼做的很好。”
孙思却淡淡跟了句,“他不能吃。”
齐雪便又朝唐显哼了一声,“笨不笨。”
这次唐显还没说什么被吵烦了的沈临便“啪”一声放下筷子拂袖而去,齐雪被吓了一跳,有些难堪地绞了绞衣袖,唐显立马起身追了上去,“沈少你什么意思?”
邵知云一边拍拍齐雪一边朝玉子木笑笑,“习惯就好,别理他们,吃饭吧。”
一片喧闹中张凌袖默念完了整篇《清静经》。
吃完饭,孙思又给玉子木号了次脉,嘱咐他可以适当走走,他便沿着湖走了半圈,上了横贯湖心的栈道,没有特定的事情要做,不知何为闲适,反倒有些无所适从。
走到湖心桥时,遇到了从另一边过来的沈临,一言不发地递了封信给他,信封并未封上,是空白的,他狐疑着拆开,没有题头落款,纸上散落着一些陌生的店家和地名,他默默看完又默默将信折好收了回去。
沈临嘴角动了动,似是一笑,“你们是习惯什么都不问么?”
“问什么?”
“少侠无夜给你的,不是杀人名单。”
玉子木沉吟了片刻,“我是什么人……你们知道?”
“我知道只是我知道,赵瑾什么都没说,其他人也不关心。这个,借你的,得还。”说着在桥墩上留了个钱袋和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永安很大,量力。”
玉子木继续往前走到了对岸,遇见了张婶,抱着一大一小两个咸菜坛子,他颔首打了个招呼,张婶便高高兴兴地拉着他尝咸菜,“这萝卜脆不脆?”
“脆。”
“这辣椒就不给你吃了,等你再养养好婶儿给你做剁椒鱼头。”
“谢谢张婶。”
“无聊了吧,司里有啥可逛的,你不如去长乐桥那边走走,离得不远,会路过一方居,买点点心吃。”
长乐桥,一方居,玉子木掏出信又看了一遍,“斜街和小楼园……远么?”
“倒有些路,想听戏得提前订场子,下回你让司丞带你去。这谁啊还给你列个单子,贴心的很,心上人?”
心上……捅刀的人么?
听劝到了大门口,站在门内却又有些犹豫,天晴朗,好阳光,无人催促,似是可以永远纠结下去,但还是一低头跨了出去,对面巡防营门口值守的年轻卫兵热情地跟他打了招呼并给他指了路,拐出巷子,街市喧嚣奔腾而至。
“米糕,卖米糕……”“桂花糕桂花茶来……”“冰糖葫芦……”“客官里面请,贵宾三位——”“得嘞,收您十文钱,下次关照。”“大白菜——”
“柿子,甜柿子……公子买棵柿子吃吧。”挽着篮子的小姑娘停在了他身前,“很甜的。”他便买了一颗。
柿子已经熟透,甜得过头。
总是吃这些,不腻么……
街边捏面人的小摊子正在给一群小孩捏孙悟空,黄金甲,雉鸡翎,威风凛凛,一个孩子接了过去,所有孩子便都围着他。
“公子要捏个面人么?”
架子上捏好的陈列品里有一个白衣剑客,玉子木伸手指了指,“衣服能捏成蓝色么?”
“能啊,想怎么改您尽管说,都能捏。”
最后出来的成品竟真有五六分相似,玉子木举到眼前看了看,笑了一声又叹了口气,然后将头咬下来嚼了,一坨面团子实在算不上好吃,却嚼得稀碎咽了下去。
长乐桥东西走向,横卧于清波之上,两岸多乐坊,常闻丝竹声,站在桥上刚好能眺望到巍巍皇城,红墙金瓦。
盛世繁华,歌舞升平。
唯吾等命该如此么?
玉子木将只剩一个身子的面人扔进了河里,一条腿刚跨过桥栏便感觉到背后有风,还没来得及回头便被人拦腰勒住拖了回去,仰面看到的人脸有点眼熟,想了一会儿才记起来,“小……道长?”
旁边站的是孙思,神色不怿,“你要寻死?”
“啊?”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我只是想坐下歇歇。能松开了么?”
张凌袖看了孙思一眼,孙思微微点了下头。
玉子木整理着被扯皱的衣服,觉得有些可笑,“二位是专程跟着我的么?”
孙思拉过他的手诊了下脉,声调平静,“你走的太远了,我不想拦你,但得确保你身体不出问题。我医治你并非出自你的意愿,所以你自然不必感激,但耗费心神救活的人若选择死在自己眼前,生气是人之常情。抱歉。”
人之……常情么?
孙思松开了手,眉头稍舒,“去茶楼歇吧。”
没有想去也没有不想去,半刻钟后人便在茶楼窗边了,俯瞰着长乐桥上车来人往、桥下游船如织,视线再往远去,隐约可见宫墙下的护城河,一样的水色,异样的寂静。孙思和张凌袖低声闲谈,说着些经书、草药、游历见闻,玉子木并未认真听,突然,熟悉的名字长枪直入戳进了放空的脑壳——“无夜……”——他扭头看向张凌袖,小道长一脸单纯,“怎么了?”
玉子木轻轻摇了摇头,视线又转回了窗外。
“他问我贪嗔痴恨是不是人性天然,若道法自然,当随之去么?天道若无为,弱肉强食自古如是,又为何要慈悲?”
“他逗你呢。”
“我现在是知道了,那时确有片刻犹疑,后又因这片刻犹疑自艾道心不坚。”
“他初来时生死不明,谷主让我日夜守着,灌药续命,一天夜里喂药时突然醒了,第一句话便是‘阎王让我跟你说,人各有命,你再这么执着他要生气了,差不多得了,我下辈子都会记得这药有多苦的。’然后两眼一闭,我提着心要去诊脉的时候他打了个哈欠,笑起来了。没人比他更爱闹,现在已经是收敛了。”
“无夜还有什么趣事么?”
“他自从在江湖露面,对他有意的就没断过,陆家四小姐也是其中一个,□□小姐自幼得陆老夫人宠爱,骄纵不服管教,陆掌门想让她拜入他门以便约束亦未成功,但群峰会上她向无夜表白心意遭拒之后便主动拜入了峨眉,世人皆知峨眉门规森严,陆掌门因此对无夜十分感激。”
“啊?可到底是为情所伤遁入空门啊。”
“江湖传闻亦如是,但□□小姐实在不是这种性格。无夜拒绝她的原话是‘四小姐姿容绝俗,无有不见之心动的道理,但恕我冒昧直言,飒爽英姿实非偏爱’,然后他就在会上有意无意往峨眉那边看。”
“嗯?啊……啊?”
“光风霁月,仗义为侠,然实非良人。□□小姐后来也明白过来,问过他是不是故意,他毫不掩饰地承认了。虽是品性不良但确是不屑于阴谋,只要你敢问他便敢如实回答。”
听到此玉子木又回头看了一眼,这才发现孙思和张凌袖同一个表情看着他,话明显都是说给他听的。
“我……不是……”
张凌袖微微叹了口气,“怎么能比我还好猜。”
孙思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