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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任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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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瓢泼。
淋湿的信鸽刚落到窗棂上,还来不及抖一抖翅膀便被一把抓住,负责收信的苏禾取下竹筒匆匆往河谷尽头来,一进院子便看见怀芹端着盆水一瘸一拐地往外走,玉子木站在廊下出神,头发湿漉漉地披在肩上,像是刚洗过,他微微皱了皱眉头,但很快又恢复原状,低眉顺眼地到了跟前。
“首领,有生意。”
玉子木抽出纸条看了一眼,生平写得详细,并非无名之辈,没想到隐退之后竟甘于为人看家护院,可惜,金盆洗得了手,洗不了恩仇。
他将纸条递了回去,“通知叶之舟”
“是。”
苏禾并没有退出去,反而抬眸看向了他,“首领你……不是不需要人服侍起居么?”
玉子木淡淡瞥了他一眼,“和你有关系么?”
“如果首领需要,那就是我该做的……”
“你该做什么,我说了算,现在就去找叶之舟。”
苏禾还想说些什么,但玉子木眸光已经冷下来了,“你觉得我会说第三遍么?”
他迅速垂下眼帘,老老实实道了,“是。”
出了院子,没走几步便又撞见怀芹,苏禾突然停下来朝他笑了笑,似是头一回有交集,怀芹一时不明所以,只得也停了下来。
一段静默,他挑着眼角的笑容看久了让人莫名发冷,怀芹找了句话,问道,“有任务么?”
“不是我的。”
回答有些奇怪,但也算不上答非所问。
苏禾稍稍走近,看了看他的腿,“伤还没好么?”
怀芹摇了摇头。
“未能按时归来,也算罚得轻了,听说你上次任务杀了个很厉害的人,我不常出去,也无人陪练,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跟我过几招?”
“我剑术并不好……”
苏禾缓缓垂下眼帘,满是受伤的神色,但还是笑着,“我知道了,对不起,打扰。”
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
“那个,苏禾……”
“没关系。”
“我是说,等我伤好了,你要是……”
“真的?”苏禾两眼闪闪发光,慢慢弯成了月牙状,“那说好了。”
“嗯……”
他笑得灿烂,整个眼睛都眯了起来,“我等你。”
“嗯。”
怀芹思索着进了院子,说不出哪里奇怪,可总觉得头皮一阵阵发麻,他甩了甩脑袋,暂时将所有想法都撇了开。
“首领,笼子和地都洗过一遍了,它只是有些不适应,换过水粮之后就不会再乱拉了。”
“嗯。”
他悄悄看了他一会儿,小声提醒道,“首领,你头发……还湿着……”
走到山前被一场大雨拦了回来。玉子木抬头看了眼天,雨幕磅礴,一时半会儿大概停不了,这种天气,应该没有人会出门吧……
“首领?”
算了。
“我出去一趟,在我回来之前收拾好,别让它死了。”
“首领放心。”
喘息声隐于大雨,走近了才能隐约听见,苏禾在门外站了会儿,赶在愈演愈烈的当口,伸手敲响了门。
“谁?”
“叶之舟有任务。”
门猛然拉开,花香扑鼻而来,露面的人只披着件单衣,几近半裸,神色不耐,“给我,你可以走了。”
“我只能给他。”
“凭什么你能知道我就不能,这是谁的规矩?”
“首领。”
“呵,你说的是哪任首领,睡你的那个还是不睡你的那个?你有多久没出过任务了,献不了殷勤就装可怜,倒是挺有手段啊。”
苏禾没有搭话,嘴角扬起,眼底却没有笑意。
对方神色愈发不屑,“狗腿子是讨厌,可不见你倒夜壶,更让人不舒服。”
苏禾稍稍垂下眼帘,避开了他鄙夷的视线,“麻烦让让。”
“你脸色再难看一点,我或许就没了兴致。”
“秦松,别为难我。”
“哼,怕你报复我不成?你已经做不到了,没人再听你谄媚,替你公报私仇,让人白白送死了。其他的,你也别想,他那样的人物,献身也绝对轮不到你。现在,你对他来说,才是毫无价值。”
苏禾目光骤然凌厉,如刀似剑,剜人血肉。
“怎么?想动手?”
指尖微微蜷缩……
一团衣服突然扔了过来,打断两人,秦松接在手里,回头看了眼屋内,叹了口气,“好,我走。早点回来。”
他临走不忘撞了他一个趔趄。
苏禾退了两步才站稳,讨厌的人真是一脉相承,像的可憎,他眼中杀气在看到倚门而立的人后瞬间隐了下去,伸手将纸条递给了他,“什么时候出发?”
叶之舟指了指天,转身进了屋。
苏禾跟着跨过门槛,站在门边,看着他梳头,妆台上的几支桂花枝叶新鲜,刚被折下,开口,声音轻飘飘的,好似自言自语,“这么久了连你不喜欢折花都不知道么?自以为是,像不像姜芦?虽说生死难料,及时行乐,但那个人从姜芦手中护了你那么久,你这样,不怕他失望么?还是说,因为杨絮,你已经先对他失望了?”
叶之舟只是摇了摇头,看不出到底想要否认什么。
苏禾叹了口气,不会说话真是隐藏心事的好办法,世人就都该做个哑巴。视线拉远,透过窗刚好看到玉子木执伞的背影,一身书生装扮,取代短剑的是一把戒尺。
他最近,是不是出门出的太多了?
寻常巷陌,烟火人家,临近午时,饭菜飘香,狗吠声穿透大雨落入耳中,人间太平。
小院子临溪而建,水已漫上路面,及到门口,几乎全身湿透,玉子木莫名深吸了口气,推开院门,一袭云水蓝,似晴空倒映,直入眼底。
柳无夜坐在檐下的小凳子上,湿掉的鞋袜丢在一旁,裤腿挽到膝盖,脚伸出去淋着雨,扯下门头悬挂的大蒜,一颗一颗往接水的小瓦罐里投,看见他来,当头砸了一颗,被他一把接住了。
“我以为你天黑才会出现呢。”
“那你何必来这么早?”
“礼尚往来,不能总是让你等我啊。”
柳无夜一脸正经,但玉子木还是看见了他眼中笑意,他垂下眼帘,穿过庭院,从门头辟邪的镜子下面拿出钥匙开了门。
三间屋子,正中一间堂屋,两侧各是一间厢房,侧面一扇小门,看起来应该是连着厨房。屋子里算不上纤尘不染,东西井井有条中透着些许凌乱,是难以造假的生活痕迹。
玉子木进了右侧的厢房,找出两套衣服,伸手递了一套给他,“洗过了,还你。”
衣服透着烘干的木炭香,柳无夜却没有接,信步在房间里转了一圈,“你住这儿?”
“偶尔。”
“金屋藏娇?”
“不是。”
玉子木的视线循着地上的湿脚印聚焦到了他光着的脚上,“我去给你找双鞋。”
“谢谢。”
回来的时候柳无夜正在换衣服,拿的是另外一身白色,回头看了他一眼,继续脱了上衣,玉子木下意识偏了偏头,但目光还是慢慢挪了回来,脖颈、脊背、腰……脑袋里一闪而过的想法连自己都不愿信,但呼吸和心跳落在自己耳中,否认不得。
柳无夜系好衣服,转身去接他手里的鞋,看他有点出神,便问了句,“怎么了?”
“没……什么。”
“你不换么?”
“换。”
他犹犹豫豫,他也没再多问,一脚蹬上鞋,出了厢房,顺手替他把门带上了。
院墙上铺着一层灰瓦,雨从瓦缝落下,一滴一滴打在地上,年久日长,砸出了一个又一个小小的土坑,旁边种着一排豌豆,颗粒饱满,珊珊可爱。
柳无夜正盯着放空,院门突然被推开了条缝,探出一颗戴着斗笠的小脑袋,小姑娘十来岁,看见有陌生人便要往后缩,他朝她笑了笑,她又一下子愣在原地,瞬也不瞬地盯着他的脸。
雨很大,噼里啪啦打在斗笠上,僵持片刻,看她没有过来的意思,他便撑了伞走过去,“找人么?”
小姑娘乖巧地点了点头,“先生在家么?我娘说听见他回来了。”
“在,什么事?”
小姑娘从蓑衣里捧出一碗炸螃蟹,“我娘让我送点来,刚出锅,你要尝尝么?”
螃蟹很香,柳无夜就手捡了一块丢进嘴里,闲聊道,“你住隔壁?”
“嗯。”
“和先生很熟么?”
“不熟,以前都是我娘来的。”
“那你爹呢?”
“去很远的地方了。”
柳无夜“嘎嘣嘎嘣”嚼着螃蟹,神色渐渐微妙。
小姑娘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好几遍,眸光越来越亮,“哥哥你是什么人啊?”
“无关紧要的人。”
“什么是无关紧要的人?”
“我对于你来说。”
“那是喜欢的意思么?”
他低眸看了她一眼,她抿嘴一笑,将碗塞到他手里,转身就跑。
挺会撩拨啊,既有其女……一转身,正好看到玉子木出来,四目相对,玉子木明显感觉到了他眼里的玩味。
柳无夜幽幽走近,“吃螃蟹么?”
“不吃。”
“隔壁送的。”
“我知道。”
柳无夜又往嘴里丢了一块,“味道不错,我饿了,主随客便,要不你干脆去隔壁讨口饭吧,我闻了她们家半个时辰饭香了。”
玉子木绕过他推开了厨房门,“我做,你吃么?”
“蟹粉狮子头。”
“三个时辰,你等得了也可以。”
“我没打算在这儿过夜,留我也没用。”
嬉笑里永远带着三分认真,让人发愣。
玉子木叹了口气,“她丈夫是守备军,半年才能回来一次,有时会寄信,她不识字,我在的时候碰巧帮她念过几回。”
柳无夜眨着眼睛点了点头,“所以……讨颗狮子头还要征得她丈夫同意么?”
“你……你自己去。”
“我又没帮过她,怎么开口?”
玉子木忍无可忍地瞪了他一眼,柳无夜却毫无所谓地笑着,指了指院墙边上的豌豆,“那炒它需要谁同意么?”
“我!”
“可以吃么?”
他打着伞站在他身后,优游自在地看着他摘豌豆,眼珠转来转去。
“哎——”
“干嘛?”
“你不会是在等那个小姑娘……”
“少侠,你脑子里就没别的事了么?”
柳无夜笑了一声,“你总不会要我相信你在这种地方买这样一处房子是用来隐藏身份的吧,你可没一点像个教书先生,这么引人注目,左邻右舍议论的恐怕比真相都离谱。”
“一个落脚点而已。”
“有心晒蒜种菜做饭的落脚点不能叫而已吧。”
玉子木盯着手边尚未成熟的一条豆荚短暂地默了默,“不是我买的,故人遗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