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尽皆痴》休织

83、所谓“最”

　　他和乔辛已经十六天没见过面了。
　　整整十六天，足以让他手机上的日历又翻过一页，让他将运动卫衣换成夹克，让他需要去一趟理发店把头发剪短。
　　这是时玉书上大学之后，没见乔辛的最长的一段时间。

　　他从小就是一个比较内向的孩子。
　　那时候的大人们还没有耐心去分析孩子们的心理和想法，他们只会在随意逗几句时玉书却得不到回应后，开玩笑地说声这孩子性格真寡淡。

　　可时玉书的爸爸妈妈却不觉得。
　　他们的孩子其实很黏人，直到六岁那年，还会因为午睡醒来找不到家人而哇哇大哭。
　　他在后来钻到妈妈怀里，黏黏糊糊地抱怨，让妈妈应该叫醒自己。
　　“你要提前和我说，不然我醒来会很担心。”他红着脸小小声地说。
　　一点都不承认是自己一个人待在家才害怕。

　　即使家里发生过意外，即使爸爸妈妈并不有钱，可他依旧很爱很爱自己的家庭，并为此而感到幸福。
　　哪怕到了青春期，高中学校里巨大的贫富差距给他造成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他也仅仅只是自卑而已，他并不埋怨自己的父母。

　　乔辛那时候还是他的老师。
　　这个多管闲事、瞻前顾后的老师不知道私下看了什么案例，总喜欢拉着自己，不厌其烦地一遍一遍说学校里所有人都是平等的。
　　他还会露出憧憬的表情，喃喃着说其实时玉书的家庭环境很好，父母都很爱他。
　　时玉书刚开始和他还不熟，恭恭敬敬听乔辛说话的同时，心里吐槽着“用你说”。

　　那段时间两人谁也没想过他们以后会那么亲近。
　　时玉书还记得自己上大一那年，那天是国庆结束前的最后一天，他被舍友拉着去他家玩，离开时在小区楼下遇到了乔辛。
　　他太高兴了，以至于说话的声音都大了很多。
　　让躲躲藏藏的乔辛在众人的目光下顿在原地。

　　他后来和乔辛道了很多次歉，说不应该那么大声喊他的名字的。
　　乔辛就笑眯眯的，慢条斯理说没事。
　　他说：“其实我也很高兴来着，只是还没想好该怎么叫住你。”

　　乔辛总是很有耐心，不管遇到什么事情，他都不会生自己的气。
　　时玉书也很有信心说自己是个好孩子，他从来不会做让乔辛生气的事。

　　直到那天，就在脚下的这个出租屋里，乔辛横眉怒目看着他，让他滚出去。
　　时玉书久违地感受到了恐惧和绝望。
　　他看到了没有尽头的黑暗深渊。
　　他用力找、用力瞧，没有发现任何自己期待过的东西。

　　很多人都说过，时玉书特别受欢迎，他自己也知道。
　　但令人意外的是，他并没有谈过恋爱。
　　倒不是什么特别的原因，就只是没有时间而已。

　　到初中为止还不开窍，上了高中又忙着学习来缩短和其他同学的距离，等考上大学，他除了学习外总是被拉着参加各种学院、社团活动，稍微空闲点的时间都消磨在了乔辛家里。
　　班级团建时，他在被问到真心话后就这么实话实说。
　　得到了好多人将信将疑的惊讶。

　　“那你没有心动过吗？”坐在自己身边的一个女生问道。
　　酒吧的灯光很暗，那女生藏在阴影里，只有半片洁白的肩膀露出来，在暗蓝色的灯光下幽幽泛着如深海般遥远的窥探。
　　时玉书想了很久，摇了摇头。
　　他说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是无法控制的占有欲。”他听到女生在自己耳边轻声说。

　　这句话跨过时空，终于在此刻，在站在乔辛出租屋里、面对顾淞的当下。
　　有了属于时玉书的最合适的注解。

　　“有什么事快点说，发烧可离不开人。”顾淞穿着合身的家居服，手里乔辛刚喝过药的杯子被他随手放在茶几上，他坐上沙发，伸手指了下另一边。
　　如同招待客人的主人一般。

　　时玉书不想坐。
　　他的皮肤和声音一样紧绷绷的。
　　“我都知道了，他骗过了所有人，只是为了报复你。”

　　顾淞轻笑，在短短两天内这个观点已经变成了老生常谈。
　　“那又怎么样，我们之前就在一起，现在还在一起。”他歪头，“住在同一个屋里，睡在同一张床上，吃着一起做的饭，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在一起。
　　“至于他一时的想法如何，重要吗？”

　　腻歪到过于刻意的话，但足够挑动时玉书的神经。

　　“不重要吗？”他问。
　　“只不过是因为眼下的你太狼狈，”他上下扫了眼顾淞，带着些露骨的怜悯，“让他优柔寡断了。
　　“但别忘了，他也是亲手助推你落海的人，明明那段时间你就在他身边，可他并没有犹豫，对吧？
　　“只要你再恢复一点，只要再露出一点本性，他还会毫不犹豫地把你推出去。”

　　“乔辛没有看起来的那么心软。”时玉书说。
　　他很少直呼乔辛的名字。
　　这让他在说话的瞬间有了种和乔辛并肩而立的错觉。
　　“我和乔辛相处的时间远比你长，我比你更了解他。”

　　顾淞只是动了动嘴角。
　　他翘起一条腿，摆出谈判的架势。
　　半晌，他出声嘲弄：“这是你从他拒绝你后得出来的论点？”

　　“不，”时玉书不假思索反驳，他重复，“不……”
　　“他根本就不知道。”
　　他无法控制地移开了和顾淞相对的视线。

　　就连他自己发现都没多久，乔辛更不可能知道。
　　是的，乔辛一定不知道。
　　他不能知道。

　　时玉书视线迷茫地游离，最后落在了靠窗的那盆绿植上，一盆并不好看的吊兰，是自己一年前和朋友出去套圈得来的。
　　他嫌太重了，男生宿舍也没地方放，所以搬到了乔辛家里。
　　乔辛在之前养得很好，绿油油的，枝叶茂盛，像从盆里溢出来的瀑布一样垂下来。
　　但最近由于屋里太长时间没人的原因，有些叶子已经变得枯黄，靠近根部的掉了许多，露出干涩僵硬的根茎，很是扎眼。

　　时玉书忽然走过去，将垂落下来的枝叶捞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水平高度的原因，落下的尾端还在冒着嫩绿色的新叶，养分源源不断地往最远的方向输送延展，催着新生，催着成长。
　　他拢了拢这些嫩生生的叶子。
　　将它们塞回花盆里，盖住了那些被暴露出来的老旧根茎。

　　他会藏得很好，没有人会看见。
　　他不会说出来，谁都不会知道。
　　乔辛不会知道。
　　只有这样，什么都不会改变。
　　自己才能是他最毫无负担去关爱的人。

　　时玉书将手中的灰尘拍了拍，重新看向顾淞：
　　“我和你不一样，他对我有很强的，责任感。
　　“你该知道，他是一个多么容易被责任心困住的人。”
　　时玉书笑了笑，慢慢念道：“他总是把我当成小孩子，我之前很讨厌，但现在想想还不错，他永远都放心不下我。”

　　“呃，”顾淞打断他，做出一副感到尴尬的表情，“学委同学，你是不是太沉浸在过去了。
　　“别老是缠着被开除的高中老师了，你都成年这么久了，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吧。
　　“啊对了，听说你要去留学。”

　　“距离不是问题。”时玉书说。

　　“我倒不是说这个。”顾淞接上话，“我是想提醒你，乔辛很重视。
　　“你是不知道，你们刚吵架的那几天，他总是在我耳边‘要出国’‘要留学’地念叨。
　　“虽然是很不愿意承认，你的确对他很重要，尤其是……你的前途。”

　　“学委同学，”顾淞又这么叫，“我想问你，你是独生子吗？”

　　时玉书黑着脸没说话。

　　“那就是了。”顾淞往后靠在沙发靠背上，愈发显出余裕，还很愉悦地笑出声。
　　“正如你所说，他对你有责任感。
　　“所以啊，前程似锦、幸福美满才是他给你预先设定的人生目标。
　　“他装聋作哑，正好你装傻充愣，瞒着所有人都能看出来的事情到死，便是他所期待的。”

　　“你！”时玉书上前一步，又顿住，“只是目前而已，我们还有时间，我总归来说都是不一样的。”
　　“总会，总会……”

　　他心里不停打着鼓，连站都站不稳，只能扶住放着吊兰的花架，像马上要被击溃的反派般。

　　“我一直以为乔辛就够胆小的了，”顾淞脸上的笑更是戏谑，“没想到你比他更会自我想象。
　　“什么最重要，最放心不下……
　　“再特殊又怎么样？
　　“你所沾沾自喜的这些，正是断绝你所有臆想的实证。”

　　“你胡说！”时玉书的否决刚脱口而出。

　　卧室里面突然出来很响的一下落地声，来不及反应，时玉书已经冲回了卧室。
　　乔辛满脸潮红，汗水湿乎乎地盖了一脸，他坐在地板上，正扶着床沿要坐起来。
　　时玉书上前蹲下扶住他。
　　要起的身体趋势被乔辛拦住。

　　乔辛烧得双目迷离，只知道握着他的胳膊，像盲人一样用耳朵听：“没打架吧？没打架吧？”
　　得到时玉书否定的回答后，乔辛才明显地松了口气：“吓死了，梦到你们打架了。”
　　他的手顺着时玉书的手臂往上摸，摸过他的肩膀、后背：“看到你受伤了，还被关到了拘留所。
　　“警察告诉我，你不能出国了，学也不能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