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尽皆痴》休织

79、补偿

　　在众人得知顾淞落海不久，警察很快就来了。
　　顾晋南衣衫凌乱地站在层层包围中，又一遍复述刚才发生的事。
　　即使他调整了语速和表情，看起来就像没事人一样，可乱晃的眼神和下意识战栗的双手还是暴露了他的后怕。

　　“也是啊，本来是他要被推下去。”围观的看客表示理解。
　　“顾晋南也就是平时看着厉害，你看，一遇到死人的事儿也害怕了。”
　　“废话，再不济，顾淞也是他弟弟。”
　　“那顾淞真的，人心不足，早几个小时顾晋南还悄悄和我们说要给顾淞升职来着，还以为兄弟二人长大了就和好了。”
　　“唉，私生子嘛，就是小家子气。”
　　人们低声窃笑起来。

　　“我灌了他两颗安眠药，现在在休息间睡着。”
　　乔辛侧头，看到张行语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身边：“要是警察盘问……”
　　“阿辉很怕顾晋，顾总，大家都知道，阿辉只会离他远远的，没人会想起还有一个脑子有问题的下人。”

　　“那他之后。”乔辛在想要不要把阿辉一起接回家里。
　　“交给我吧。”张行语却说，“我们有几年交情，您放心，我能劝住他的。”

　　乔辛便回过头，等待着警察召唤自己。
　　“乔先生？”低低的一声。
　　乔辛偏了偏脑袋，没有动视线。
　　“您早有准备，是吗？”
　　乔辛没再说话。

　　顾晋南的表现很好，所以对乔辛的盘问也异常顺利。
　　不同立场的人言辞基本统一，也没人有出来质疑或追究。
　　警察没多久便同意了大家的回家请求。

　　乔辛从游轮下来的时候已经出了一身汗。
　　外面灯明如昼，他举目望去，那辆快递车已经消失不见。

　　“咳。”
　　“咳咳。”
　　一阵又一阵剧烈的咳嗽。
　　有什么东西要从身体之内破出。
　　混乱着、奔腾着，是水、是不甘；是盐、是仇恨。
　　顾淞猛地睁开眼，粗粝火辣辣地划过自己的食道气管，喷出生机。

　　“醒了。”
　　他在耳鸣中听到那个声音，顺着望过去。
　　乔辛冷冷地坐在自己椅子上，还是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
　　“喝口水。”他动起来，手指握着透明的玻璃杯，放到自己身前的床头柜上，在转动的视线中，他认出来这是乔辛家里。
　　“你昏了一整天。”他说。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顾淞把玻璃杯挥倒。
　　杯子质量很好，没有碎掉，只有咕噜咕噜转圈的声音盘旋在地板上，一点点往上升。
　　水渍划出了一个不成型的半圆，攀附着地面一点点蔓延。

　　乔辛垂眼看了下，皱了瞬眉。
　　转身往外走。

　　玻璃炸在乔辛面对的那张墙壁上。
　　顾淞已经站起来，光脚踏在失了温度的水面。
　　“你去找谁？”
　　“我去拿拖把，”乔辛又看了眼几步外被砸碎的玻璃杯，“还有扫把。”

　　顾淞又问：“什么时候？”
　　乔辛垂眸。
　　久到顾淞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乔辛才终于说道：“很早。”

　　下一瞬，顾淞把乔辛抵在了墙上。
　　“为什么？”
　　为什么是他，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背叛自己，为什么要致自己于死地。
　　他骨头发出咯咯的声响，想要扒开乔辛的身体瞧上一瞧。

　　乔辛盯了他半晌，忽然笑起来：“你说为什么？”
　　这让顾淞只能把拳头捣在了乔辛头侧的墙壁上。

　　他放开乔辛，怨恨地，像个困兽一般在原地转圈。
　　不合身的运动衣，杂乱的头发，狰狞的表情，苍白的脸……
　　多么狼狈。
　　甚至可以说是，丑陋。

　　这才是顾淞。
　　抛开所有精心伪装的假面。
　　这个浅薄、小气、无能狂怒的人，才是真正的顾淞。

　　乔辛都不知道何时，自己脸上挂上了笑意。

　　“我对你还不够好吗？”顾淞声声质问。
　　“你还要我怎么样！你让我跪下来求你我都可以！为什么还是不肯翻篇！
　　“因为你不喜欢，我和殷殊平断了联系。
　　“你倒好，早就勾搭上了顾晋南！我和你说过多少次我有多恨他，为什么！为什么！”
　　他两脚踢翻了床头柜。

　　“我之后会补偿你的。”
　　从乔辛嘴里飘出一阵风一样的声音。
　　顾淞还在乱走的脚步突然顿住，他瞪着乔辛，但很快，眼中的怨气被错愕取代。

　　“听到这句话的感觉怎么样？
　　“期待吗？满足吗？消气了吗？
　　“哦，看来并没有，你和我一样，都很讨厌这句话。”

　　殷家寿宴后，面对痛哭流涕的乔辛，顾淞轻描淡写的这句话。
　　现在换了个方向，重新刺向了他。
　　字字见血。
　　顾淞恍惚间，觉得自己眼前都见了红。

　　“你要我怎么样？”阵阵鸣响中，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说。
　　乔辛没有说话。

　　脑子里面轰隆轰隆的。
　　一遭又一遭撵过他的血管。
　　顾淞也闭上了嘴，往卧室门的方向走去。

　　“顾晋南不放心，正在派人找你。
　　“现在你在大众认知里已经是死亡状态了，他完全可以让你再彻底地死一次。”

　　轰隆响爆炸成了雷声。
　　他紧紧捏住乔辛的肩膀：“那你现在告诉我这些是什么意思？
　　“你不才是巴不得我死的那一个吗？”

　　乔辛又闭上了嘴。

　　顾淞恨死了。
　　他手指扣紧，妄图穿过皮肉，抓住乔辛的骨骼。
　　这还不够，还不够。
　　他胡乱动着，最后一口咬上了乔辛的斜侧脖颈。

　　就这样咬死他吧。
　　如果可以的话，如果自己是动物的话。
　　他很想把乔辛叼起来，左右拼命甩，再一口一口把他吃掉。

　　嘴里很快就尝到了血腥味，
　　乔辛一直都在用力挣扎着。
　　他竟然还说：“应天和最迟半个小时就会到，你弄死我也逃不掉。”

　　那就一起死吧。
　　顾淞把他深深地搂进怀里。

　　可求生的力量让乔辛爆出了更大的潜力。
　　他硬生生地把顾淞从自己的身体上撕扯下来。
　　紧跟着就是一个耳光：“疯子！”

　　刚苏醒和久未进食的晕眩也被这一下激发上来。
　　顾淞在满眼的黑暗中后退两步，脚上有点痛，但是没关系了。
　　他靠住墙，一点一点扶着坐下来。

　　什么也感觉不到，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
　　他坠入了无底的深渊中。

　　见人垂着头彻底昏过去。
　　乔辛才疼得“嘶”出一声，他抹了把脖子，满手的血，混上昨天阿辉咬出的可怖牙印，倒是相称。
　　心脏也扑通扑通地跳。
　　迟来的后怕令他腿软，乔辛退了两步，靠着另一扇墙面缓缓半跪下来。

　　早知道不让周飞先走了。

　　从顾晋南发布最后一个任务开始，乔辛就有了不好的猜想。
　　而在听到顾淞说生日会在游轮上之后，乔辛便将自己的猜想具化成了具体的想象。

　　他不是那种对推理有自信的人，可却是习惯事先做多种准备的人。
　　于是他联系了周飞，确认他水性很好后拜托他混进港口。
　　虽然过程发生了些小插曲，但总体来说还是很顺利。

　　顾淞掉下了海，蹲在岸边观察的周飞没有错过。
　　他救下了他，把他装进快递车，送到了乔辛家里。
　　常年混社会的人总会直觉敏感些，临走前，他问乔辛要不要留下陪他。
　　乔辛顾念着周诗情，还是让人走了。

　　至于应天和，这是乔辛撒的谎。
　　他还没想好怎么和他解释。
　　方才只是情急之下想威慑一下顾淞，没想到这人疯到底了，更要和他同归于尽。

　　乔辛缓过劲来，连走带爬地去洗手间清理了下自己的伤口，随手做了包扎。
　　又打扫干净房间。
　　把顾淞拖回了床上。

　　手上的关节红了大片，是锤墙锤的。
　　脚上鲜血淋漓，是踢东西和踩了碎玻璃。
　　就连嘴角和牙齿都有血渍，这倒是自己的血。
　　乔辛作为冤大头，费心费力地帮他清理干净。

　　湿毛巾从他白皙无暇的脸上擦过，其实只要安静下来，顾淞就又变成温和有礼的模样。
　　方才凶厉和猩红的双眼在乔辛脑中一闪而过。
　　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思索片刻后，他找来两条结实的皮带。

　　顾淞这次昏迷的时间很短，只过了半个小时多，他那双乌黑的睫毛便颤动起来。
　　继而，缓缓睁开。
　　露出眼皮下清澈疏离的琥珀色虹膜。

　　乔辛这次是居高临下地站在他床头。
　　顾淞动了动。
　　低头，看到自己的双手双脚都被绑住了。

　　之前的疯狂好像在一场昏睡后都被压入谷底。
　　他只是挑了挑眉：“你要囚禁我？”

　　“不，”乔辛说，“我只是怕你再伤害我。
　　“如果你保证别再发疯，我就放开你。”

　　“为什么要救我？”他问。
　　乔辛梗了梗：“我没有想过让任何一个人死。”
　　他在“任何一个人”这五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顾淞哼地笑了一声：“自作多情。”

　　“如果你需要，我现在就可以打电话把顾晋南叫过来。”

　　顾淞闭上眼。

　　乔辛也被烦躁着原地转了两圈。
　　他补充：“你这种人应该很难理解，我也有我自己的原则。
　　“无关你是什么人，做了什么事，我从来都不会眼睁睁看着，或者推动，产生无法后悔的坏结局。
　　“你想死，可以自己找个地方。”

　　他张着嘴吸了口气，还要再说什么。
　　手机铃声忽然剧烈响起来。
　　乔辛接起，是应天和的声音。
　　“顾淞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