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尽皆痴》休织

63、救赎梦

　　等晚上顾淞回了家，乔辛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些不悦的气息。
　　他佯装若无其事地提到：“怎么了吗？你看起来很不开心。”
　　顾淞挑眉，双眸敛起寒气，露出些许笑意。
　　“关心我？”

　　乔辛无语：“……如果你想这么认为的话。”

　　“一些工作上的事。”顾淞解释道，他正在餐椅上坐着，乔辛就站在他旁边，于是他伸出手，拉住乔辛的手腕，将他往自己的方向拽了一点，“有点烦。”
　　乔辛先是看了眼厨房的方向，确认孙阿姨正在里面一时半会儿出不来，才松了力道，任由自己顺着顾淞的力道。
　　他软着声音问：“怎么了？”

　　顾淞抬眸：“你怎么突然这么有兴趣？”

　　……问题真多。
　　乔辛腹诽。
　　手按在了顾淞握向自己的小臂上，他没怎么用力地往下推，嘴上说：“你要不想说，我就不多管闲事了。”

　　顾淞这才再次用力，紧紧地拉住乔辛，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地摇了摇。
　　“顾晋南出来碍事。”顾淞小声说，他话里话外还有些生闷气的委屈，“烦。”

　　这顾晋南速度可真够快。
　　乔辛由着顾淞动作，心里却在暗暗感慨。

　　他又问：“说起来，你们平常在公司会见面吗？”
　　“偶尔会。”顾淞得了乖，手正往乔辛袖口钻，被乔辛往后缩了缩。

　　他面上虽不动声色，心里却火速运转起来，觉得这是个唬顾淞带自己去董事会的好时机。

　　他顺着顾淞的话：“你不是说他工作能力不行吗？”
　　顾淞拉了下他，乔辛顺势弯下腰，耳朵侧在顾淞脸侧，听顾淞小声抱怨：“老爷子捧他，把自己的资源和人给过去了。”

　　“啊……”乔辛长长叹了一声，直起身，表示自己了然，又再接再厉地关心，“在公司见到了很堵心吧。”
　　顾淞耸肩：“他也一样。”

　　对于顾淞来说，自己的情绪和喜好如何另做别论，只要能恶心到顾晋南，那便可以算作是自己赢了。
　　虽然别人都惯常评价顾淞利益至上，为了达成目的，哪怕自降两成身价都能做到，只不过事成之后会不会讨要回来，那就是看顾淞心情的事了。
　　但唯独有顾晋南，是顾淞宁愿自损八百，也要撕下来一块肉的人。

　　今日本来约着苏相微的会面被顾晋南截了胡，顾淞面上无甚波动，其实心里早已气极。
　　加上这两天和乔辛争执不断，他胸中尽是憋闷，本意想话不投机便不说。
　　难得却遇到了乔辛的主动关心。
　　教他一时都不愿分辨，只图半刻温情。

　　他心中估量着，若是乔辛之后提出什么要求，只要别太过分，他都能答应他。

　　而乔辛却是什么都没说。
　　只是伸手在他头上抚弄了两下，指腹下滑，顿在他的太阳穴，用着和他的声音一样轻柔力道，缓缓按压着。
　　“辛苦了。”乔辛说。

　　顾淞难掩诧异抬起头，见乔辛正垂眸看着自己。
　　眼眸未躲闪，眉间尽柔情。
　　一如五年前的以往。

　　顾淞唐突发热起来，一股热流从心口宣泄而出，涌动至他的四肢百骸。
　　——乔辛真的在关心他。
　　他思及此，连眼中都热切起来。

　　乔辛眨了眨眼，微微弯下脊梁，额前垂下的碎发遮住他半只眼睛。
　　他在这半掩半露中低声细语：“如果你不开心的时候我在就好了。”

　　顾淞抓着乔辛腰侧的手骤然收紧。
　　他迫切仰起脸，想要肯定乔辛。
　　想要鼓动乔辛就这样留在自己身边。

　　厨房突然出来一道声响。
　　乔辛被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从顾淞的禁锢中挣脱出来。
　　他望过去，见厨房的门刚好重新关上。
　　应是孙阿姨出来看到这一幕，又匆匆退了回去。
　　想到这里，乔辛不由得面红耳赤了些，下意识嗔怪地看了眼顾淞。

　　两人方才的暧昧正意犹未尽。
　　被乔辛一添火，顾淞更是心中百转，捏着乔辛的手腕不愿放开。

　　乔辛见这副模样，心知铺垫得差不多了。
　　他按住顾淞的手背，柔和但坚定地把顾淞的手推了下去。
　　他迎着顾淞失落但焦灼的眼睛，笑了笑：“我去帮孙阿姨端汤，准备吃饭吧。”

　　整顿饭，顾淞吃得心猿意马。
　　就连吃完饭，都想跟着乔辛去他房间，被乔辛打太极打了回去。
　　乔辛堵在门口，不给顾淞一点能挤进来的空间。
　　他说得真情实意：“如果你遇到了困难，或者让你不舒服的人，可以来找我。”
　　他避开眼，像是含羞般的：“我只是，觉得你总一个人面对那些，有点……不是滋味。”
　　说罢，门在顾淞眼前合上。

　　经此一晚，两人感情如烈阳照寒冰，飞快转冷为暖。
　　没了乔辛的抵触和阴阳怪气，顾淞更是能让则让。
　　只要在家，皆是笑脸迎人。

　　就算到了公司，他偶尔也会露出温情甜蜜的神色。

　　“大哥！顾二少爷！”一阵聒噪的声音打断了他，“我和你说话呢，想什么呢？”
　　殷殊平坐在皮质沙发上，换了个姿势继续大声说：
　　“你们家老大真是个没脑子的，就他财大气粗是吧。张嘴就答应了苏相微那么多条件，就算我们只是用同等的条件把人扯回来，也是大出血了。”

　　顾淞坐在办公椅后，闻言抬眸看了眼殷殊平。
　　“你手里拿的不比他少。”
　　殷殊平也不客气：“但我可比他小气。”

　　他说完，八卦似地往前凑了凑身子：“哎，你和他们家姑娘聊得怎么样了？
　　“上次能说动，这次再说说呗。”
　　说着，他被自己逗笑，兴致勃勃地将视线在顾淞脸上反复巡视。
　　“这要放在古代，你顾二少爷的脸就应该叫祸水了，看把人小姑娘给迷得，都要拱手送城池。”
　　他又问：“当初那乔辛不也是嘛，因为你这张脸，家底都心甘情愿地掏出来了。”

　　“不一样。”顾淞突然打断他。
　　他面上是冷的，眼中却游动着难以察觉的柔情：“乔辛对我，肯定和其他人不一样。”

　　这个世界上不会有谁心疼他。
　　只有乔辛。

　　所以，当晚上苏相末说出自己的想法时，顾淞才会不小心笑出声。

　　正红着眼睛和耳朵的姑娘愣怔在他面前，眼里都不可置信：“你笑什么？”

　　这不怪苏相末过激，任谁被告白对象当面嗤笑出声，都是难以忍受的。
　　就在刚刚，苏相末鼓足勇气说出了自己对顾淞心动的最初时刻。

　　谁让顾淞如此言辞恳切地、满目柔和地坐在她面前。
　　他说顾苏两家交好，对他们都是好事。
　　他说他知道苏相末夹在其中也实为不易，望她能早日摆脱烦忧。
　　他还说如果可以的话，他衷心期盼苏相末能如愿有个美好的未来。

　　说“相末”，他说“你和我”，他说“我们的以后”……
　　他用了这么多暧昧不清的迷惑词。
　　如今却像苏相末自作多情了一样反过来嘲笑她。

　　“你笑什么？”她又问。

　　顾淞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收敛起神色，仿佛只是为了照顾苏相末的尊严，似是而非地说起了过往。
　　“原来我们那么早就见过面了啊，那个时候，才十岁？”
　　他幽幽叹一声，竟有些怀念的意味。

　　而苏相末脑中浮现的，只有那张倔强却又脏兮兮的小脸。
　　那是连苏相末作为一个旁观者，都不忍心去回忆的难堪过去。

　　“我……”她也由此一下懈了气势，她频繁眨着眼，“我……”
　　她没能说出来。
　　自己当时只远远和顾淞对视了一瞬，便转身回到了大厅。
　　可能是因为害怕，也可能是因为尴尬，或者只是因为不知道应该做什么。
　　总之，她一言不发地回到了父母身边，只字未提自己看到的一切。
　　直到深夜，她躺在自己公主房里的柔软床铺上，才频繁想起那张脸。

　　那个年纪的小孩还不太能分得清各种感情的区别。
　　她时而想起他，聆听顾家私生子的秘辛，旁观无休止的捉弄和霸凌。
　　然后经常忘却在脑后。

　　直到顾淞消失在顾家。
　　女孩渐渐步入青春期，成为亭亭玉立的少女。
　　在谈论男同学和荧幕明星的说话声中，她脑中开始描摹顾淞十几岁的脸。

　　迟来的心动和怅然成了她少女心事的主题。

　　她有时候会想，如果自己当初伸出援手，顾淞是否会过得好一点。
　　想了太多次，这逐渐变成了一种惯常会做的白日梦。
　　在她的幻想中，她比当初的自己勇敢正义了一百倍。她有时大声呵斥，招来大人为顾淞讨回公道；有时武力值爆满，如天降女侠般拯救孤独的他；有时她会拿着手帕帮他擦干净脸颊的污渍，她在深夜的庭院中与顾淞相拥，如果怀抱一个受伤的小兽。

　　她将顾淞设定成了被自己拯救的人，她越来越喜欢他。

　　哪怕顾淞衣冠楚楚地重新跻身进名流上层。
　　苏相末仍无法抹去幻想中与自己相爱的他。
　　她稍微骄傲地想，比起那些贪慕顾淞外表和当下的人，她知道得更多，也爱得更多，这是独属于她和顾淞的过去及记忆。

　　她在紧张不安中抬眸，见顾淞再次挂上了那副虚假温和的笑脸。
　　听他叹道：“真是太可惜了，我都不记得这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