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尽皆痴》休织

64、怀柔

　　苏相末是白着一张脸离开的。
　　她连再多说一句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临走前，她只是站起来，高高的、俯视的、遥远的看了顾淞一眼。
　　便再也没回头。

　　顾淞保持着坐的姿势，直到看着苏相末的背影消失在了餐厅拐角。
　　他收回视线，拿出手机给殷殊平发了条消息。
　　“谈崩了，你准备大出血吧。”

　　彼时殷殊平刚回到殷家。
　　一下车就看到了顾淞言简意赅的坏消息。
　　他叹气——顾淞对这件事一看就不上心。
　　他当初能为了多个助力就主动找殷知渺联姻，如今却不愿意多哄几句对他有好感的苏相末。

　　两者相差的原因，不过是那个叫乔辛的回到了他身边。
　　但是……，殷殊平颠了下手机，他还是不觉得顾淞来真的，要真这么情深义重，当初顾淞也不至于走得那么迫不及待。
　　现在顶多能说是一时兴起。

　　“哎……，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他拖长调子唱着，刚迈上台阶，便见殷殊安从石柱后面出来。
　　他顿住脚步，近乎轻佻地吹了声口哨。

　　“不成体统！”殷殊安黑着脸训斥道。
　　殷殊平一脸扫兴：“就你死板，一点玩笑都开不起。”
　　他转了下眼睛，继续说道：“怪不得二嫂总不爱笑——”

　　下一瞬，他被殷殊安抵着脖子撞到了墙上。
　　“喂喂喂，”殷殊平举着手投降，声音急促，“我可是你亲弟弟。”

　　“那就对我和她放尊重一点。”殷殊安推了下他，这才放开手。
　　他站直，整理了下上滑的西装袖子。
　　“爸清醒了，叫你过去。”

　　殷老爷子自从上次晕倒，时而会处于昏睡或者迷糊状态，难得会有长时间的清醒，更少会主动叫人谈话。
　　找殷殊平，这是第一次。

　　殷殊平整理好自己的领口，没事儿人似地回了声得令。
　　兄弟俩前后脚来到了老爷子房间门口，殷知渺正好从房里出来，抬眼看到两人，低眉顺眼喊了声二叔三叔，又叮嘱了句老人家不能生气，这才让开，让殷殊平进去了。

　　门刚关上，殷殊安自觉职责已尽，便要离开。
　　“二叔，”殷知渺拉住他的小臂，诚恳道，“聊一聊。”

　　两人回到书房。
　　“知渺，你要我说多少遍，我对你们的那些不感兴趣，不管最后殷家归谁，属于我的就是我的，影响不到我，我只要这样就足够了。”
　　殷殊安率先开口道。

　　殷知渺刚刚和自己的爷爷聊了不少，已经有些精疲力竭，此时也顾不上什么礼数还是话术，她疲惫地按了下自己的太阳穴。
　　“您是觉得三叔会点到为止吗？
　　“我得到消息，他已经在主动联系顾家、苏家那些了。
　　“如果真让他掌握主动权，我不觉得他会给我们留情面。”

　　殷殊安垂眉：“要真这样，我也认了。”
　　殷知渺气笑了：“认了？呵，”她在屋里频繁踱步，“您是只有您一个人吗？啊？嘉白嘉阳不是您的儿子吗？
　　“您就算不为了自己，起码为了自己的孩子，做点什么啊。”

　　殷殊安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殷知渺停住，难以置信地转过身看向自己的亲叔叔。
　　“您还在介意那些谣言？！”

　　她愤怒又荒谬地抬起手，长久以来的不满在此刻爆发。
　　“为什么！为什么！你对自己的妻子没有一点信任！
　　“我能用我的性命担保我的父亲，不会背叛我的母亲！不会伤害我！因为我爱他，我相信他！
　　“你呢？别人的几句无稽之谈就能让你怀疑自己死去的爱人，你有什么毛病？
　　“就这么渴望自己被戴绿帽子吗？”

　　“殷知渺！”殷殊安拍桌而起，指着她，“这就是你对长辈说话的态度？”

　　殷知渺眼中含泪，摇头：“我不认可懦夫做我的长辈。”

　　“懦夫？”殷殊安走出来，站在殷知渺正前方，“你又懂什么？”
　　殷知渺插嘴：“你连自己的妻子和孩子都不愿意负责！”
　　“他们不属于我！”殷殊安大声打断。

　　“你到底在自己臆想些什么！”殷知渺用更大的声音喊回去。

　　殷殊安突然踢翻了就近的一张椅子，和碰撞声同样突兀的，是他近乎撕裂的话语。
　　“你爸和她是初恋！是我拆散的他们！”

　　话音刚落，他忽然愣住，忽然抬眸看向殷知渺，眼中死寂得可怕。
　　他面无表情地再次重复了一遍：“是我拆散的他们。”

　　而和他一样同时怔在原地的，还有殷知渺。
　　半滴泪摇摇欲坠地垂在她的眼睫。
　　她颤抖着问：“你说什么？”
　　眼泪顺着她的脸庞坠落。

　　“他们从高中就是情侣，是我用不光彩的手段拆散了他们，你爸爸结婚那天，我和她结婚那天，她都在哭。”
　　殷殊安用平静到诡异的音调缓慢地说道，如同苍老的屠夫用生锈钝刀一寸寸割下自己身上的腐肉。
　　“她有多爱他，就有多恨我，她不可能生下我的孩子，不可能……
　　“只有看到你爸爸，她才会露出和以前一样温柔向往的神情，她从来都没有变过，只是不会对我这样。
　　“你爸爸也还爱她——”

　　“不可能！”殷知渺突然上前推了他一把，她气红了脸，“不可能的！我不想再听了！出去！”

　　殷殊安看着她，良久，他轻笑出声。
　　如同大仇得报般，分享着自己珍藏的痛苦。

　　他转身往外走，拉开门，模样相似的双胞胎白着两张别无二致的脸站在他对面。
　　殷殊安又笑。
　　餍足地观察完他们的无措，才独自离开。

　　而回到乔辛这边，已经要晚上十一点。
　　孙阿姨照常被乔辛劝着去睡觉了。

　　他自己一人关了主灯坐在沙发上看电影。
　　正好收到应天和发来的消息。
　　说是他已经先和时玉书解释过了，问乔辛什么时候有时间见一面。
　　乔辛当然希望越快越好，便约定了明天在自己家。

　　应天和像是解释得很顺畅，总之心情不错，还和乔辛开玩笑。
　　说急了也别打脸。
　　被乔辛回了个无语的表情包。

　　他刚放下手机，顾淞便回来了。
　　两人还处在顾淞以为的甜蜜期。
　　乔辛的等待更让他颇为飘飘然，他有些迫不及待地坐到了乔辛身边，伸手就要往乔辛腰上搂。
　　被乔辛半路拦住，改成了两人手指交叠。

　　“怎么今天回来这么晚？”
　　乔辛说着，观察着顾淞的模样，头发像是特别打理过，应该是见了什么人，要不是很重要的人，要不是很在意他这张脸的人。

　　结合顾晋南那边也在和苏相微联系的消息，不难猜顾淞今天见的是谁。
　　利用人小姑娘的喜欢，倒是顾淞作风。

　　乔辛手指勾下他一缕头发，给他光洁的额头添了丝凌乱。
　　顾淞将他的手拉下来，重新包住。
　　“想我了？”

　　乔辛眨了眨眼，叹了口气才抿起唇：“整天没事做，有点无聊。”
　　他转脸，看向电视里重复播放的电影。
　　今天播放的电影是王家卫的《东邪西毒》，黄药师正邀请欧阳锋饮下那坛醉生梦死。
　　寂寥的音乐和漠然的旁白回荡在室内。

　　光影映照下，乔辛的神情多了几分落寞。

　　顾淞便心疼了。
　　“等过两天闲了，我带你出去玩。”

　　“会闲下来吗？你们公司不是事情很多吗？”乔辛问。
　　顾淞想了想：“那和我去公司？”
　　他亲了亲乔辛的手指：“陪我。”

　　乔辛咬着牙，笑，将自己的手抽出来：“明天不行。”
　　顾淞略显诧异。
　　很快注意力被转走。
　　“明天怎么？”

　　“我明天回我自己家一趟。”
　　顾淞追问：“做什么？”
　　乔辛转过脸来，凑近他：“不告诉你，反正你自己会知道。”

　　顾淞偏过头，满意地笑：“嫌我找人跟你？”
　　乔辛倒回沙发上：“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顾淞也凑过来，讨好似地小声说：“那你现在告诉我，明天就不会有人跟你了。”
　　“真的？”
　　“但前提是你不能撒谎。”

　　乔辛看着他，弯了下眼睛：“见时玉书。”

　　顾淞脸上笑意渐消。
　　赶在顾淞说话之前，乔辛急忙补充道：“我已经和你说过了，只是想解开误会。
　　“他很快就要走了，我不能让他生着气出国。”

　　“唔。”乔辛忽然被顾淞附身堵住唇。
　　他的手臂刚下意识抬起，又缓缓落下，沉默着接受了。

　　片刻，两人分开。
　　顾淞的眼落在他红润泛湿的唇上。
　　“下不为例。”

　　乔辛红了脸颊耳尖。
　　目光躲闪几下，低低嗯了一声。
　　轻慢推开顾淞，没再看他。
　　“我回去睡了。”

　　直到回了房间锁上门。
　　乔辛的心才扑通扑通地狂跳起来。
　　他小臂背后皆是一串鸡皮疙瘩。
　　他抖了抖，搓了搓嘴唇，又跑到卫生间漱了口。

　　再抬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水滴从他的下巴掉落。
　　一抹绯红从脸颊绕到耳后。
　　熏得眼中也是湿润的。

　　他朝镜子弹了下湿漉漉的手指。
　　水滴便附在了镜面上。
　　再细看，镜中人变得荒诞且滑稽起来。

　　乔辛盯着自己，突兀自嘲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