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腕骨》聆眉

25、C24

　　那天过后，两人又和好如初。
　　沈逾晟帮尹煜柃将演讲稿修改好，顺利地度过了家长会。

　　家长会上，老师表扬了一番沈逾晟后，还顺带提及了篮球比赛的事。
　　结束后，边往校门外走，沈逾晟边问：“你会来看我比赛的，对吗？”

　　尹煜柃仔细思索一番，然后问：“你想让我去吗？我去会不会不合适呀，我一个老阿姨跟你们待在一块都不知道说什么，有代沟的嘛。”

　　时间过得真的很快，在长大的从来都不只有沈逾晟一人。
　　她转眼也已经二十六岁，她在变老，变得越来越不如从前那样年轻美丽，她是怕自己去给他丢面子，给大家扫兴。

　　正这么想着，却没想到沈逾晟很坚定地说：“我想你去。”
　　既然他想，尹煜柃便弯弯眼角，说声“好”。

　　周末，晨曦初露，朝阳初升，尹煜柃站在阳台上，深吸口清凉空气，然后离开房间来到客厅沙发。
　　不知过了多久，旁边陷下去一块。
　　她在手机屏幕上敲敲打打，看着像是聊天。

　　沈逾晟眉眼凝重，眸光深深。
　　是在跟她喜欢的人聊天？又是“阿澈”？

　　身旁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紧接着，手机弹窗弹出个消息，尹煜柃视线落上去，发现是沈逾晟发来的。
　　逾晟宝贝：[今天晚上吃什么？]

　　这才大白天的，就惦记起晚饭来了。
　　更让她纳闷的是，为什么要发消息说话。

　　尹煜柃并没有跳转聊天界面，视线转向身旁，打趣说：“我就在你旁边，有事直接问不就好了吗？怎么越长大，和妈妈还越讲起客气起来了。”

　　沈逾晟看向她，欲言又止，又再次把目光落下，很久都没有开口。
　　于是尹煜柃主动挑起话题：“逾晟，你们的球服号码都是自己选的吗？”

　　手指摩挲着手机熄灭的屏幕，他心不在焉地点头：“我们会长时间和自己的球服相伴，所以每个人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数字，或者是某个特殊的数字，比如自己的生日、幸运数字。”

　　沈逾晟的生日在春末夏初，五月十二号。
　　尹煜柃问：“我记得你的号码是16，不是你的生日，那就是幸运数字咯？”

　　沈逾晟轻轻说声“对”。
　　以为她起码会问起原因，他已准备好回答，没想到尹煜柃话锋突然一转，边看手机边问：“小晟，你有什么喜欢的小动物吗？”

　　沉默一瞬，他才答：“狗狗吧。”

　　其实没有特别喜欢的动物。
　　只是突然想到以前和尹煜柃去抓娃娃，她对那只狗狗玩偶表现出的喜爱程度，于是他就这么说了。

　　尹煜柃若有所思地“哦”了声。

　　恰是她这一个问题，挑起他几分怀疑，指尖动作彻底停下，目光缓缓移向她：“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尹煜柃弯着眼角，“正好刷到一条动物博主的微博，觉得好可爱，顺便好奇问一嘴。”

　　她是在试探些什么吗？是要给她的阿澈准备礼物？所以来试探他从而获得男生喜欢的东西？
　　越是往深处想，胸口就越是沉闷。
　　沈逾晟故作轻松地，像是随口一问：“你刚刚是在聊天吗？”

　　尹煜柃很爽快地承认了。

　　这是出乎沈逾晟的预料的，于是手指微蜷，手机被逐步攥紧：“在聊什么？”

　　她神秘一笑：“秘密。”

　　一天里面忙得晕头转向，躺到床上已是凌晨。
　　睡到次日下午，尹煜柃被条消息叫醒。
　　唐歆悦：[奚菁姐，你看看这个图案行不行？]

　　揉揉惺忪睡眼，躺在床上，仰面朝天阅读消息。然而手机没拿稳，瞬间往鼻梁上掉。
　　好在及时侧过脸，砸了空。

　　尹煜柃顿时清醒过来，坐起身敲击键盘，甚至没有意识到，平时和沈逾晟刻意使用的说话习惯，一并被不知不觉地带到了朋友那儿。
　　柃：[好可爱呀，谢谢！]

　　见对面发来的语气词和感叹号，唐歆悦盯着手机屏幕愣了好久才疑惑回。
　　唐歆悦：[姐，你以前不是不喜欢这种可可爱爱的图案吗？]

　　她的指尖顿了顿。
　　柃：[可能是上年纪了吧。]

　　洗漱时，尹煜柃又给郑梁发了消息，望着页面上的语气词，删删减减，确认无误后才点击发送。
　　柃：[你之前和阿澈他们打篮球，不是定制过篮球服吗，还记得是哪家店吗？]
　　郑梁：[嗯？？你要定制球服吗？是……要给女生做，还是送男生？]
　　柃：[给男生。]

　　郑梁没深吃这个瓜，只以为她是有了新欢，没了蒋今澈，她生活的好，也算是不错。

　　五分钟后，郑梁分享了一家店铺。
　　距离篮球比赛还有两周时间，加上球服的制作时间，尹煜柃立即和商家沟通协商。
　　柃：[您好，我想定制一套球服，男女各一款。面料越优越好，最好透气性好，穿着舒服点的。]

　　然后她把唐歆悦发来的PNG图片转给了卖家。
　　柃：[在背心肩上绣个这个图案可以吗？]

　　卖家：[好的亲，麻烦您分别发下需要定制的尺寸范围和篮球服的颜色，我们好根据您的需求进行制作排单。]

　　怕自己买的衣服他不喜欢，所以沈逾晟的衣服平日里都是他自己挑着买，尹煜柃并不知道他具体的尺码。
　　不想破坏这个惊喜，没法主动询问他。

　　尹煜柃仔细回想了一下。
　　比方说上回去参加宴会前他立在身后帮自己梳头，透过镜子，她看见他单臂伸展开从自己身旁倾身拿过木梳。
　　比方说舞会上他稳稳揽着自己，自己的手一边搭在他的肩上，一边搭在他的腰际，视线下垂，掌心微微用力。
　　还比方说暴雨那日他将自己挡在身后，然后躲在他宽而薄的肩膀后面，安静凝视着他……

　　她仔细观察过很多回，也得到过细致入微的感受。
　　闭上双眼，通过记忆里的感受，把具体尺寸发了过去。

　　/

　　六月上旬，篮球比赛开幕。
　　早晨，尹煜柃蹑手蹑脚按下门把手，将一个礼物盒摆放在沈逾晟的写字桌上。

　　沈逾晟当时还没有醒。
　　拿着礼盒出来时，尹煜柃正在桌前吃饭刷视频，身上穿着和礼盒里同款的球服。

　　黑红色的球服，在右上方肩膀处纹上一只小狗图案，他的那件中间写着幸运数字“16”，而她的那件写着他的生日“12”。
　　所有元素都是他熟悉的。

　　注意到靠近的脚步声，尹煜柃抬眸，落在他那身旧的球服，然后问：“怎么不穿着，是不喜欢吗？”
　　沈逾晟歪着礼盒，稍稍举起：“送给我的？”
　　尹煜柃拿勺子舀了勺粥，含糊不清地说：“那不然呢。”

　　沈逾晟在她对面站定。

　　把粥咽下，尹煜柃继续道：“小笨蛋，除了你，我还能送给谁。为了我们家逾晟的比赛，为了能更好的为你鼓劲加油，我可是费了大心思为你定制的球服。”

　　静静注视着她，日影融融，他看见她唇角漾着笑。
　　尹煜柃拎起自己球服的一角抖了抖：“喏，沾你的福，我给自己也做了身。”

　　恰是这一下，沈逾晟的眸中溢出点点笑意，连他自己都没觉察到，此刻的笑是有多么温柔缱绻。
　　见他立在原地，尹煜柃搅了搅粥，催着说：“别傻站着了，你快试试合不合身。”

　　走至沙发边，沈逾晟侧过身，阳光自他的侧边倾洒而下。
　　尹煜柃舀粥的动作放缓了些。

　　他双手交叉捏住原本身上穿着的那件球服的两角，向上扯起脱下，抬臂的动作让内搭的白T被同时朝上方带起，露出腰间肌肉线条。

　　把旧的球服放在沙发上，套上她定制的那一件。
　　少年的声音带着刚醒时的低哑，从远处传过来：“这上面的图案是你自己设计的吗？”
　　尹煜柃略感抱歉地叹息：“我不会画画，就拜托会画画的朋友帮忙设计了个。”

　　沈逾晟套上身，再度靠近餐桌，说：“很合适。”
　　她的眼睛被笑意浸染得格外明亮：“那就好，我还怕尺码不对呢。”

　　看着尹煜柃，他眸色愈浓，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她是怎么知道他的尺码的？
　　如此合身，所以……她仔细观察感受过是吗？
　　那么，她其实每一次，都沉浸享受于和自己的近距离接触之中？

　　总感觉沈逾晟的目光带着些审视，尹煜柃咳了声，默默转移了话题：“快来吃饭，粥在锅里，我帮你盛还是自己盛？”

　　/

　　比赛场地在市区的体育中心。
　　尹煜柃和沈逾晟到的时候，体育馆里还没什么人，零零散散坐着几位观众。
　　她的视线环顾一圈，然后问道：“你邀请你的女朋友来看比赛了吗？她有没有来呀？”

　　恰好此时，视线轻飘飘落在她的身上，尹煜柃微怔。
　　紧接着，那道目光不着痕迹地平移离开，沈逾晟低垂眼帘，平静道：“来了。”

　　尹煜柃视线再次围场一周，神情疑惑：“在哪里呀？妈妈想看看，那么优秀的女孩儿，我也想认识认识。”

　　沈逾晟微不可察地叹息声：“……我没有谈恋爱。”

　　话音落下，她的眉头微凝，不正经地揪了揪他手臂的肉：“你这孩子，一会儿说女朋友见过爸爸没见过我，一会儿说她还老给你拍照，可这会儿居然又说没有女朋友，欺负我好糊弄是不是？”

　　沈逾晟配合她缩了缩手臂，佯装疼痛，一面却无辜地笑出声：“我哪里欺负你了。”
　　尹煜柃用蹩脚英语答道：“Right now.”
　　“我真的没有谈恋爱。”
　　“骗人。”
　　“真的没有。”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回了好几句，最后沈逾晟以“那日说有女朋友是逗她玩的”这一理由糊弄了过去。

　　一点点往体育馆深处走去，尹煜柃忽然问他：“逾晟，就算没谈恋爱，那你真的没有喜欢的人吗？”

　　语气认真而严肃。
　　像是朝平静湖面砸入一颗石子，前一秒还在打打闹闹，此时周遭瞬间沉寂下来。

　　沈逾晟并没有给她答案。
　　是什么时候，他开始有不能告诉她的心事了呢？她突然觉得心里有些闷，明明他小时候跟自己还是无话不谈的呢。
　　果然孩子越长大，和自己就会越生疏。

　　与此同时，尹煜柃还猜想，难道他喜欢的人是李怡乐？
　　还记得他小时候被李怡乐缠着教题，他火速往外逃的情景，莫非他是因为喜欢才不好意思？

　　还没得出个答案，就被反客为主，打断了思绪。

　　“那你先回答我，你有喜欢的人吗？”

　　上次沈逾晟问她时，她不知如何回答，是因为怕他产生顾虑，怕她如果说出了答案，他会觉得，她不久后将会再婚，然后抛下他这个无血无缘的“累赘”，与别人远去。

　　但这回，尹煜柃没再跟他打哑谜，合约的事总不能一直瞒着他，还剩最后两年，她就会离开，有没有喜欢的人对他来说只是一个答案，并不会影响到她离开的事实。

　　于是她缓缓回句“有”。

　　沈逾晟并不意外：“现在还很喜欢吗？”
　　她欲说还休，因为发现他望向自己的目光灼热，似乎势必要讨到个说法。

　　尹煜柃认为，在他眼里，沈志宗去世那么多年，在后来，她有喜欢的人或许也合理。
　　于是她犹犹豫豫开口说：“逾晟，我是有喜欢的人，不过我现在还不会有再婚的打算，怎么着我都会等——”

　　沈逾晟打断：“我是第一个收到你礼物的男生吗？”

　　不知道他问这个做什么，尹煜柃深吸一口气，却还是顺着他的问题诚实回答：“……不是。”

　　到后台休息室前，尹煜柃便没再跟进，在最上方的观众席落座。
　　这是沈逾晟钦定的座位席——一个即便多远，他都可以一眼看见她的位置。

　　休息室里，沈逾晟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语地佩戴护腕。
　　下一秒，李越用胳膊肘撞了撞他：“欸，沈逾晟，这球服平时没见你穿过呀，谁送的？”

　　沈逾晟从椅子上起身，两脚分开与肩同宽，双手张开合十翻转，让背部完全伸展然后再打开。
　　热身完走到休息室门口，弯腰拿出瓶矿泉水，视线落在尹煜柃的方向，李越也顺着看过去。

　　“哟，亲子装？”

　　放水时，沈逾晟顺手把地上护腕丢给他：“就你话多。”

　　名为家庭亲子服，在外人看来或许的确如此。
　　可在他眼里，私心只有情侣装这一个答案。

　　又想到自己永远被她心里的“阿澈”抢先压一头，便隐隐感到不爽。
　　他也要做她的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