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腕骨》聆眉

26、C25

　　少年们纷纷走上场地，开始进行热身准备。
　　比赛即将开始，馆内气氛紧张。
　　与沈逾晟所在学校进行比赛的队伍，来自市里另外一所名校。两队球员原地跳跃伸展肌肉，斗志昂扬。

　　观众席上呼吸凝固，在裁判的哨声响起之时，压抑的呼吸得到释放，整个场馆瞬间沸腾起来，两所学校的学生纷纷呐喊起来。
　　“一中加油！一中必胜！加油哇啊啊啊——”
　　“外中外中！超越一中！奋力拼搏！扬我校风！”
　　……

　　随着比赛的进行，争夺球权成为了场上最激烈的环节。
　　球鞋胶质鞋底与地面摩擦发出脆耳声响，少年们纷纷施展出各种技巧，试图将球掌控在自己手中。

　　尹煜柃目光锁定场下进行激烈拼抢的沈逾晟。
　　他一个巧妙传球，将球丢给了李越。
　　李越绕过一名防守队员，双手把球高高举起，向上一跳，一个远投，把球准确无误地投进了篮筐。

　　开局拿下一个三分球，后面却让对方队伍连追两球。
　　比分交替追赶之时，球再度传到沈逾晟手里。

　　尹煜柃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刚想喊出声，就听见身旁传来道女声：“沈逾晟——加油！”

　　循声看去，女生扎着单马尾，露出一截细白柔美的脖颈，纤细的肩背挺直，透着少女独有的亭亭玉立。
　　女生激动地挥着手中的充气棒，似乎是沈逾晟的小球迷。

　　场下，沈逾晟正左手运球，加速甩开防守队员。
　　这时候，对面补防的人来了，齐嘉宇已在外线等待，沈逾晟把球传给齐嘉宇，齐嘉宇接球后起跳投篮。

　　这球没进。
　　沈逾晟反应迅速，篮下接过球，半旋身后，抓住空中逐渐下坠的篮球，然后双手一沉，握着球放于腰间，右手单独轮起篮球，划出一个半圈，侧着身将篮球砸进篮筐。

　　压哨拿下一分，第一场时间到。

　　“漂亮！”
　　“漂亮！”
　　尹煜柃和旁边的女生几乎同时站起为沈逾晟欢呼。

　　与此同时，沈逾晟抬起手肘，擦擦额角淌下来的汗，朝上头眺去。

　　阳光从体育馆上方的玻璃射入，正好是在尹煜柃的后方。
　　细软的黑发被她低低扎成麻花辫，日光下她白皙的肌肤被晒得微微透出些红晕。球衣遮住运动短裤，露出一双长腿，曼妙而清纯。

　　注意到视线，尹煜柃眼角眉梢含着明媚笑意，举起右手大幅度地冲沈逾晟挥了挥。
　　沈逾晟朝这头递来一个笑。

　　好像谁在她的身边，都会被掩去些色彩。
　　身旁的女生文文静静，为这场比赛精心打扮过，束腰抹茶绿纱裙上头刺着淡雅花纹，少女气息清丽。

　　在少年视线眺来时，她下意识整理了下头发。
　　却不知，他的目光所及只有尹煜柃一人。

　　沈逾晟视线收回后，女生显而易见变得自在，轻轻地舒了口气，偏头轻声问：“姐姐你也是来看沈逾晟的吗？”

　　尹煜柃坐下，点头微笑：“我是他的妈妈。你是一中的学生吗，是哪个班的呀？”

　　女生规规矩矩地坐正，声音轻柔如丝，改口介绍道：“阿姨你好，我叫徐雨凝，是三班的学生。”

　　很熟悉的名字，尹煜柃很快就回忆起来，有些激动：“啊我好像在上次年级大会上见过你，你是不是当时在台上表演过小提琴来着？”

　　徐雨凝有些意外，用力点点头。
　　尹煜柃笑着说：“我当时就觉得你好漂亮欸，还跟逾晟夸过你有才华呢。”
　　“谢谢阿姨！”
　　“不客气不客气哈哈哈哈。”

　　两人聊得融洽，肩头笑得微微轻动。
　　第二场比赛在欢笑声中开始。

　　对方率先进攻。
　　其中一名肤色偏黑的男生双手拿球，双臂灵活地左右摆动，晃过李越和齐嘉宇的防守。
　　运球后他三个箭步，纵身一跃，一个腾空，投进一个两分球。

　　在进攻端，沈逾晟这头的球队采用快速进攻战术。通过精准的传球和快速的跑位，制造出一次次具有威胁的进攻。
　　少年们配合默契，将战术发挥得淋漓尽致。
　　与此同时，对手防守严密无懈，紧密地盯防着沈逾晟几人，用身体堵住沈逾晟的进攻路线，不给任何机会。

　　沈逾晟弯着腰，篮球在他的手下前后左右不停地拍着，双眸紧盯对方，寻找突围机会。

　　没有任何征兆的，他突然加快步伐，先是左拐，后是右拐，冲过三层防线，来到篮下。
　　小腿用力一蹬，原地起跳，转身投篮，篮球在空中划出条漂亮的弧线。
　　“咣”的一声，不偏不倚，篮球准确落入筐内。

　　/

　　比赛结束时，已是下午三点。
　　在车边等待沈逾晟时，尹煜柃还看见不远处愁眉苦脸的李怡乐，刚才她便看见李越先行乘公交车离开，李怡乐似乎没有家人来接。

　　莫名其妙想起沈逾晟那句“女朋友也来了”的话。
　　于是尹煜柃主动靠近几步：“怡乐？你也来看比赛呀。”
　　李怡乐微怔，露出微笑礼貌打过招呼，然后点头。

　　尹煜柃发出邀请：“怡乐，你跟阿姨上车，阿姨送你回家。”
　　她有些兴奋：“真的可以吗？”
　　“嗯。”
　　“谢谢阿姨！”

　　恰好沈逾晟从体育馆里头出来，看见这一幕时，望向她，眉头微凝。

　　在车上，李怡乐和沈逾晟坐在后排。
　　她兴致冲冲：“沈逾晟，你当时逆风翻盘那一球真的太帅了！”
　　话题的男主人公却避嫌般，低着头看手机，只淡淡地“嗯”了声。

　　李怡乐趴在副驾驶椅背后方，脑袋往前凑：“阿姨你有看见吗？当时那一球把外中的人都干懵了。”
　　旁边那位神色愈发凝重。
　　尹煜柃坐在前排并未察觉，唇边漾出笑意：“我也觉得，我还真没想到逾晟技术那么好，平时在我面前合着都是谦虚着的。”

　　“阿姨，还有还有——”
　　李怡乐话还未说完，便被沈逾晟打断。他很少这样打断别人的话。

　　“她还没那么老。”
　　轻飘飘的一句，带着些不爽。

　　李怡乐被他一噎，把剩下来的话咽下去。
　　眼前一张沉冷的脸，她只在缓缓抛出一个疑问：除了阿姨，那还能喊什么？

　　李怡乐：“姐姐？”
　　沈逾晟：“也不行。”
　　尹煜柃在前头急忙劝和：“没事，你别听逾晟瞎说，就喊阿姨。”

　　汽车在市区绕了圈，停靠在沈宅前时夜色已浓。
　　输入密码，铁艺大门拉开，踏上石子路。
　　尹煜柃耐心同沈逾晟说：“你刚才路上对女孩子那么凶干什么？我就是这么教你的是吧。”

　　沈逾晟并未回嘴。

　　“这件事没跟你商量是妈妈不对，”她解释道，“但我今天也是看怡乐一人，加上天马上就黑了，不放心她才发出邀请的。再说，她也是为了看我们家逾晟比赛才出来的，我总得对你的球迷负责吧。”

　　“而且我也相信你不是这种小气的人。”尹煜柃顿了顿，“现在看来是我想错了。”

　　沈逾晟沉默不语地低眸盯着石子路面。
　　李越在体育馆休息室时跟他提过，李怡乐这两天被爸妈发现跟班里男生出去玩，还骗他们说是跟闺蜜出去，于是被没收了这个月的生活费。作为哥哥，李越给她发了打车费，她等在门口是打算打车的，结果尹煜柃发出邀请，她盛情难却便上了车。

　　听出她有些生气，沈逾晟不紧不慢地开口：“我不喜欢李怡乐，只当她是同班同学。而且，我想你应该是误会了，她今天来看的是球队里别的人。她喜欢的人也不是我，更不是什么来看我比赛的女朋友。”

　　尹煜柃缓缓看向他。
　　发现他的眸光很深很浊。

　　“当年她追着我要我教题，只是因为她和一个小男孩谈恋爱，你也知道，那时候才初中，年纪太小，家里知道这事儿肯定很生气，她是为了借我躲她哥的追杀而已。”
　　少年声线微不可察地在轻颤，加重道，“仅此而已。”

　　心中疑惑顿时解开，尹煜柃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四周虫鸣声此起彼伏，然后想起什么似的，她又从包里掏出来一个手幅。

　　先前刻意回避她的目光，是怕对上她的眼眸，在解释澄清的过程里，被她发觉自己对她其实抱有幻想。
　　然而此时被窸窸窣窣的动静吸引。
　　以为是她送给自己的礼物，沈逾晟犹犹豫豫准备接过，火气瞬间被浇灭，有些明知故问：“这什么？”

　　下一秒，却听她说：“这个的主人也是你的小球迷，很凑巧，今天她就坐在我的旁边。这个手幅是她自己设计制作的，喏，小姑娘托我送给你的。”

　　沈逾晟手伸到一半，再度缩回。
　　突然被她给气笑了。
　　她不知道，她这样只更会是火上浇油。

　　尹煜柃唇角拉直：“拿着。”
　　“一定要收下么？”
　　“不然呢，我都答应人家小姑娘了。”

　　莫名，他的语气再度沉下去：“我先跟你说好，我不会早恋，不会在高考前谈恋爱，你别再帮我在外头沾花惹草四处留情了。”

　　尹煜柃嘶的倒吸口气：“你这叫什么话，我哪里是在给你牵红线，谁说男女生就只能做男女朋友了，交个朋友还不行？”

　　只定定看着她，心中情绪起伏便逐渐平缓。
　　沈逾晟无奈叹息：“知道了。”

　　两人一前一后，一路无言。
　　停在宅邸大门前，他往里输密码。

　　尹煜柃莞尔一笑，想哄他开心：“今晚给你煮……鸡汤还是排骨汤？赢了比赛别愁眉苦脸的了，给妈妈笑一个。”
　　沈逾晟配合她咧咧嘴角。
　　笑得很丑，尹煜柃无语地揪他手臂上的肉。

　　她揪人不疼，平时他都会继续配合自己嗷呜喊痛，这日却默不作声地朝宅邸里走去。

　　/

　　期末考试过后沈逾晟便放了暑假，尹煜柃在家里忙潮醇的事，点开微信，突然发现蒋今澈那条消息自己至今都未回。
　　有很多想说的话，最后都被她删去。
　　只留下一个“没事”。

　　放下手机，她仔细想了想那日奚荣贵找到自己的事。
　　很多年没有和家里联系，但每月都会有账款打到给汤梅的那张银行卡上，按理来说，夫妻两个不会缺钱，奚荣贵更不会因为钱来找到自己头上。

　　此时门外传来脚步声，她猜到大概是沈逾晟出房间了。
　　思绪一下子就混乱起来。

　　毋庸置疑的，沈逾晟又生气了。
　　这场冷战比以往持续得更久，一直延续到七月下旬。

　　这天，杨舒蓉带着周玺运来家里头做客，于是沈宅变得热闹些许。

　　两人在花园里悠闲散步，互相诉起苦来。
　　一个愁眉苦脸：“玺运还是那老样子，对我爱答不理的。”
　　一个唉声叹气：“唉，我们家逾晟也是，现在孩子大了，有代沟了，都不愿意跟我交流了。”
　　“年少不知女孩儿好，错把男娃当成宝，我的贴心小棉袄……”
　　“唉……”

　　推开家门回来的时候，两个主人公正坐在沙发上打游戏，氛围格外轻松。
　　沈逾晟指尖熟练操作技能，有条不紊道：“上路，玺运你来拿蓝。”
　　周玺运应声：“来了来了，你帮我先看着，我先把红吃了。”

　　尹煜柃在沈逾晟旁边落座，默默隔开十五厘米，刻意凑过去看一眼他在玩什么。
　　很熟悉，高中的时候和蒋今澈也打过。

　　收回视线时，试探地向上一移。
　　书架投下来的阴影罩住沈逾晟半张脸，却依稀能瞧见他冷硬的轮廓。

　　杨舒蓉从果盘里拿一把开心果：“煜柃，八月底来我们家玩玩。正好玺运这小子过生日，要搞个什么……水上娱乐。”
　　“老妈，那是泳池派对，”周玺运补充。
　　“啊对对。一起来玩呗。”

　　尹煜柃慢条斯理地剥开开心果，偏头问：“逾晟，你想去吗？去的话妈妈就帮你把课给请了。”
　　沈逾晟淡然：“都行，看你。”
　　不好意思拒绝，尹煜柃便答应下来。

　　后来杨舒蓉喊着尹煜柃出门逛街。
　　离开前，尹煜柃叮嘱说：“逾晟，玺运是客人，玺运有什么想吃的你主动点拿给他。”
　　他默然。
　　尹煜柃叹口气，只当他默认了。

　　宅邸里就只剩俩小少爷。
　　游戏角色被对面打死，周玺运把手机放一边，剥粒花生吃，总觉着不对味，问：“欸，沈逾晟，你家酒放哪儿了？”
　　“走廊右拐，最里面那间。”
　　“我去拿瓶，你喝不？”
　　沈逾晟婉拒。

　　周玺运被逗乐了：“不是，大老爷们不喝酒，你喝牛奶啊？”
　　“……不喝你就别喝了。”
　　“别别，我就随口一说。”

　　三分钟后，周玺运拎着一提啤酒回来，干脆坐地毯上：“沈逾晟，你就没偷偷喝过酒吗？啤的也没试过？那烟呢？你不会都没有尝试过吧。”
　　一连串问句，沈逾晟言简意赅，缓缓说：“没兴趣。”

　　“你平时就没有不开心的事儿吗？唉，你都不知道……算了算了。”
　　想起自己那女朋友，周玺运抬手在眼前挥了挥，又说，“你妈平时管你管得很严吗？你又不喝酒又不抽烟又不早恋，你的人生好无趣啊……话说，你妈那么年轻，嫁给你爸是图什么……”

　　其实，他也不知道，尹煜柃为什么会突然成为自己的妈妈。
　　她好像并没有多少爱沈志宗。

　　周玺运一人叽里呱啦说一大串，话题跳跃。
　　沈逾晟只总结说：“少饮酒抽烟，当心秃头。”

　　周玺运无语：“沈逾晟，你也太乖了吧。你要是我妈的儿子，她做梦都得笑醒。”

　　不，不是的。
　　骨子里总是有劣性的，可在尹煜柃面前，他只是悉数藏起，不想让她为自己操心生气罢了。

　　他其实不乖，一点也不乖。
　　没人知道他心底藏匿着一个最叛逆的想法。

　　外人眼里他所谓的“妈妈”。
　　他多想把她占为己有。
　　可她却一心只想着把自己送出去，要和自己撇开关系。
　　她不知道，她越是这样，他就越是叛逆，越是想要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