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雁归(信白)》方辰子

4、第 4 章

　　屋外是锣鼓喧天，宾客齐欢。

　　但这样万千欢喜的气息却尽数止步于正厅的门槛之前。

　　李白眼前是不变的红色，但他又知道有什么不同的情况出现了——他的新郎进来了。

　　新郎，多么稀奇的词语。明明自己也是男子竟然也会有自己的新郎，不过，还意外的不觉得别扭和奇怪。或许是因为这件婚事是两人重逢的共识。

　　透过盖头最下方的空隙，他看见了一抹暗红色的衣袂，其上用金线勾勒出一条蛟龙身躯的一角，在金灿灿的蛟纹下是极其展现绣娘技艺的一大片一大片的梅花暗纹。

　　李白有些出神地想着，当年姐姐也说要学这种技巧的，也不知道到最后她有没有去学，又有没有学会。

　　“来吧，我的新娘。”来人伸出一只修长有力的手，并且细心的将手放在恰好是在李白能透过那窄小空隙向外看到的位置。

　　作为兼职伶人的李白而言，在那一瞬间他的第一反应却是，信的声音原来这么好听的吗？真是多年未见，变化极大。

　　正厅中众人看着面对新郎邀请却始终无动于衷的新娘时，都忍不住为这位新娘捏了把汗——该不会是临到尽头反悔了吧。

　　谁曾想，那位身着红衣的新郎官面对这个场景脸上的笑容反而愈加灿烂。

　　青莲，你还是这般模样。

　　“咳，新娘，该牵新郎的手啦。”玄芸看不下去了，小声在李白身后提醒。

　　李白回神，抬手向眼中那骨节分明的大手附去。

　　洁白如玉的手掌与其下颜色稍显麦色的手掌相和，明明两只手是差不多大小，却更显和谐自然。

　　韩信看向李白，瀚海一般的眼眸中不复往日的深沉多虑，反而盛满了一腔柔情和最纯粹的愉悦。

　　手掌微微用力，指尖与指尖相互交错，从指缝间缓慢有力的逐渐扣入，颜色略有偏差，却同样修长有力的手掌相握，十指交错。

　　在手指的摩挲之间，李白没有丝毫的阻挠，他在用心感受自己手上的这只手掌。

　　指腹和掌心上都带有十分厚实的一层粗茧——那是常年练武所留下的印记——传闻中韩将军一身武艺高超过人，最善舞一柄八尺冷锋枪。

　　曾有人亲眼所见，那红发的将军手持一柄散着寒芒的杀人利器自千军万马之中穿行而过，枪尖所在之处遍地血流，他那一头耀眼刺目的红发仿若以血水洗练而成。

　　就在李白思索之际，韩信手上的力道稍加，将新娘揽入自己的怀中，一手搀扶着“弱不禁风”的美娇娘，一手置于他那精瘦的腰侧。

　　一步又一步，红衣联袂。

　　一道又一道，跨越门槛。

　　李白还在思考为何韩信弃剑学枪时，韩信已经将一切做好，将他引到了那高堂之上。

　　那边“一拜天地”的声音尾音还未绝，一对新人身着猎猎红衣，明明身处人群深处，却又好似隔绝于众人之外。

　　在众宾客看来，那女子是一株幽泽之中独自盛开的遗世青莲，一举一动之间姿态不显女子娇柔，但举手投足之中却带着磊落的潇洒。

　　不见盖头之下的容貌，那满面的红光却映的那新郎官的容貌更显艳涟。

　　走过繁琐的婚礼步骤后，李白独自一人坐于洞房之中。安静的等待了片刻后，听见侍女远去的动静，他站起身慢慢移动到桌前，拿了新郎的玉如意，将自己头上的红盖头取了下来。

　　“哟，这是谁家的新娘子这么不知礼数，不等新郎官挑盖头，自己先挑了下来？”始终带着散漫语气的声音自贴着大红色剪纸的窗外穿来。

　　李白向那边看去，在层层叠叠的红纱影子中看见了一抹独特的翠色。

　　“那这又是谁家的少年郎，不知廉耻，轻佻浮慢，藏在新娘的窗外说话？”李白也不恼他的玩笑，反而淡定自若的反击回去。

　　暃当真是哭笑不得，“你还真把自己当成了那娇滴滴的美娇娘不成？”

　　“李太白，你还真是……心够宽的。”

　　李白道：“既然已做出了这般决定，有何须再牵念于此？若是耿耿不安，才是真正的为难自己。”

　　“我说不过你，从认识到现在我就没赢过你，还真是……”暃摇了摇头，笑道，“不过，看你这般有精气神，反倒是我庸人自扰了，怕你演到一半绷不住，把这场大戏给演砸了。”

　　“伶人，演戏出身。”李白隔窗回应，“我再怎么不愿意，演戏也是我最能拿的出手的几项技艺之一了。”

　　“哈……”暃轻笑一声，正要开口。

　　“碰”清脆的响声将暃要说的话尽数拦下。

　　李白看了眼面前碎裂的瓷杯，说：“你再不走，等韩信回来，你就别想走了。”

　　暃眉头微皱，没再开口，等待片刻后，却发现无法察觉屋里的动静，轻啧一声，转身离去。
　　李白起身四顾，屋内大小摆件精致典雅，大片的红色体现出了大喜的环境又不显得庸俗妩媚——可以看出主人家是用了一番巧心思的。

　　他拾起地上破碎的瓷片，在烛火微光下观察它的纹理。

　　是他最喜欢的青瓷。

　　李白微微敛眉，将瓷片放在桌上。

　　折头看向被他挑落随手搁在床沿的红盖头，李白沉思良久未置一言。

　　在满屋寂静之中，他才幽幽地叹了口气，放缓了声调出声道，“玄韵，将这些碎瓷收拾出去。”

　　将军大婚，宴请宾客。

　　火红的流水婚宴自将军侧门一路向外延伸，而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们则是请入府中，在府中花园吃席。

　　韩信身着红衣，手中攥着的金樽里盛着的玉酿仿佛今夜不曾减少一般。他嘴角边始终含着一抹清浅的笑容，酒意微醺，俊脸双颊上飞起一片桃红——这般姿态亦是从无人见过的，这位年纪轻轻便威震八方的将军虽容貌一顶一的好，但与此同时，他的心狠手辣与冷静到近乎冰冷的理智总是令人们对他敬而远之。

　　“将军，方才夫人在房里唤了人打扫碎瓷。”从西边小院门小心穿行而来的侍女走到韩信身边小声说道。

　　韩信闻言向周围看去，带着人们熟悉的冷漠眼神看向周围的人，他却笑着说：“这时候也不早了，诸位大人想来应该是需要早些歇息的。”

　　他顿了顿，继续说：“诸位也听到了，信的娘子在屋里也等不及了，在下就不在这里陪同诸位大人了，还望诸位海量。”

　　说完，便也不顾众人反应，将手中金樽放下，转身离去。

　　“夫人，可曾说过什么？”路上，韩信问她。

　　侍女摇摇头，“并无，夫人只是唤了她的侍女玄韵进去打扫，奴只是在门外听得一句便急匆匆来寻将军您了。”

　　韩信冷峻的眉峰微动，原本匆忙的脚步也缓了下来，他脸上的笑容又恢复了寻常温度，“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侍女行礼告退，韩信脚步一转，转向距离他特意布置的小院不远的一座小花园。

　　想来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发生了，但应该不是与我有关，或者说不是在生我的气，韩信脑中急速转动回忆当初的当初，那他会是因为什么而担忧到会不小心摔了杯子。

　　青莲……我记得这园中是有特意留下来的莲花的，摘一朵回去的话，他兴许会开心一点。

　　目光一转，一道人影直愣愣的扎入眼中，也许是因为那人身上醒目的红色，也许是其他什么的原因，令这道人影久久留存在他的眼中——一如最初相见的那一眼惊鸿。

　　莲池之中盛满了莲花，浅粉恰似那春园中的桃红娇羞俏人，纯白又像是那冰山上的洁净高贵冷艳，在满池的暗绿中艳涟而又纯粹。

　　池边是一顶八角亭阁，飞檐上雕琢着精致纹理，凤凰双鸟交缠而行。亭阁四周八面都挂上了用以遮挡水雾的轻纱，在月光翩然的皎亮中透露朦胧的光晕。

　　那人一身红衣站在亭中，褪去红盖头后，俊丽面容在月光与灯光的交映下清楚的露在韩信的眼中。

　　一如既往的碧色眼眸，是熟悉的温柔与锋锐交织的眼神，像是仙人留下来的法术将两人带回了那个已经远去的的过往时光。

　　上了胭脂的薄唇微微勾起一个靓丽的笑颜，他站在山水嫣然的地方，映着人间的灯火阑珊，恍若凡尘飞仙。

　　“许久不见了，韩信。”李白笑着，对他举起了手中的酒樽。

　　韩信脑中顿时一片混乱，眼前的一切都逐渐变得模糊，唯有一人清晰的站在自己面前向自己举杯，脚下的章法顿时全乱，只记得急匆匆地向那人靠近。

　　李白有些愕然的看着面前的人，看见他踉跄的步伐连忙上前一把将他扶住。

　　韩信有些茫然的看着李白扶住自己的手臂，而后又缓缓的抬头看向他的脸。“唔……，太白，太…白，你来了啊。”

　　李白看着他绯红的脸颊，一身艳红的喜服确实比不上这人那张脸的艳涟，有些哭笑不得，“韩信？你这莫不是喝醉了？”

　　“没…没有。”韩信微微偏头，似乎是试图想要将自己发红的脸藏起来。

　　李白瞅见他这副傻样，忍俊不禁，“还说没喝醉呢，脸都红成这样了，而且韩将军的武艺高超太白早已有所耳闻，怎的今日一瞧，将军连这几步都走的这般慌乱。”说着，将韩信带向亭中早已布置好的桌椅。

　　韩信却没那个心思看亭子，一心只扑在面前这人身上，听见李白的念叨后也只是小声的回应：“脸红…不是因为喝醉了，步伐乱了…也，不是因为醉酒。”

　　李白专注着扶着身上这个大块头走路，生怕他磕着碰着，倒也没听清韩信的回嘴，只知道他似乎是在说些什么，以为是醉鬼在说酒话。

　　他伸手轻轻的拍了拍韩信宽阔有力的后背，“很难受吗？马上就坐下来休息会儿。”

　　韩信感受着李白温热的手掌，顿时身上的力气好像被人抽了个一干二净，原本想要自己行走的想法顿时灰飞烟灭，心安理得的靠在李白的身上。

　　他微微侧眸，看着近在咫尺的俊雅面容，眼神逐渐放空，李白，李太白，青莲，我终于是又找到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