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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 4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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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6、
这时代女人真没什么可做的,就是困在深宅大院中绣花,主持家务,抚养小孩,照顾丈夫公婆的起居……偶尔出门放风,逛街,买点东西,看看附近的景致。
并且稍微有点头脸的人家,妇人出门都得遮遮掩掩,妆容,盘发,繁复的裙琚,手绢,面纱,轿子,仆从,一样不可少。
三寸金莲,曼妙细腰,弱柳扶风,风情袅娜,远远望过去好一道秀丽的风景线。
与其说是个活生生的人,不如说是个被层层枷锁桎梏着的精美艺术品。
艺术品是不可以有瑕疵的,艺术品必须要完美。
连笑容的弧度都有着道德习俗的规定,不可以露牙齿出来,不雅观。
连走路的步幅都有着道德习俗的规定,要莲步轻移,要美,不能迈开大步快速走,更不能粗鲁地奔跑,不雅观。
要温婉,要柔顺,要良善,要多情,要体贴,要美丽,要贤淑,要端正,要包容,要顺承,要恭维,要夸赞,要完完全全地附庸,不可以抠鼻孔,不可以挠头皮,不可以吐痰,不可以放屁,忍住,憋回去,不可以忤逆自己的父亲,不可以忤逆自己的丈夫,不可以忤逆一切,不可以有独立的人格,不可以有自己的声音,不可以有不好看不体面的行为,不可以有任何激烈的,不符合礼法的表现……不可以发声,不可以存在。
我做了三十三年的男人,自由放肆惯了,大半辈子居高临下,漫长的时间,扭曲了自己一切的认知。
越得不到,越渴望,越憧憬,曾经无数次幻想,奋不顾身抛弃一切,去追寻真实的自己,以一个女人的身份,堂堂正正在这世间活着。
如今我以女人的身份,堂堂正正在这世间活着,不过半个月,便已经厌恶到了极致,恐惧到了极致。
……
“四当家。”
“四爷。”
逛街回来,豆绿色裙琚的下摆染上了些许尘土,仆从半跪下去,用手帕擦拭,轻轻掸掉。
然后服侍着换鞋子,入门。
买来的大包小包都提到了案子上,分门别类摆好,没几件是我自己选的,大部分都是夫家的要求清单。
觉得女人还不够女人味儿,需要好好改改,珍芳斋的胭脂水粉、玲珑坊的玉钗步摇、成衣铺里的时兴女装……清纱朦胧、收腰设计的女裙,如同一朵美丽繁复的牡丹花。
“你穿豆绿色真好看。”蒋平愉悦地告诉我。
“过来,为夫帮你把头发再理一理,盖一盖额头,就更好看了。”
我柔驯地坐了过去,梳妆镜中的女子熟悉得可怕,然而那不是我的脸,是南乡的脸。连幸福弯起的弧度都一模一样。
蒋平站在背后,左手自然下垂,按在了我的肩膀上,右手轻轻地揉搓着镜中的下巴。
“女子果然还是要靠打扮,未妆点时,跟个男人似的。”
低低轻笑。
“夫人,知道么,先前你素面朝天时,五弟总是莫名地觉得你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接触过一样。”
“可是他想啊想,想破脑袋,都想不起来。”
“直到你画了妆,描眉画眼,涂上了胭脂水粉,穿上了裙子……那种面熟感一下子消失了,烟消云散,再也找不回来。”
“哈哈,你说奇怪吧?”
“嗯,好奇怪。”
低眉顺眼,坐如针毡,僵硬地附和,一动不敢动。
我把手附着上商人的手,捉了下来,掌心里轻轻摆弄,扒拉着他的指甲缝。
蒋平看了我一会儿,头也不回地问两个伴当。
“夫人今天做了什么事?遇到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和什么接触过?”
“……”
伴当一五一十详细地禀报了出来。
当着我的面。
147、
“……”
“夫人……”
我把眼睫垂下,轻微颤了一瞬间。抓紧了些这只手掌,惯性捕快检验手法,敏感的指腹作检查工具,来回摩挲,蹭过每一处肌理,每一处岁月沉淀出的厚茧。
他使刀,九环钢|刀,长|刀,不是我的对手。
但那都建立在我不是个重伤号的瘸子的前提下。
“夫人似乎对官府很感兴趣?……”
“嗯。”我低低应声。
两个伴当悄无声息地退出去了,带上了门。
蒋平亲密地搂着我的脖子,鸳鸯交颈,依偎着,安静地等着我继续往下交代。
“……”
“……开封府是个好官府。”
“这倒也是,开封府确实是处难得的好官府。”
然后呢?
“……我姓丁名南乡,开封府的仵作师傅,他们都以为我阵亡了。”嗫嚅,“你不要去问他们,不要去告诉他们。我挺喜欢和你在一起的,我想嫁人成婚了,和你回陷空岛生活,生儿育女,以后会很幸福。我不想回去了。”
相公温柔地应。
“好。”
“甭管你以前是什么身份,他都已经死了。现如今你只是我蒋平的妻子,我蒋平的伴侣,我蒋平的贤妻良母。”
“……”
商人松开了桎梏,转身离去。应酬归来,无尽疲惫,解开酒气浓重的苏锦外袍,脱下来,随意地扔到置衣架上。
拎起桌上的茶壶,直接往喉咙里倒,喝了几口,晃了晃脸,漱了漱口,吐在了铜盘里。
浑身松懈了下来,胸腔里的心脏犹自在噗通噗通狂跳,我有意识地绵长呼吸,慢慢放松情绪,回归平静。
铜镜中的女子神情不太自然,仿佛在后怕。
这不太好,后怕意味着心虚,而我怎么能心虚呢?我是个光明正大的诚实人。
刚起身,蒋平忽然又凑了过来,吓了我一大跳。
“你闻闻,夫人。”
“怎、怎么了?”
防御反应,我本能地往后退了退,腿上绑着绷带,本来就不利索,差点摔了一跤。
“为夫身上有些胭脂水粉的味儿,不是你的胭脂水粉。”
“没事,你自己开心就好。”
“你不在乎?”
“你想让我在乎?”
商人看着我的眼,视线下移,看着我阖动的唇。
“没有妻子不在乎丈夫在外面拈花惹草。在乎丈夫的妻子应该都非常在乎这点。”
“我在乎。”我立马改口。
“你以后在外面谈生意的时候注意点分寸,别搂搂抱抱过了火儿,怪恶心的。”
老辣的江湖商旅睁大了朦胧的黑眸,孩子似的,开心地大笑了起来。
似乎有些醉意,过来抱了我一把。
按着双肩,重重地、亲密地按进了怀里。
“夫人,你放心,我没动她们,这些胭脂水粉味儿只是酒场上难免沾染上的,我没在外面睡,你的相公洁身自好的很,有了家庭就会好好经营家庭。”
“嗯,嗯,相公好,相公棒,作为奖励,以后给相公纳几个如花似玉的美妾……”我胡乱地应,敷衍着,心烦意乱地想着,他到底什么时候滚。《入臻》已经背完了,《怀化刀法》还剩一半,老子忙着背书练功呢。
“夫人,我去楼下温泉泡泡,去去酒劲儿,你也过来一起泡吧。”
“谢邀,泡不了,身上的伤还在长肉呢。”
坚持。
“那你去简单擦洗一下吧。”
“……”沉默,“现在是下午,日头还未落,白天。”
“白天怎么了?”邪里邪气,嬉皮笑脸,“夫人若是羞赧,不愿动静被门窗外听到,稍事咱可以用枕头捂住你的嘴,让你出不了声。”
“……”恳求。
“……能不能再等几日,蒋老板,等到咱康复了,身上利索了,再要孩子。现在刚结痂,我怕又崩了,太疼了。”
摇头。
“我是个纯粹的商人,留你这段时日的宽限已经够仁慈了。真等獠牙重新长回来,再上锁链就来不及了。”
“人心隔肚皮,愚从不敢轻信。”
148、
我感觉不大好。
刚结痂不久的伤口重新崩裂,流出新鲜的猩红,恢复中的伤势重新加重。
疼。
不止崩裂的伤口疼,顺着人体敏感的肌理,一片片泛红发炎,牵扯到手足的神经末梢,跟着也尖锐地疼。
抖。
控制不住地微微打摆子。
“看着她,别让夫人接触到任何可以避孕的药物。”商人走的时候沉声吩咐。
“是。”“是。”
“……”
这婢女真漂亮,娇滴滴,如花似玉,比南乡更漂亮,比老子好看多了。
“……姑娘,你,你过来。”
我蜷缩在软榻上缓了许久,重新撑起身,哆嗦着下地,去拿绷带与金疮药,差点没直接摔在地板上。
“夫人有何吩咐?”
“帮我重新包扎,我手抖,包扎不好。”
“是。”
远山眉,樱桃唇,明眸皓齿,白净水灵。
眉眼低垂,专注地认真做事。
我握住了这姑娘的酥白小手。
“今天晚上,相公回来以后,你把衣裙脱了,在被窝里光|溜|溜地等着,别出声,等他进被窝了以后,直接抱上去。”
婢女扑通跪到了地上。
白净的额头紧紧贴在深褐色的冰冷地板上。
“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奴婢绝无非分之想!……”
“什么叫非分之想啊,”我有点急了,跟她讲道理,“蒋四爷品貌俱佳,又能经商,又能霸占一地做绿林,这样厉害老辣的男人,可是打着灯笼难找的幸福归宿。谁不想跟啊,谁不想抱上啊,那是很正常的想法,不叫非分之想。”
“你跟他,你这么秀色可餐,但凡把他睡了,他一定不介意把你收为美妾。过几年你给他生几个儿子,指不定能把我挤下去,扶为正房夫人,从此飞黄腾达……”
谆谆诱导,苦口婆心。
绞尽脑汁,费劲口舌。
好半天过去,惊恐的泪眼终于怯怯缩缩地抬了起来。
“当、当真?……”
“当真。”我肯定地说,重重地拍了拍替罪羊的手背,“事在人为,你的命在你的行动,敢拼才能赢,拼成了就是富贵荣华,锦衣玉食。”
“……夫人、夫人为何如此帮奴婢?”
“额,”卡壳了一下,信口胡诌,“因为本夫人心里有人了,另有喜欢的男人了。”
半信半疑,不太上当。
“什么男人,能比四当家的更出众,让夫人芳心外移?……”
“……”绞尽脑汁,拽人下坑,“他姓展,开封府的展大人知道吧,本夫人喜欢那种调调的……谦谦君子,一身正气,你们蒋四爷究竟带着些绿林邪气,没他那么正……”
“哦……”
婢女终于信了。
“展大人啊,那确实风华绝代,难怪……”
我往这姑娘手里塞了几张银票。
“我是四当家的夫人,这点权力还是有的,事成之后,本夫人替夫君做主,替他把你纳了为妾室,这一百两巨款你先拿着,万一出了差错,还能有些庇身的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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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第 4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