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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 23 章 ...

  •   91、

      解决问题本身很麻烦,但解决导致问题的人相对容易。

      按部就班,解决物证早已被销毁的刑事悬案很麻烦。但解决导致悬案的人相对容易。

      人无完人,活人必有其腌臜、污点。

      人群无团结的人群,活生生的人群必有其裂隙、矛盾。

      给出好处,交易,结盟。
      树立威风,威慑,胁迫。

      拉拢一部分,打击一部分,中立一部分。
      逐个击破,逐步瓦解。

      事实上,那个带头捅了李家第一刀的农民姓郑,属于豪绅郑家的旁支末梢。

      李家、郑家两股势力由于商铺地段冲突的原因,积怨已久。

      开封府查抄李府,府内护院壮丁无数,反抗激烈,不好拿下。郑家直接请来了地方上厢兵五十,携刀带棍,帮我们撕开口子。

      李老爷的人|头被开封府拎了出来,李家轰然垮塌。郑家迅速吞并了李家在西市繁华地段的商铺产业。

      然后是神圣高洁的佛寺,若水一干武僧在菜市口斩|首示众,恐怖的人头咕噜噜滚落一地,吓得围观的小孩哭都哭不出来。
      同一时间,展大人、马校尉在寺内吃着上好的素斋,与新晋顶替若水空缺上位,的春凌大师饭桌上谈笑风生,你来我往,交流着各种团结友好的生意经。

      “我佛慈悲,佛法高深,开封府瞻仰至极,稍事还要集体去拜炷香,以沐福泽,以慰虔诚。”

      似笑非笑,银筷轻轻撩拨。

      “风闻……贵寺方丈高龄九十,近日五感已消,功德圆满,即将圆寂,魂归西天神佛。”

      “不知老方丈之后,哪位圣僧更是众望所归,有望接过衣钵?……”

      春凌大师眸色深深,垂眉敛眸,慈悲含笑,殷勤地孝敬着,亲手为官老爷们布添斋饭。

      “……”

      从纯粹刑侦技术层面难以解决的,便从人的方面解决。

      不可能真正团结。

      一群人里头扔一把刀子,捡起刀子的即是神明,便可以得到想要的,毁去憎恶的。

      不可能不去抢。

      岂敢不去抢,让生杀大权落到他人手上。

      斗起来。

      斗起来。

      斗起来。

      92、

      下面斗得暗流汹涌、腥风血雨,上头几十年不变地仍然歌舞升平、盛世和谐。

      晌午时分,我与杜鹰身着武服劲装,带着十数官兵,森严凛然地闯入及仙大牢。

      外头艳阳高照,里头阴寒刺骨,一进去,什么光都没有了,污浊的空气里充斥着排泄物、霉菌、肉|体腐烂的作呕臭味。狱卒长点头哈腰,慌乱地在前方引路。

      “大人大驾光临,怎么也不提前知会一声?此境地界脏臭,平白污了大人的靴子,不如先到外头喝杯香茶……”

      “退|役|厢兵,罗仁在哪间?”

      “罗、罗……什么罗……大人,班房里人员杂乱,都是些穷凶极恶、为非作歹之辈……不记得有个姓罗的啊……”

      杜鹰上去就是猛一巴掌,抽得狱卒长两眼冒星,嘴皮发麻。揪住衣领子按到牢柱上,凶神恶煞地拳打脚踢,血呼啦,门牙都给他打了出来。

      “教爷做事?!爷说这里头有个姓罗的,这里头就必须有个姓罗的!找不出来,爷剁了你的狗头回去交差,你就是姓罗的!……”

      狱卒长角落里抱头蜷缩成一团,由惨叫求饶到没声息,渐渐不动了。

      杜鹰恨恨地收了手,接过随行官兵恭敬递给的手帕,擦了擦拳头上的猩红,嫌弃地扔到了地上。

      “呸!”恶狠狠地啐,“什么东西,敢跟老子弯弯绕绕。”

      我指了指那边胆战心惊的其他狱卒,勾勾手指头。

      “你,过来。”

      “没错,就是你,脸上有麻子的……”

      噗通跪倒在地上。

      “大人……大人仁慈,求放过啊……小的什么都不知道啊……小的上有老下有小,小的不能出事啊……”

      “没人敢让你出事,”我把战战兢兢、抖若糠筛的中年汉子扶起,满脸笑容,隐蔽地往他的手心里放了一锭沉甸甸的雪花银,“带我们去提罗仁,开封府保着你。”

      “……”

      及仙捕快,许默亡于荒林“野熊袭击”不久,其好友罗仁,便被地方衙门以寻|衅|滋|事的罪名关进了监狱。

      在狱卒的带领下,我们在地下一层的刑室找到了这个浑浑噩噩的英雄,英雄的身上已经发烂、流脓,爬着蛆虫。

      “老大夫,快来救命。”杜鹰变了脸色,急忙地招呼随行的医者。

      解开铁链,放下刑架,英雄如无骨的烂肉一般,滑落到了臭哄哄的乱草中。

      “罗义士,不要怕,我们是开封府,我们是包拯的手下。”

      老青天。

      包拯。

      这个名字太重了。
      多少湮没于黑暗的尸骨,死前发疯地渴盼这个名字,哪怕打断了手脚,也要蠕动着往京畿府衙的方向爬。

      英雄枯黄的双眼里流出了痛苦浑浊的泪水,英雄皮肉里的蛆虫掉落到了我的臂弯中,黏腻可怖,蓬乱发臭的脑袋里跳动着跳蚤,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嚯嚯怪声。

      杜鹰虎目通红,吃人一般的视线远远地瞪向外头。走廊里,火光晦暗,阴森摇曳,两个酷吏扑通扑通接连跪到了地上,连连叩首。

      “大人饶命!……”

      “大人饶命!……小的们也只是……受令行事啊……他骨头太硬了,无论如何都不肯交代,只能……”

      官兵冲过去把两个酷吏控制住,反剪双臂,死死地按在了发霉的石阶上。

      “都结束了,没事了,我们送你回家,及仙已经被开封府接手了……”我用尽了全部的温柔,安抚怀中流脓发臭的英雄。

      腿不自然地曲折着,稻草里弯成一个诡异的弧度。

      老大夫打开医药箱,就地检查,清理伤口。

      “……”
      “……大人。”医者僵了僵,示意杜鹰到旁边私下交流,压低声,艰涩地低语,“废了,左右两处膝盖全被剜了……”

      剪开黑红发臭的囚服,下|体|处也已经被骟了。

      “……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药剂灌下,伤口消毒包扎,哑然嚯嚯的喉咙里终于发出了一丝毫人类的气音,流着浑浊的泪,尊严粉碎,卑微地哀求,“放过我吧,我真的什么都不知……”

      “我们在一起只是正常喝酒、钓鱼,许默怕我出事,什么都没跟我说……我有媳妇有孩子,怎么敢掺和……”

      “我们是开封府的捕头,不是及仙县衙。”我以为英雄出现幻觉了,用力握住他的双手,镇定其溃烂的精神,“放松,不必害怕,你已经得救了,你已经安全了,我们是开封府,不是及仙……”

      “纵然你们是开封府,”烂肉说,“我也真的什么都不知。”

      “倘若你们真的是开封府,”烂肉说,“拧断我的颈椎,给我个解脱。”

      “不要问我更多的话,不要拿我作更多的用处,不要继续延长我的折磨……只是,给我个解脱。”

      “否则……你们与县衙也并无差异……”

      93、

      我的脑子有些痛苦。

      虽然从十四岁开始就在基层混饭吃,到今年三十三,已经将近二十年的公门生涯了,但每一次,还是忍不住受到新的冲击。

      衙门里办案的刑事捕快,简直就像一年到头围着粪坑劳作的铲屎工一样,没有最恶心,只有更恶心,没有最冲击,只有更冲击。

      无论草丛里衣不蔽体、下|体|狼藉的青紫女尸也好,大街上抛置的盐腌红肉骷髅也罢,抑或者众目睽睽之下焚烧涅槃的所谓活|佛……

      每次我自以为已经很清楚人性的最下限了,砰!当头一棒,更恶毒更卑鄙,更不堪入目的腌臜现实,当头浇来。

      一连好几个晚上都在做噩梦,梦里全是那个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长满了虱子,化作了一滩烂肉的英雄。

      英雄在后悔,悔得肠子都青了,悔得几近疯魔。

      他拒绝配合我们开封府的工作。

      拒绝帮助我们,继续曾经的孤勇事业,扳倒腐烂浑浊的地方黑|色|产|业|链。

      又或者,微乎其微的概率,真的像他哭诉的那样,他根本与此事无关,他只是和那个名叫许默的捕快关系比较好,经常在一起钓鱼而已。
      无妄之灾,被衙门怀疑,被牵扯了进来,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儿子都被人喂了鳄鱼。

      “……”

      难受到了极致,总要发泄出来。

      更深人静,掀开棉被坐起,黑暗中直勾勾地盯着虚空的前方。

      心腹躁动,唇紧紧地抿直,点亮幽暗的小灯盏,晦暗中无声无息地赤脚踩在地板上,翻出了房间角落里最隐蔽的箱箧。

      取出易容改貌的化妆品,拿出唯一一套女式的衣裙。

      对镜描眉,涂粉,涂胭脂,编发……半刻钟的时间,镜中的影像已经由眉目锋厉的壮年男人,变成了清新利落的女性。

      有些愣怔,不知道为什么,易容改妆后的样貌,和南乡如此相像,换上豆绿色的衣裙以后,活脱脱简直就是翻版的她,翻版的仵作姑娘。

      悄无声息地收敛起了化妆品,装回盒子,藏回箱子。我戴上面纱,轻轻打开窗户,自官驿四层的高楼,鹰隼一般,凌空飞下。

      姓展的当官的不在,他带着王朝马汉,去与骆县令、周师爷一众地方官吏应酬去了。大型猫科动物的内家修为精深可怖,是整个开封府上上下下,唯一一个能察觉到我的轻功动静的。

      猫不在,就无惧。
      没人能察觉到我的无报备外出。

      四层楼的高度太高,先落到高大的银杏树上,缓冲一下,然后再落归柔软的土壤地面。

      我戴着面纱,幽灵一般游荡在繁华的泷水河畔。及仙之境,云霰缥缈,天|上|人|间。

      任由寒冷的秋风呼啸而过,钻入袖筒,钻入裙摆,钻入燥热的胸腔,抚平难熬的灵魂。

      形势越发恶劣了。

      斗|争越发头破血流了。

      再这样冲突下去,迟早出现严重的战损。

      战损对于上头领导来说,只不过是个数字而已。对于我们下面的一线,却就是活生生的命。
      自己的命,战友的命。
      这一刻还在,下一刻可能就无了。
      这一刻还谈笑风生,约着结案回京以后,到勾栏里听曲儿寻欢,老婆孩子热炕头,四菜一汤幸福满满。下一刻,可能就只剩下涣散的瞳孔、血染的作战服、冰冷的尸体。

      谁都不想成为罗仁。
      烂肉一般惨烈的英雄,那不是大豪情,那是大悲情。

      可谁都无法赌,这般波谲云诡的棋盘里,自己真的不会成为下一个罗仁。

      老子怕啊。

      发自内心地恐惧。

      前赴后继地追求正义、公道、光明、善良,可是,在我牺牲后,在我化作一滩烂肉后,那些冠冕堂皇的虚无东西于我还有什么意义么?

      哪怕我现今活着的时候,理智薄情地想想,那些东西于我个人而言意义也不怎么大。

      被|拐|卖的又不是我的母亲、我的妻子、我的女儿、我的儿子、我的挚友。

      凭什么要我冒着巨大的风险,豁出一切为他们拼命?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第 2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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