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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2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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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
“……”
冰寒的锋利贴合着颚下,连接着疯狂跳动的颈部血脉。只需要轻轻一滑,便可以血溅当场。
武官把散落在地上的双刀踢开,沉沉令道:“跪在地上。”
“……”
“问你什么,你便老老实实交代。”
“……”
“咱们私下里无声无息地解决了,远好过闹到官驿里,声势浩大,人尽皆知。”
“……”
“第一问,你刚刚试图与上官做交易,五千两封上官的口。你一个基层的捕快,小小官差,哪儿来的五千两雪花银?”
“……”
“说!”
脖颈刺痛微微,连接着脊椎最末梢最敏感的神经,清晰地一颤。
我强作镇定,咧出虎牙,汗淋淋,嚣张地问领导。
“便是死犟着不交代,大人您又能如何?难道用刑?”
“可以用刑。”沉声,“你既然活成了男人,弱质女流的优待方式自然就不再适用了。”
“本官尊敬徐捕头,徐捕头若硬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一副贱骨头自招刑讯,本官也会尊敬地满足徐捕头的想法。”
“…………”
我尼玛,什么凶残猫。
不该是温善君子,心怀仁柔么。
怂:“别别别,大人咱们有话好好说,和和气气的多好,都是并肩作战的兄弟,情同手足,手足不刑手足,卑职一颗|红|心|向|着老青天,对开封府的忠心天地为证,日月可鉴……”
大写的怂,光速地怂。
恶人不怕善人,恶人还怕恶人磨。
“徐大捕头贪|污|受|贿,搜刮五千两民脂民膏的时候,便是怀着这样一颗赤诚热忱的红心的?”武官低沉地笑出声来,无尽讽刺。
好大一顶帽子。
谁敢承戴。
郑重其事,严肃地抱拳,作揖致礼。
“展大人,您可以回去查,倘若卑职在开封府任职这四年期间,有过任何手脚不干净的行为,有过任何收受|贿|赂、枉法错判的冤案,这颗脑袋,卑职自己趴到虎头铡上,切下来。”
残月悠远,暗夜凄清。
幽谧中静定了许久,只闻些微的虫鸣窸窣。
“……”
“……开封府之前,你在陈州州衙任过职,在富庶的闵县县衙任过职,在偏远的西南土乡任过职。钱都是那些年头弄到手的。”他推测着缓缓出声。
“大人莫怪罪,”叩首,无尽地恭谨,极尽地服从、敬畏,向这个正直理想的年青官员交代,“坊间民谣皆传唱,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天下乌鸦一般黑,哪儿哪儿官帽不艹狗。”
“很多时候,与个人品行无关。在那个衙门里,在那个位置上,就必须得干那个位置的事儿。”
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息。
“必须得拿。”
“你不拿,别人怎么拿?”
“你不拿,别人怎么安心?”
“你不拿,别人岂敢让你继续坐着位置?”
“和光同尘,随波不逐流。”
“卑职自认除了这五千雪花银,其他没做过任何亏心的,至少没有冤假错判,屈打成招,害过任何无辜人命。”
“……”
死一般的寂静。
漫长的,难熬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沉重的物什郁郁地坠落进了胃里,坠落进了看不见、找不到的深渊。
“……”
“……你在夸大,以洗脱自己的罪名。”头顶的声音艰涩非常,“开封府就很清正,干净……”
我打断这厮的冥顽不灵。抬起头来,自下而上,上下级之间四目相接,幽暗地凝视。
“展大人,您曾是鲜衣怒马的南侠。年少轻狂,仗剑不平,遍行天下。”
“天下之大,可曾见过第二个开封府,第二个包青天?”
“……”
“……”
如果都这样了,这做领导的还要法办老子,那么老子无法可作,无话可说。就当流年不利,运气不好踩上了一泡狗屎,撞上了个执拗的憨逼了,唯有自认倒霉。
不对的不是我们,是他们。
不正常的不是外头的,是开封府。
当错误成为大多数,坚持就成了异类,黑白就颠倒了。
他该去问问杜鹰、马泽云、蒙厉悔、丁刚……没有钱,没有白花花的银两积蓄开道,蒙厉悔能从凶险的边疆转职太平优渥的帝都?马泽云能从鸟不拉屎的苦寒西北升职进开封府?丁刚能把曾经过失致人死亡的污点从档案里抹掉?……
89、
他令我跪着,他视我为卑鄙狡诈的罪人。可倘若连我这种,随波不逐流,只是敛些钱财,从未主动倾轧害人的中庸官吏,都算罪人。那么这莽莽皇天之下,泱泱大国,岂非处处罪恶滔天?
十九岁的时候,我还是青葱少年一枚,亭亭净植,在偏远的西南土乡任差事,作最低贱的皂役。
亲眼目睹,两伙村子为了争夺农耕地、争夺水源,大规|模|械|斗,农民的头被|砍|下来,一串一串,挂在村子口高高的树枝上,作威风凛凛的战利品。
二十三岁的时候,我调任富庶的闵县,在县衙里作普通的快班衙役。当地有户豪绅,制砖贩砖发家,与县令是姻亲。
安全措施不到位,违|规|生|产,砖窑坍塌,烧死了十一六条人命。亡者家属告官,县衙判豪绅无罪。亡者家属不服,团结起来,长途跋涉,往京城去,想越|级|告状。
被抓了回来,泡在盐缸里腌制成了红肉骷髅,扔到了大街上,杀鸡儆猴,以哑民声。
二十七岁,我攀入了陈州州衙,身手矫健,精明锐利,甚得掌簿师爷的欢心。那个唱戏的小男孩,官方|通|报死于疯病自尽,我跟上级去收殓他的尸首,狼藉不堪,肠子都从底下流出来了。给他盖眼皮,怎么盖都盖不上,死不瞑目。
小孩的家人看到赔偿的一百两银钱,犹如豺狗争食,蜂拥而上,争得急赤白脸,厮打得蓬头垢面……
这世道本就不清白,如何能强求活人清白?
我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
但我坚定地认为,我无罪。
“大人,”握住锋利的剑锋,手掌剧烈地刺痛,慢慢地,试探性地站起了身,靠近晦暗中形容不明的官|员,恭敬地孝敬,“卑职无能,拿不出更多的。这五千两银票您不要嫌少,三日必定到账。”
“您今年才二十七,就已经跟了包老相爷,身居正四品武官实职,统领开封府衙的官兵部队。还在耀武楼献过艺,给皇帝陛下、文武百官留下了惊才绝艳的深刻印象。”
“这样的您,前程似锦,未来可期。不过十年,必定平步青云、位极人臣,开府建族,妻妾成群,车马如簇,儿孙成荫,富贵泼天。”
“别嫌少啊,大人,苍蝇再小也是肉。”
“老青天已经老了,年逾花甲,鬓发斑白,垂垂老朽。在青天之后,您继续走下去,就是新的青天。到时候朝廷六部三司,各方面需要打点的多着呢。提早开始累积些官私,不是坏事。”
既然致命的把柄已经握在这个当官的手里了,干脆向他献忠。
武人礼庄严神圣地单膝跪地,抱拳,作揖,垂首。
慷锵低沉。
“卑职徐明文不才,愿为大人的青云路鞍前马后。”
……
荒草,老树,枯藤缀寒露。
夜风悠悠的,此间境界里久久沉寂,凄清入骨。
长长的剑锋低垂,细密的猩猩点点汇成血线,落入腐烂松软的土壤。
90、
活|佛|升|天案、前任花魁赤|身坠楼案、许默荒林饲熊案、罗仁纠结老兵击鼓寻|衅案……数桩刑事重案纠结在一起,盘根错节,错综复杂。
看似乱麻一堆,无从下手,难以处理。
事实上,从纯粹刑侦技术的层面来看,也确实难以处理。哪怕每桩案子只处理三个月,开封府也得两年多才能全部处理完,水落石出,干干净净。
哪里耗得起这么漫长的时间呢?……
于是开封府也就没有打算,从纯粹刑侦技术的层面来处理。
九月二日,我们人马抵达的及仙,开始分散人手,到处活动。
九月中旬,及仙开始暗流涌动、隐隐骚乱。
九月下旬,及仙出了两件大事。
一件是,有农民跑到衙门口击鼓鸣冤,大喊李家霸占了自家的良田,打死了自己的父亲与兄长。
另一件事,有个残疾的酒馆小二,带着全家老小,跑到我们官驿大门磕头,哀求青天大老爷帮忙救人。他的亲姐姐出去买猪肉失踪了,有公子哥说在念奴娇见到了疑似姐姐的脸,他过去找,反被打断了腿。
县衙迅速过来衙役,把小二带走立|案了。
当天下午,王朝、马汉把小二重新带了回来,并且,安排小二全家都暂时住进了我们官驿。
次日凌晨,杜鹰、蒙厉悔带着全副武装的开封官兵突击检查,查封了西城五家歌舞伎院。
半个月内,与歌舞伎院相关的豪绅腾家、富商邓家、富商崔家,全部倒|台。腾家嫡长子入狱,邓家嫡长子、庶二子、庶三子入狱,崔家的老爷熬不住审讯,狱中上吊|自|杀。
而当初勾肩搭背,揽着王朝喝完酒,醉醺醺笑嘿嘿向我发出邀请,邀请到府里做客,品尝娈|童极乐的李家老爷。
王朝带着官兵部队,把他整个府邸上上下下全抄了。
出发点的罪名,是老农民所状告的“霸占良田、杀害父兄”。
延伸出来的罪名,是“拒绝配合公职调查工作,纠结家丁,负隅顽抗,持械袭官”。
王朝怀中抱着个女孩,手里还牵着小女孩,一身血,煞神般,从李府的牌匾下疾步如风出来。丁刚、马泽云追随在校尉官后面,长长的官刀不住地往下滴落猩红,拎着李老爷蓬乱的死|人|头。
官兵训练有素地收队,迈着整齐的步伐跑动,鱼贯而出,过处尽留下惊悚森然的血脚印。
外头围观的百姓鸦雀无声。
人头攒动,宛如乌泱泱寂静的猴群。
雍容富贵的李夫人几近疯魔,睚眦俱裂,往开封的队伍里扑,直接被一脚踹开,重重地砸到石狮子,半天起不来。
“你们这些作孽的混账啊!……酒喝得好好的为什么见刀子!……有什么不能饭桌上好好谈、慢慢谈!……”
“还我的夫君来!还我儿子的命来!……”
呜呜地哭,哭得肝肠寸断,闻者动容。
王朝垂下头去,凉薄地跟她讲。
“你别急,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我一个妇道人家,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怎么能责罚到我身上来!”歇斯底里,神形怆然。
“那您倒是别跟着享福啊,”王朝说,“你们李家涉及妇孺|拐|卖中转,采|生|割|折。有一个算一个,你,你七岁的女儿,你襁褓里的小儿子,统统跑不掉。按本朝律法,全部发配岭南毒瘴之地。”
采|生|割|折,极其残忍恶劣的重罪。一旦从事,无论家属知情与否,全部连坐同罪。
“你胡说!你污蔑!”贵妇人脂粉哭得稀烂,胭脂晕染脏污,不堪入目,惊恐愤怒地辩解,“我们哪里有做采|生|割|折的生意!我们只是卖穷人的小孩而已!”
“哟!”王朝一拍大腿,“您这不是知情么!原来不是什么无知妇孺啊!”
“来人啊——”
扬声。
“给这位李夫人也戴上镣铐,扔进死牢——”
“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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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第 2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