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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痛快! ...

  •   十六这日微风和煦。谢府上下花团锦簇,水洗过的青石板面光可鉴人。花厅里坐着来府赴宴的各家小姐。不远处则是各家夫人赏花攀谈之地。

      流水儿似的果品被摆上来。董家小姐扯着团扇捂住嘴。先和旁边的小姐交换了下眼神,悄悄道:“怎么不见你们家二妹妹出来,她又是伤风?”

      众人都轻笑起来。谁人不知道这谢府的二小姐天生体弱,竟是个连风都吹不得的。又出不了门,每每家中宴客。十次有九次都是伤风起不来身。真是多灾多难的身子。

      谢娇抿嘴柔声道摇头道:“我那个二妹妹呀,你是知道的,自小脾气有些左性,最是不大敢出来见人的。偏身体又弱,前儿母亲回来还和我说愁这事儿呢。巴巴儿的从青岩寺求了福袋过来。也是盼着二妹妹身体康健。好歹让她身体好些,和咱们姐妹们日常说说笑笑的多好。”

      “那是你们太太的慈心。”不知道是谁接了一句。

      谢娇只温柔的笑着,并不答话。

      我瞧你今日穿的这衣裳,颜色倒极好。董家小姐让丫鬟替她簪了只菊花到鬓边,对着丫鬟举起来的铜镜,轻轻的扶着,转换着角度调整。

      “都是寻常的旧料子。母亲常说,像我们这般的人家,不可奢靡太过。细水长流才是持家之道呢。”

      正看着绣样儿的王家小姐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

      两厅离得相近,又是正对着。当即便有夫人赞许的对李氏笑道:“太太当真是有福的,我瞧着你们家的娇娇当真是个好姑娘。这般的容貌品性,去哪里找第二个来!不知道时候会便宜了哪家的后生!”

      李氏脸上难掩喜意,口中却推辞:“您可别夸她了。如今我是没法子,姑娘家家哪有不爱鲜亮的。倒是像咱们这年纪,爱个花儿、朵儿的什么的,偏生怎么戴着都不相称。

      倒是这些小姑娘个顶个的水灵。不拘金银首饰还是旁的什么,打扮的起来才好呢!偏她不听,每日里不过陪我在家做些针线,替我管着这屋子里的丫头们,倒是让我省心了不少。

      就说往年的料子,做了不知多少,竟没几件能够上身的。到头来还是捡旧日的几件料子穿,真真是让我操碎了心。”

      “正是这样,才是大家作派呢!”旁边有相熟的夫人称赞道。

      坐在旁边凭栏旁赏花的卫大夫人挑了挑眉。原本有抬轿子的,便有压轿子的,不过今日是谢府的宴,少不得给几份颜面,只撇了撇嘴,打着扇子赏花儿。今儿她原本不必来,实在不耐烦这样的场合。不过听着旁边几个夫人奉承,当真是倒胃口。

      谁家的大家做派是整天穿半旧衣裳整日走针埋线的,还要府里绣娘做什么?京城的贵女也没有这般做派。像她自家女儿,一个荷包做了一年多还没做完,不过有兴致了和姐妹们玩儿似的绣上几针便罢了。一屋子的丫鬟婆子还使不完,倒让姑娘动手了。

      早就听说这李氏出身不高,养女儿到底见识有限。

      摇了一回扇子,正准备起身想个辄离开,却不想看到远远的过来一个女孩儿。

      看身量年岁不大,周身打扮与旁人不同。说是丫鬟,却并不是府上丫鬟的打扮。说是来赴宴的小姐......一身碧色裙衫洗的泛白,头上点翠俱无。哪家的小姐这般打扮!怕是侍候的婆子都要被打死了!

      不过人越走近,卫大夫人的眼中诧异更甚。这女孩儿生的极好,虽然还未全然长开,却已能预见长成之时该是何等美貌。更有病容之态,让人看了不惜多了几份怜惜。

      这女孩儿衣衫单薄,却无扭捏之态。举止从容走过或隐晦或忍不住明着打量她的人群,眼神清澈明亮的像是天湖里的水一般。

      谢娇早顺着窃窃私语的人群中瞧见了她,当即眼皮子一跳,果断起身去拉了她坐到一旁,口中却道:“妹妹不好好的养病,怎么出来了?仔细再吹了风。”

      一面说,一面拿眼去看身边的丫鬟,两个丫鬟忙一左一右的要将谢钰掺了。谢钰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可以让花厅里的各家小姐们听见:“我才来,大姐便要赶人?

      谢娇面上一僵。她没想到这一向唯唯诺诺从不惹事的这个二妹妹如此硬气。更没想到她就这样大喇喇说的出来。

      众女都偷偷往这边瞧着。

      谢钰倒是不以为意。十分从容的打量着花厅的布置。啧,这桌上的点心,应该是从和善斋特意定的吧?听说那一攒盒便要二两多银子呢,李氏当真手面大方。

      有个女孩儿直接道:“这是府上二小姐?”

      言语间一脸不信。

      她带的出门丫鬟头上还有几根金钗呢!这二小姐头上身上,半点首饰皆无。

      谢娇再维持不住脸上的笑意,刚要说什么,方才那口快的小姐突然问:“听说二小姐常病着。怎么突然出来了?”

      谢钰慢悠悠的看了谢娇一眼,谢娇心中不知为何突然重重一坠,一股不好的预感充斥全身。

      “能借这位姐姐的帕子一用么,抱歉,我没带帕子。”谢钰笑着道。这屋里的女孩儿大都是未出阁的女孩,谢钰如今的年纪在这里倒还算小的,她生的好,和和气气笑着的时候给人一种很是乖巧的感觉。被谢钰借帕子的那小姐果真把帕子给了她。没料到谢钰和和气气道了谢,将帕子放在桌上,一样一样将桌上的新巧点心都装了些。把花厅的人看的目瞪口呆。

      谢娇强笑:“二妹妹这是做什么,难道还短了你的吃用不曾——”

      “短不短的,大姐不知道,又装什么糊涂。”谢钰打断她:“回回宴客,你和太太都让我“养病”,可你们倒是做个养病的样子啊,小厨房要个点心都是推三阻四的,什么时候主子要个东西,倒是要看下人的脸色了?再听你们的“养病”下去,怕真的要饿死了。”

      各家小姐屏气凝神,惊疑不定的看着这样的热闹。说起来谁家都有阴司,可看二小姐这样子,被苛待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谢娇白了脸,僵硬的冷声道:“二妹妹定然是魇着了,来人,快扶着......”

      “大姐知道么,我昨天梦到母亲了。”

      谢钰提高了声调:“我母亲江氏,谢家正牌主母,让我问问姐姐,手上为什么带着她们江家的陪嫁的镯子,也让我问一问太太。她当年的陪嫁,现在被人糟蹋私吞的多少!”

      鸦雀无声。

      一片寂静。

      早在谢钰走到女孩儿们集会的花厅时,眼尖的众位夫人都开始有意无意的关注着那边的动静。这话一出,针尖掉地都听的清清楚楚。

      李氏手捂着胸口,面色紫涨,口中气的说不出话来。

      谢钰才不管花厅内诸人表情如何,从容的抱着装满点心的帕子出去。径直朝李氏走过去。李氏咬着牙小声对方显家道:“快拦住她——”

      “太太!”

      谢钰朝她灿然一笑,李氏登时噎的一口气上不来,无比后悔当然没有把费婆子的话放在心上,她这是要做什么?她想干什么?她失心疯了!

      “今日众位太太都在,怕有误会,便跟太太分说清楚。小时候我母亲便告诉我,她的陪嫁,上面皆有江家独一份儿的标记。前些时候我病的那一场,无人照管。梦到母亲,您猜她对我说什么?”

      谢钰柔柔一笑:“自来陪嫁都是留给自己的女儿,母亲的陪嫁自然是留给我的,她知道我年纪小,弱女无依,怕我守不住那些财物。不过,是谁的,就是谁的,朝着不该自己的东西伸了手,便要付出代价。

      对于我,那是一个母亲拳拳爱女之心,包含无限祝福。对于不相干的旁人,母亲让我也别恼,她在下面替我看着呢。谁朝她的东西伸了手,必要诅咒她世世代代不得好死,若是男子用了,就仕途断绝,再无子息,若是女子用了,”

      她转了转眼珠:“就永远生不出孩子,容貌毁损,还会连累夫家全族不得好死.......”

      这当真不是她故意诅咒。前世谢娇当真是这样的结局。公门王府又岂是好进的?瑞王自诩风流,庶妃侍妾不知多少。谢娇在争宠中被毁了容貌,灌下绝子药,前朝江山亦是大厦将倾。

      李氏耳边只如擂鼓一般,气了仰倒,当下便两眼一翻,手哆嗦个不停。方显家的连忙扑上去掐人中,叫大夫。

      谢娇白着脸慌忙跑下来。见到谢钰冷冷瞧着她的目光,像是被针扎了一样将带着镯子那双手往后一缩。随即恼羞成怒的将那镯子撸了下来,狠狠的往地上一掼——

      这样不吉的东西!

      众人眼睁睁的看着那成色极佳的镯子登时四分五裂。谢钰两手一摊:“大姐这就砸了?没用的,你那头上不也是?还有你娘身上手上?”

      众人的眼光忍不住看过去,果然谢娇头上簪着整玉雕的半个手掌大小的青玉桃花簪,在阳光下透着温润的光。都是掌家的夫人,见过世面的,心下了然。只这这样的成色便价值不菲了。怪不得不爱金银,这玉,可比金银贵重多了。

      谢娇咬着牙要去拔,她的丫鬟妙蕊忍不住提醒:“小姐,客人都看着呢......”

      谢娇脸色一窒,到底没拔下来。岂不是坐实了罪名。只是到底晚了,底下的夫人一个比一个精明,见她这作态那里还有不明白的。当下难免感慨。怪不得这谢府的二小姐体面也不顾了,这样直白的捅出来,这也太......明目张胆了些。

      更有心正的对李氏母女更加瞧不起,吞了人家母亲的嫁妆便罢了,还这般苛待,当真是.....一时底下窃窃私语,有好事的更是悄悄说起谢家进门这两位夫人的底细来。旁的不提。江家当年那场过嫁妆,可是有名的热闹事儿!

      都是女眷,对这样的事情自然敏感。不为别的,嫁妆对于女子来说便是一生的傍身之物,越是体面贵重,陪嫁便越多。不管哪朝哪代,律法上清清楚楚,那是女子的私产。大恒的律令写的明明白白,像谢二小姐这样,正房主母过身,一应陪嫁之物都是自己所出子女。

      李氏身为继室,在江氏的牌位前尚要执妾礼,对前任主母的嫁妆避嫌还来不及,居然敢伸手——没有体面人家这样的道理。便是江氏的夫君也无权过问。

      满京城打听打听,哪家的爷们打自家媳妇嫁妆的主意,问都不能多问一句,传出去八辈子的老脸都丢尽了。

      不过李氏这些年作为谢家的主母在外交游多年,自然有交好之人。当下便有一个面相薄削苹的妇人冷冷道:“不过是姊妹之间的一点子矛盾罢了,一点钗啊粉儿的就值当这样诅咒,又是哪家的规矩?二小姐便是这样不尊长姐,不敬嫡母的么?”

      秋雯在旁边听着,未免紧张。彼时李氏早已被众婆子围了软轿抬走,早已不见那母女俩的身影。只有谢娇身边的丫鬟妙珠在这盯着她。

      却见谢钰不慌不忙沉声道:“今日诸位太太小姐们都在,也好为谢钰做个见证。后宅阴私,各位太太想必比谢钰更加清楚。今日谢钰冒险挑破这一桩丑事,实在是我母亲在地下心魂难安。各位都是当家的太太,知道女儿家若无护持便是什么后果。

      谢钰出身清正,我母亲是谢家三媒六聘八抬大轿迎娶而来。李氏和我父私相授受珠胎暗结在前,腆着脸进门窃居正室之位在后,挪用先主母嫁妆,苛待先主母子女。今日之前,诸位夫人可在谁家的宴席之上见过谢钰一次?

      谢钰人微言轻,遭人轻贱,便是如今命陨于此,也是要将话说分明!即便没命,也不要无缘无故冤死在后宅之中。”

      话道此处,她已经是热泪盈眶:“若今日之后,谢钰被不清不楚的配了人家,或是被迫病的再也出不来,那便是我这继母的好手段!”

      一番话说的众人心惊不已。花厅内的小姐们尚有迷茫之人,各家的夫人早已听了分明。卫大夫人心中叹息。

      向来都是庶女被主母捏在手心。像李氏这般,将正经嫡女晾在家中,不出门见人交际,本就不对。再听她说但凡家中有宴会之时都要病上一病,便知道李氏存的什么心。倒是可怜这女孩儿小小年纪便这样破釜沉舟,几乎明火执仗的和继母继姐撕破了脸,再看那苍白的小脸虽然病弱,两只眼睛却像是跳跃着火焰一般,自有执拗倔强。

      经了这一遭,主母羞恼之下难保不会出手,这孩子的眼睛,看的当真透彻。女孩儿的命运,要断送起来容易的很。

      今日一过,李氏的声名算是完了。谢家也会成为京中议论的对象

      谢钰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今日的宴,算是毁了。倒是可惜了那些瓜果蔬品。

      秋雯有些惴惴不安,饶是她那般胆大,仍旧是为自家姑娘的惊骇之言给打了个措手不及。

      “太太那边会不会......”

      “她不敢,也不会。”谢钰淡淡道,言语中是不符合年龄的沉静:“以后我们的日子会好过些。咱们把身子都好好补补,健健康康的,就是打架也有力气。”

      最后她开玩笑道。

      秋雯回过神,握着拳头恨恨道:“姑娘放心,凭她什么,秋雯护着姑娘!”

      谢钰看着她因为用力鼓起来的双颊,心中暖流划过,轻声道:“好。”

      谢钰望着园子的花出神。

      谢娇和李氏的气性手段并不高明,甚至可以说温和。谢娇在她耳边说教,穿红着绿,但凡艳彩一些不是正经女孩儿家所为。日常用度苛待算是家常便饭。屋子里的确没有几件见人首饰,以前是有许多的,她记得清楚,江家是海商,专做舶来品的生意。江氏放在她这里的宝石珍珠,都是论匣子一匣一匣装,给她当弹珠玩儿,更莫要说其他东西了。

      如今这屋子里,莫说金玉,便是像样的堆纱花都找不出一只。

      谢钰在前世,就是谢家隐形人一般。

      李氏诸多心思,也不过是在她身边放个费婆子。见识了王帐女人争宠的残酷,李氏的作为甚至有些提不起来。主母在后宅施展,简直吃饭喝水一般简单。一剂毒药,一桩婚事,一场意外,足以解决这个名为谢钰的隐患。

      李氏,太要名声。太执着于让旁人见证她的上位了。

      亦或者,她当年的忍让懦弱,让她们觉得自己实在不足为虑。即便将她退出来和亲也是理直气壮,好像给了她天大的便宜一般。

      “这可是想都想不来的尊贵体面!”

      让她们避之不及的尊重体面。哈!

      谢钰眸光微冷。这一次,她想看看,这样的尊贵体面,还会不会落在家风不正的谢府,会不会落在离经叛道,口出狂悖之言的她身上!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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