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殊色》芭蕉小竹

4、第四章

　　等苏旻和梁不寒到勤政殿时，只见苏铨面前站了五人。为首一人做将领打扮，正在说话。

　　“七皇子先到一步实属意外，是微臣守护不力，回国后必定亲自向我皇请罪。”

　　这人说话神情倨傲，脸上也完全并无歉意，似乎不把自己在大周境内弄丢了皇子一事当做一回事。

　　也是，按照梁不寒所言，他在徐城才甩掉他们。快马加鞭，徐城到京城也不过三四日路程。然而梁不寒都已经到了十五日了，这些人才慢悠悠地晃到。

　　苏旻见这人留着两撇小胡子，虽是行伍之人，却细皮嫩肉，肤色白皙，知道这便是毅国派送梁不寒入境的万飞鹏。
　　这万飞鹏是毅国贵妃的幺弟，不学无术，仗着贵妃姐姐的势力，在毅国军中得了一个正六品昭武教尉的头衔，却不曾练过几日兵，是个确确实实的大草包。

　　这回毅国皇帝梁鸿祯让他送梁不寒过来，大抵也是因为两国已修和平，此番前来轻松，并无危险，回去又能升上一级。

　　苏铨见他二人进来，招手让他们上前，直接免了他们的请安。二人仍是躬身行礼，口称：“陛下。”

　　万飞鹏瞥了梁不寒一眼，拱了拱手，算是见礼。

　　“殿下让臣等好找。臣等在临江附近搜索了几日都不见殿下，直到收到消息道您已入京，这才匆匆赶来。”
　　万飞鹏从鼻子中哼了一声，“殿下，怎么到了大周宫中，也不派人通知一声？”

　　梁不寒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并不理会。
　　他双眼异色，湛蓝青绿的两只眼平时不细看其实并不明显，但若是向人看过来，便是清清楚楚。如今少年清冷又淡漠地地看了万飞鹏那一眼，万飞鹏虽一向瞧不上他，却不知为何也浑身发冷。

　　只见梁不寒朝苏铨请罪，“陛下恕罪，万将军在我国嚣张惯了，到了大周仍如此无状。臣必将此人行径告知父皇，让父皇严加处罚。”

　　“你！”万飞鹏气急，但毕竟不在自家的地盘，只是哼了一声，将头撇到一边。

　　苏铨冷眼看着毅国的二人一来一往，看了一会儿才开口温声道：“ 这其中必有误会，万将军和亦阳说开了便是。今晚朕设宴招待贵客，是给万将军接风洗尘，也权当作是亦阳的欢迎宴。”

　　那日的宴席苏荷等后宫内眷并没有出席，因此只能从旁人口中打听一二。

　　当时被皇后派去宴席送糖水的太监正在会声会影地形容当日的情况：
　　“您都不知道，那万飞鹏说七公子到我们大周来是叨扰，七公子立马脸就沉了下去。七公子那双眼睛不发怒还好，一旦发起怒来，那可真是冷冰冰。最后还是咱们殿下纯善，三言两语解了局面。不然，啧，依奴才看，要在陛下面前打起来也是可能的！”

　　苏荷窝在皇后的身旁听着八卦，手边是冰镇的瓜果，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

　　皇后面容娟秀，只是一向身体不好，不吃那些寒凉的食物，见苏荷吃得多，叮嘱道：“女儿家千万少吃点性寒之物，以后有妳的受。”

　　苏荷正听得入迷，顺从的放下了手中的水果，连忙问那太监：“然后呢？”

　　“后来......”太监有些尴尬，“后来奴才放下了糖水给陛下，就......回来了......”

　　苏荷默默翻了个白眼，摆手让太监下去了。
　　她小小的手托着下巴，圆滚滚的脸庞眯着眼思索道：“那日兄长不让我追问为何梁不寒都没吃过最寻常的糕点，如今连个小小的教尉都三番两次在众人面前羞辱于他......”

　　皇后爱怜地摸了摸苏荷的小脑袋，“怜怜觉得如何？”

　　小公主忽然心情有些糟，双手垫在皇后的腿上，下巴靠了上去，眼睛低垂，闷声道：“就是觉得他这个皇子......当得也太憋屈了些。一点也不像皇子。”

　　皇后蒋星儿自幼接受正规的闺秀训练，端的是会观察高门大户里面弯弯绕绕的门道，见女儿一派天真模样，想到今日稍早太医的话，心知孩子总有一天要离巣，而怜怜毕竟是公主，太傻了容易被身边的人利用蒙骗，便有心开始教导她社会现实的一面。

　　蒋星儿心中决定，面上却仍是淡淡的，她问苏荷：“怜怜觉得，梁不寒为何身为皇子，会受到如此对待？”

　　苏荷却忽然烦躁起来，从蒋星儿身上立起来，跳下塌，在房中来回踱步。

　　她年纪小，又是在父母兄长的庇护上长大，一出生便是金枝玉叶，父亲的后宫清净，从未见过一般人家妻妾相争，或是别朝后宫的斗争，但是许多线索又引导着她去看到，梁不寒在毅国过得并不好。

　　原来，并不是每一个人，生来就是有父母疼爱。
　　也不是每一个皇子公主，生来就会受到臣民的爱戴。

　　在苏荷六岁的小脑袋中，忽然意识到了这个世界黑暗部分的一隅。对她而言，已经是天大的刺激和震撼。

　　她想不出为何会有人不疼爱自己家的孩子。
　　何况那人是梁不寒。
　　怎么会有人不喜欢梁不寒？

　　寝殿外日头正毒辣，蝉声大作，苏荷忽然浑身燥热。

　　她用力地挠了会后颈子，越抓越烦躁，“那毅国国君对梁不寒不好，所以他的臣子也对梁不寒不尊重。”

　　她的声音既委屈，又愤怒，蒋星儿对她的反应有些意外。她想过女儿也许会心软生气，但是没想到竟是有些替梁不寒一起委屈上的意思。

　　但是她也很欣慰女儿并没有因为是天之骄女就丧失了对人的基本仁爱之心。

　　她宁愿她的孩子们做一个天真善良的人，而不是一个机敏的恶人。

　　她随着女儿下了塌，弯身与她对视，“怜怜是觉得亦阳可怜，是吗？”

　　苏荷想到梁不寒在毅国的宫中，连块栗子糕都没吃过，就忽然鼻酸，眼中泪水涌现。

　　她点了点头。

　　蒋星儿温和一笑，将女儿拥入怀中，“我们怜怜最是心善了。既是怜怜可怜亦阳这样的孩子，娘不在了，爹也不疼爱，还得到异国他乡寄人篱下的孩子，那么亦阳来到了大周，我们是不是要给他应有的尊重？”

　　女孩愣了一下，忽然开心起来。
　　对啊，她怎么没想到？
　　没人疼爱梁不寒，她苏荷来疼！

　　她可是大周的嫡公主，那个毅国，国土那么小，朝廷那么不好，将军还那么丑，谁稀罕！？

　　自觉想通了的小公主，立即丢开了皇后，留下一句：“我去给兄长送点心了！”便一溜烟跑得不见人影。

　　蒋星儿摇头苦笑，摆手让人跟上。

　　苏荷一路小跑到了点心房。
　　自从那日得了太子口谕，同意让公主每两日送一次点心，芙蓉园的点心房就忙了起来。段静先是细细地列出了各个时节适合的时令糕点，又按照节气和天气排了三个版本的菜单。

　　吩咐下去后，采买的采买，要提前制作等待的也做上了，一时之间，平日还算清闲的点心房成了芙蓉园数一数二忙碌的地方。

　　段静早就已经将今日的糕点都备好了，只等着萤月来取，没想到苏荷今日亲自来了。

　　苏荷迈着小短腿进了厨房，看了一圈今日份的糕饼，吩咐道，“这些点心就赏给大家了。”

　　段静一愣，以为是出了什么差错，正要请罪，就听到小公主又说：“今日太热了，我打算给时习馆送点糖水凉饮过去。种类不用多，酸的甜的各三样吧。”

　　原来只是改了主意，段静松了一口气。
　　公主虽然有些霸道，但是胜在人长得可爱也还算讲理，天真烂漫的金枝玉叶，在宫中几乎没有人不喜欢她。

　　段静迅速在纸上写下了几道糖水的名称，叉着腰盯着众人做事。

　　点心房众人立即动了起来。
　　段静转头看见苏荷望着厨房某处发呆，以为是孩子无聊了，便问道：“公主现在想喝些什么吗？奴婢让人准备。”

　　苏荷摇头，“不用了，我一会儿跟梁......跟兄长一块喝。”

　　段静对现下厨房中有哪些食材了若指掌，刚刚开出来的糖水菜单都用的是现成的材料。她心中暗暗记下，今晚还得再罗列一批糖水供公主选择。

　　苏荷看着宫人们忙得热火朝天，心情发散了许多，想到在时习馆那个人，也许也没喝过这些好吃的糖水，心里发酸，回头向萤月交代了几句。

　　萤月领命而去，再回到厨房时段静已经让人去地窖取了冰块出来，正要把几款糖水用大茶壶装着。

　　准备妥当后，萤月揣着苏荷要她去取来的东西，跟着苏荷出发前往时习馆去。

　　到了时习馆时，赵博涛刚刚下课。
　　一身绯袍的胖子太傅边擦着汗边向苏荷请安。
　　苏荷点了点头便往前走，忽然想到了什么，停下了步伐。赵博涛已经走出几步外了。

　　苏荷转身噔噔噔地追上去，从后头扯住了赵博涛的衣角，甜甜的唤他，“太傅，留下来一起喝碗糖水吧。”

　　赵博涛正要拒绝，苏荷圆圆地小脸望着老太傅直笑，道：“可甜可好喝了。而且都是用冰镇过得，您方才给两位兄长上课，嗓子都冒烟了吧，快来一起喝一碗压一压。”

　　赵博涛看着这位和自己孙女同龄的小公主，头上还帮着双丫髻，诚心实意地就是他留下来喝碗糖水，赵博涛瞬间觉得自己流的汗非常值得。

　　他弯身，“臣谢殿下赏赐。”
　　课堂内萤月早已经让人提着食盒进去佈置了，苏旻和梁不寒都立在窗前看苏荷与赵太傅说话。

　　苏旻笑着摇了摇头，侧过脸说：“这丫头又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梁不寒嘴角微勾，高眉深目，一双异瞳眼，发色却是黑的，少年一张长得近似妖孽的脸在午后的微尘中垂下眸子，“公主心善，许是看太傅流汗流的凶了，才赐下羹汤的。”

　　他说这话时有些怅然，苏旻对于他的这个情绪有些摸不着头绪，疑惑地看向他。梁不寒却没有再说什么。

　　两人几句话之间，苏荷已经进到了课堂。
　　梁不寒向她见礼。

　　苏荷扫了一眼梁不寒今日的装束，笑眯眯地抬头看他，“亦阳，你今日真好看。”

　　梁不寒刚到的头一个月都是穿着毅国的服饰，圆领的胡服，窄袖长靴。这样的装扮自有其一番潇洒风情，然而苏荷刚刚发现毅国对梁不寒并不好，连带着讨厌起所有有关毅国的事务。

　　今日梁不寒穿着大周文人惯常穿的直生，藏蓝色，如墨黑的天空，更显得他的异瞳明亮如夜里的湖水清澈。眸色蓝绿在光中交错，波光粼粼，就像连接着芙蓉园和风荷园的日倾湖一样，是夏日闪烁的光。

　　梁不寒看她人小鬼大，微微一笑，“谢殿下。微臣觉得，殿下也很好看。”

　　眼前的女孩穿着一身粉霞锦绶藕丝缎裙，头上的双丫髻上各自缠了粉色的发带，轻飘飘的垂在脑后，整个人显得娇俏可爱。

　　苏荷自小不缺人奉承，但是不知为何，梁不寒的称赞让她特别受用。她满意地点点圆圆的脑袋，学起蒋星儿规矩的样子，只是脸带促狭地，“亦阳说的甚是，本宫便赏了你一碗糖水吧。”

　　说完又探身，低声道：“你过来点，亦阳。”
　　梁不寒困惑地走了过去，俯身过去，只见小公主从怀里偷偷掏出一方橙色的小锦盒，盖子上画了一朵荷花，笔法稚嫩，大概是女孩自己画上去的。

　　“这个给你。”
　　梁不寒接了过来，将盒子打开，发现是两块小小的饴糖。
　　他疑惑地看着苏荷：“公主，这是......？”

　　公主掩嘴偷笑：“这是我私藏的糖，每次我难过时，就会吃一点。”
　　苏荷拍了拍他的肩，“现下给你啦。”

　　苏旻忽然走近苏荷身边，探身看了众多的汤水一眼。

　　梁不寒来不及思考，一瞬间将那小锦盒塞到了怀中，若无其事地回过身看苏旻。

　　苏旻不爱这些汤汤水水的东西，但是是妹妹的一片心意，于是问道：“今日怎么想起来换成糖水了？”

　　苏荷歪着头，看了一眼梁不寒，抿了抿唇，才道，“没什么，就是想给你们换个口味。那些糕饼，太干了。”

　　“一会儿我和亦阳还要去校场习武，这些汤水类的不顶饱。”苏旻见妹妹闻言要变脸，安抚的摸了摸她的头，“下次可以点心个半，种类嘛，就不用那么多了，这样既能吃饱，又有凉水辅佐，也不至于太干。”

　　苏荷听完，想到校场的师傅虐起人来那可不是开玩笑的，知道是自己思虑不周，也不再耍脾气，温驯地点了点头，“好，下次就这么办。”

　　梁不寒垂眸喝着绿豆汤，整张脸陷入了阴影中。兄妹二人忙着说话，都没注意到他的神情。

　　没人看见，在举起调羹喝汤时，他那抹浅淡却温柔带有暖意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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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小公主又软又萌又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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