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殊色》芭蕉小竹

3、第三章

　　苏荷让曹卫琴准备热水洗澡。
　　这三个月，虽然在驿馆也能是不是得洗上一次，但是驿馆毕竟条件严苛，况且苏荷内心多有忧虑，从不能真正的放松下来。

　　总算到了燕城，想到可以见到顾安然，甚至是苏旻，心下便忍不住地兴奋起来。

　　曹卫琴带着人备好了慢慢一大桶温热的洗澡水，其中还放了些能够舒缓精神和筋骨的药材。苏荷连忙脱了衣物，将酸痛的身体浸泡进水中，感觉浑身的粘腻不适，从骨头里出来的疲惫，都一扫而空。

　　苏荷舒舒服服地洗完澡后只觉得浑身酥软，三个月窝在马车上的颠簸，终于稍稍得到了缓解。
　　伊霞上前将她的头发散开，拿了篦子细细地替她梳头。
　　苏荷黑发如瀑如缎，成日高鬓云耸，勒得她头皮一刻不得放松，现下洗过澡，再半靠在榻上篦头发，全身的筋脉都舒展开来，小公主舒服地叹了一口气。

　　这一年以来伤痛的消息是一个接着一个，如今身在边境线的燕城，下个月就能手刃仇人，出发前又得了蒋劝野的消息，相信苏旻还活着，心中的悲痛总算缓解了一些。

　　她闭着眼让伊霞摆弄着她，心中不禁期待起顾安然回来时能够带回来她期待的好消息。

　　沉郁了一年，终于在今夜喘了口气，且看见了模模糊糊地希望。

　　然而苏荷又等了五日，顾安然才回到燕城。
　　他是一个人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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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不寒也进时习馆读书的事情引来几名御史的抱怨，苏荷在皇后处听到苏旻说起时，不高兴地皱了皱鼻子。

　　“父皇让梁不寒读书，关他们什么事了？”
　　皇后蒋星儿一个眼神飞过来，“荷儿，怎么说话的呢？御史大夫们，自有深意。”

　　小公主百无聊赖地扒拉着眼前的栗子酥，忽然眼睛一亮，转身盯着苏旻，“兄长，时习馆就你们两个读书，无不无聊呀？”

　　苏旻不知她又在打什么主意，有些警惕。
　　“读书自当认真读书，又不是玩耍，总归不是用无聊不无聊来判定。”

　　苏荷见他仍是平日那般滴水不露，双手在盘子上随意的拍了拍，一骨碌便跳下了椅子，腻到了苏旻身旁，一双油腻腻的小手捉住了太子殿下的衣袖，“兄长，怜怜也想要一起跟你们读书......”

　　苏旻尚未来得及开口，皇后清叱一声：“胡闹！”皇后起身，示意身旁的宫人端水来清理公主的手，才对着苏荷叹气，“妳才几岁，何况妳兄长和梁不寒都是皇子，学的东西妳又用不到。如果要上学，母亲为妳找一名老师，就在这芙蓉园中上课可好？”

　　皇后虽然严厉，但是说到最后也是好声好气地哄着女儿。

　　然而苏荷才六岁，几次都是因为梁不寒而吃瘪，闻言立马红了脸，“这梁不寒不过就是个敌国弃子，为何父皇母后和兄长都对他如此之好，比对怜怜还好！”

　　苏旻最见不得妹妹伤心，忙蹲在她面前，摸了摸她的小脸，哄道：“现在夫子上的课怜怜还听不懂，枯燥乏味，无聊的紧。不如妳若有空，可以让萤月准备些点心，妳带过来给兄长和亦阳可好？”

　　苏荷点头，“那你以后不许喜欢那个梁不寒超过我。”
　　“当然，妳才是我最亲的妹妹呀。”
　　“你以后不准站在他那一边。”

　　苏旻这回却没有麻烦应承。
　　苏荷急道：“你看你，马上就不同意了！”
　　“倒不是不同意，只是，”苏旻弯弯唇角，墨黑的眼中星辰点点，“兄长是太子，必须要秉公处理所有的事情，所以我只能够答应妳，未来我不会偏袒任何人。”

　　“还有，”苏旻收起哄孩子的神情，正色道：“以后不许再说什么敌国质子。亦阳既然来到了我大周，他就是客人，就是毅国的五皇子，不许再拿他的出身开玩笑了，听见了吗？”

　　苏荷见他神情严肃，嘟起红彤彤的小嘴，闷声答道：“知道了。”

　　第二日苏荷便兴冲冲先带着萤月杀到芙蓉园的点心房点了许多点心，司膳房的女官段静哭丧着脸，“公主，这也太多了吧，厨房一时半会也做不出来。”

　　苏荷扬起了小下巴学着父皇平日打发官员的姿态，从鼻子里哼气，“做不出来全的，那做一些还不行吗？”

　　段静见她人小鬼大，明明做出生气的样子，说出来的话却是软糯讨好，忍不住扔了烦恼，带了笑，“小公主要这么多的点心，娘娘知道吗？”

　　这一问倒让跋扈嚣张的公主瞬间恹恹的，“母后就算知道也不会如何的，”她挥舞着小手，补了句，“这些都是要给兄长和那个七公子的。”

　　全宫上下的人都知道太子与公主兄妹情深，段静也不再推脱，只拿起了单子，轻声细语地和苏荷说明。

　　“殿下您瞧，这几样是略等等就能做出来的，但是这几样，却是现在做上，明日才能好的。还有这些，是时令菜，现在正逢夏季，就算厨房有些剩余的，也都是去年过季的，是不能做来给太子殿下和七公子食用的。”

　　“那......”苏荷妥协，“那便做那几样今日便能吃的吧。”
　　苏荷闲着无聊，让萤月搬了张板凳到厨房，也不去其他地方玩了，乖巧地就坐在点心房中看着人做事。

　　段静见她安静乖巧，便先取了些茶水点水给她。

　　苏荷眼睛盯着工人们从揉面，蒸糕到定模上色一步步做下来，心中暗暗咂舌，没想到平日里随意吃着玩儿的糕点，背后竟有如此复杂的工序。

　　两个时辰后，苏荷令萤月打包做好的点心，出发前往时习馆。虽然菜单已经删减了许多，但是琳琳当当仍是做了十几样当季的糕点。要将所有的点心装到食盒中也不是一件轻简的事。

　　宫中有规制，不可能让苏荷将食物随意放到包裹中随便一包。宫人们将一个个漆木做的大食盒抬了出来，段静亲自看着点心装盘，最后放置到食盒中。

　　最终满满当当装了四个三层的黑底红花的木头食盒。一个萤月不够用，还叫上点心房的一名太监帮忙扛东西。

　　当他们三人闯进时习馆时，正在讲课的太子太傅赵博涛只能傻愣愣地看着公主如同将点心房搬到书斋来的架势，把点心一叠叠的拿出来。赵博涛为人板正，个性严肃，皇上和太子一向敬重他的为人，如今却被公主整的不知如何是好，训斥也不是，容忍也不是，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流下。

　　苏旻见状只觉头痛，咋舌道：“妳莫不是把芙蓉园的点心房都搬来了？”

　　“那倒不是，还有几样实在拿不动了，明天再带。你们快尝尝看吧，我可是费了老大劲才将这所有的糕点带过来的。”

　　苏荷颇为得意。
　　苏旻看了眼她身后的萤月和太监，失笑道：“敢情是妳这个半大的公主自己搬来的？那这些芙蓉园的奴才都应该拉下去杖责！”

　　苏荷立即垮了脸，“虽不是我亲自搬的，但这些都是我精心挑选的，爱吃不吃，拉倒！”

　　梁不寒虽然有其他姐妹，但因为他生母低贱，宫中其他皇子公主一项不将他放在眼里，因此有兄弟姐妹也跟没有一样，如此也养成了其实他并不会和其他同龄的孩子相处。如今他冷眼看着太子和小公主的相处，虽觉得温馨好笑，却不知该如何行事，只是垂眸站在一旁。

　　太子和公主兄妹斗嘴，一旁的赵博涛和梁不寒都插不进话，最后还是萤月出面。

　　“公主殿下，还是先请太子殿下、太傅和七公子用点点心吧，不然奴婢可不是白搬了？”

　　这话说得漂亮，既转移了苏荷胡搅蛮缠的注意力，也给了苏荷台阶下，还不忘做人情给赵博涛和梁不寒。

　　梁不寒轻轻扫了萤月一眼，看年纪该有十五六岁了，能被派去贴身服侍苏荷，必定是帝后极其信任之人。

　　萤月确实是皇后特意拨给苏荷的，为的就是萤月明理懂事，性格沉稳细腻，年纪又比苏荷大出许多，能在苏荷突发奇想每每出格的时候拉住她。

　　苏荷听了萤月的话，这才放过苏旻。她有些生兄长的不给面子的气，有意要冷落苏旻，便背过身，弯起眉眼，笑颜如花地抬头对着梁不寒说：“亦阳，你吃。”

　　梁不寒听见她喊他“亦阳，”心尖一颤，如有羽毛划过，又如寒冰笑容，愣了一瞬，发现小公主早就已经拿起一块糕点自己啃了起来，这才回过神恭敬道：“谢公主赏赐。”

　　苏荷又说：“这个是我最喜欢的栗子糕，你快些尝尝！”

　　梁不寒伸手取了一块栗子糕，香糯软甜，就像小公主整个人给人的感觉一样。少年的手指修长清秀，轻轻地捏着糕饼，眼里看着苏荷三两下就吃干净了一块，正要伸手拿第二块。

　　苏荷抬眼见他只是呆愣地望着自己，以为是梁不寒初来乍到，不好意思吃。她想着好人做到底，便用一手微微撑着桌子起身，一手抓了梁不寒拿点心的手往他的嘴边送。

　　“吃吧，可好吃了。”她嘴边还有栗子糕的碎屑，莹莹的大眼满是天真的关怀。

　　小公主又凑近了一些，偷偷撇了一眼苏旻，低声道：“栗子糕我一向只给我最喜欢的人吃。今天太子哥哥是不能吃我的栗子糕了。”

　　小女孩的手热乎软和，还带着夏日偷吃糕饼的粘腻。梁不寒只觉得心中暖意涌现。青色的少年便就着她的手，一口吃掉了栗子糕，眼睛明亮如星，“谢谢殿下。”

　　一旁旁观的苏旻哪里不知道妹妹赌气的心思，只笑着摇了摇头，挑了一块自己眼前的绿豆酥吃着。

　　萤月又去泡了一大壶茶水来，分给了三位小主子。

　　苏旻见赵博涛仍尴尬的立在一旁，朝食盒中看了一眼，选了一叠糯米藕，双手捧了走到赵博涛面前。

　　“夫子恕罪，公主昨日已向学生提及今日会送点心过来，只是公主年幼，不知轻重，今晚学生会好好教训她的。”

　　他躬身将糯米藕递到赵博涛面前，“这碟糯米藕请老师用。”

　　赵博涛受宠若惊。他一向知道苏铨圣明，太子苏旻更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帝王之才，心中甚是看重，一直以来也都是尽心尽力地去教导。

　　赵博涛心中当然有着如所有读书人一般宏远的抱负。如若苏旻真能成一代明君，那他这个帝师必定也是永垂青史。

　　他连忙接过碟子，“谢殿下赏赐。”
　　赵博涛拿出帕子擦了擦汗。他是个胖子，夏日穿着不透气的官袍闷在屋子里教课最是痛苦，刚刚又被闯入的公主吓了一跳，如今背脊全湿透了，深怕汗渍渗出不雅，只好向苏旻告罪。

　　“两位殿下和公子慢用，臣去茶水房用即可。”
　　苏旻点头。

　　赵博涛一走，气氛瞬间轻松了起来。只听苏荷还在向梁不寒介绍着不同的糕点，桃花糕、百花糕、桂花糖、核桃酪、蜜桂圆、雪山红糖......

　　一个半大的孩子认真地说着，另一个少年竟然也认真的听着。苏旻看了半晌，忽然意识到，也许这些糕点，梁不寒从未听过、看过、吃过。

　　才刚刚想到此，便听见苏荷脆生生地问：“看你这样子，莫不是都没吃过？”

　　梁不寒淡淡一笑，“臣确实未曾吃过。”
　　苏荷睁大了眼睛，“怎会如此？难道毅国都没有......”

　　“荷儿！”
　　苏荷不满地看向打断她话的苏旻，但也未在开口。

　　苏旻朝着她微微摇头，道：“近来天气炎热，妳可两日送一次点心。下次就送一些糖水饮品吧。”

　　苏荷不明白兄长为何不让她继续说，但也知道必定有其原因，便顺从的点了点头，想着晚上回去再问清楚也不迟。

　　此时苏旻身边的人进来禀报：“殿下，西德门的守将周将军传来消息，说五公子的人到了。”

　　梁不寒当初甩掉了毅国派遣的大部队，孤身前来。如今在梁不寒抵达皇城十五日后，毅国皇帝当初派出的队伍，总算到了。

　　梁不寒闻言，慢慢地站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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