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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这是捡到宝了 ...

  •   “CUT!这场过,休息半小时!”
      上一刻还是端庄的朝臣与谄媚的太监,下一刻,立刻换上表情,两个人脊背发软,恨不得就这么摊在地上。助理们忙不迭地送水送风扇,在他们周围,场工在美术师的带领下整理场地,化妆师冲上来检查演员的妆容,工作人员忙忙碌碌,到处都是扯着喉咙喊叫的人,原本安静的片场立刻像一滴水落入油锅,瞬间炸开,喧闹的气氛差点掀翻拍摄棚顶。
      陈振把监听耳机取下来,随手拧开水杯盖咕嘟咕嘟灌了大半瓶,人总算缓过来,心思还留在刚才那场戏里:“候远和刘卿磨了小半个月,”他和坐在边上跟大爷似的王燕回感叹:“总算磨出点样子,没白费辛苦。”
      “你这要求忒高。”编剧不接导演的话,哼了声,为演员叫屈:“人俩没日没夜地排,到您这儿就成了‘磨小半个月’,”拿折扇虚点他:“周扒皮再世都不如你。”
      导演装耳聋,自顾自翻日程表,眼睛忽然眯起来:“15集第78场?谢涵?”他问王燕回:“怎么就把他的戏排上了?”然后反应过来,在编剧的白眼里拍拍额头:“我忙晕了,问你白问。”
      王燕回慢悠悠问:“怎么,谢涵有毛病?”
      “没有。”导演说:“就太早了点。”原本他计划起码让谢予乐先适应适应,好好磨一磨,结果——陈振眉心拧起个疙瘩,语气不免冲了些:“孙大业怎么排的日程?”导演脾气急,说着说着就动了真火,把刚抓到掌心的手台往桌子上一丢,站起来就要骂人:“他几十岁的人了,刚入行啊!?”
      “你把丰视顶个跟头,大孙松松手,让人出口气怎么了?”王燕回依旧不紧不慢,“唰”地打开折扇,摇两下,看陈振还站着,眉毛蹙起来:“你赶紧坐下,挡我风了。”完了嘟囔:“这大热的天儿。”
      陈振咳了一声,泰然自若地拉椅子过来坐。
      丰视出人又出钱,当家花旦吴莉儿推了大女主戏,来给《燕都风云》作配,分期打入的两千万投资一分不少,给足大导演面子,结果想塞小师弟进来让前辈带擎一二,没料到陈振死活不松口,最后居然便宜了死对头风华的人。
      “先拍也好,看看效果。”陈振立刻变了嘴脸,他在金牌编剧的面前身段一向柔软,没话找话,“你不是没事去看了两回,那孩子怎么样?”
      “怎么样……”王燕回沉吟:“我说不好。”他合上折扇,竖起扇骨支在腿上,手搭在上头晃晃悠悠,“我看他排戏,舞台痕迹挺重的,有点儿出格,但是吧……”编剧说到这里莫名停住,导演催他:“说啊。”
      “有谢涵那味道在。”
      导演一时没说话,然后笑笑,低头喝水,“行吧,”他慢慢拧盖子,“你王燕子这评价够高的。”
      就一个男N角,如果不是丰视的吃相太难看,连剧情带人物怕都入不了导演和编剧的眼。不过既然多了点波折,陈振不免起些微薄的兴致,倒是想好好看看,这个匆匆定下的人选,究竟是良才,还是朽木。
      “十五分钟,十五分钟提醒!”场务拿着大喇叭满场喊:“演员老师请就位!工作人员做最后检查!”
      求璆挎着水壶跟在谢予乐身边,比正主更紧张。不过他绷得住,更沉得住气,面上客客气气,周围人夸奖谢老师的助理做事条理分明,沉稳周到,上工第一天,就有人挖墙角。
      谢予乐已经上好妆,此刻手机被没收,抱着装冷泡茶的杯子,无所事事地和求璆开玩笑:“球球,你看你多厉害!”
      “是是是,我厉害我厉害。”求璆翻白眼,他端着一张高冷脸,实则心虚得要死,悄悄问:“你真的不要再看看剧本?”
      “不看。”谢老师干脆利落地说。
      “人家都看!”
      “我再看得吐了。”这是实话,日也看夜也看,梦里都是剧本,他长吁出气:“都到这时候,还磨什么枪啊。”
      场务来催场:“谢老师,”对方很客气,提醒:“咱还有十分钟,可以准备了。”
      谢予乐把杯子递给求璆,深吸口气闭上眼睛,再睁眼时,那些属于这个漂亮年轻人——明快,紧张,无论是多么复杂的情绪在这一刻都渐渐褪去,陌生灵魂尖啸着自身体深处升起盘旋而上,直到彻底占领那对黑白分明的眸子。
      钱椹是新艺的老牌艺人,型男相貌,演技过硬,就是缺了点让人记住的运气,所以很看重这次与陈振的合作,连带着面对新人都多了两分礼貌,开镜前笑着和后辈新人说话:“谢老师,”他年届中年,依旧风度翩翩:“一会儿咱慢慢来,不紧张。”
      谢予乐偏脸看他一眼,微微点头,不言不语地往摄影机定点走,钱椹一怔,助理在边上嘀咕:“什么人啊可够傲的。”
      “你快闭嘴吧。”钱椹小声教训,同时为那一眼心惊,并非这位陌生演员,冰冷的目光来自聪慧圆滑,众人交口称赞,却满怀怨愤无处诉说的探花谢涵。
      “谢涵,第15集第78场第一镜第一次,Action!”
      摄影机缓缓前推,一身甲胄的钱椹从外廊缓缓走入,他经验丰富,仅凭直觉便停在了镜头中央,稳稳行礼——齐越抱拳:“谢修撰,”左骁卫郎将开口:“恕末将甲胄在身,无法全礼。”
      “齐定远客气了。”谢涵起身虚扶,示意翰林院侍从为郎将为郎将送上坐枰。他入翰林院不久,颇受元康帝喜爱,这位新科探花为三鼎甲中年纪最幼,容貌最盛者,皇帝亲口夸奖笔生锦绣,却难得谦守自抑,连阁老们偶尔谈及,也夸奖说“是个懂事的好孩子”。
      陈振双手抱胸,盯着监视屏,边看边点评:“还行,架子拿住了,稳得住。”拿手台吩咐大摄:“镜子前推,做个特写。”
      大摄无声向前推进,高清镜头逼近演员,直到谢予乐身前三步停止。
      谢涵端起茶盏,盯着微绿茶水,“圣人曾对左右言道,齐将军是个稳当人。”他抬头望向对面的军将,眼神幽深,“只是不知齐定远找本官何事?”啜饮一口茶水,修撰像是笑,又像是叹气:“我朝文武分明,若无事,定远将军军务繁忙,本官便不多留你了。”
      监视器屏幕中,谢涵先是嘴角微翘,眉眼含笑,声音不缓不疾;但低头时,茶汤只映出他冰冷猜疑的神情。钱椹看不清谢予乐的脸,微妙地放松几分,虽然依旧是端严的武人,却不再有凝肃的神色。
      导演看得目不转睛,王燕回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他身后,也是惊讶:“这孩子可以啊。”以他的年纪,差不多能给谢予乐当爹,“真是没想到。”编剧嘀咕:“看他在棚子里,可没有现在这好。”
      “说明演员有颗大心脏,越是镜头前,越是放松,不错不错。”陈振眉头眼见就放松下来,甚至嘴角带还出点儿笑意,“这要能一直保持,谢涵算是立住了。”
      此刻两位演员当然不知道导演与编剧之间的对话,依然跟着剧本按部就班——再有三两句台词,这场戏就该喊CUT,结束拍摄。
      钱椹搁心里叹口气,说声抱歉。
      原本于坐枰上正坐的齐越忽然直起腰,“在下曾听哲实说,”他盯着帘幕,目光灼人,近乎一字一句:“他弟弟聪敏过人,若是科举,三鼎甲中,当有一席之地。”
      一直盯着监视器屏幕看的陈振“啧”出声,抓起手台联系大摄:“推,拍齐越特写!”
      镜头将钱椹罩在中心,男演员所有的表情变化都通过光纤传送到导演前的屏幕上——微皱的眉头,抿紧而稍向下的嘴角,以及将怀念,质疑,痛苦诸多复杂情绪混杂在一起的眼睛。
      “钱椹这演技还是不错啊。”不知何时站到导演身后的编剧双手环抱,慢悠悠地点评:“齐越这人算让他演活了。”
      “活个屁。”导演咬着烟满脸的不耐烦,抓打火机想点又放下,含含糊糊开口:“投名状嘛,打量我不知道呢。”
      钱椹改戏了——谢予乐有瞬间的茫然。他盯住男演员,在摄影机没有拍到的时刻,眼中闪过凌厉的光,但是下一刻就消失得干干净净。
      “喀”,一声轻响过后,谢涵将茶盏放回螺钿点漆矮几,“哦?若当弟弟的都如此聪慧过人,”他嘴角露出笑意,悠悠吐出一句:“想必这位兄长,更是一时才俊。”修撰放松身体,倚靠在凭几上,投向齐越的视线逼得对方低头让开不敢对视,“如今,应是朝廷的栋梁之材。”
      最后一句,字字带笑。
      “cut!”导演在监视器后站起来,举起电喇叭,声音顿时高了八度:“齐越!你改的哪门子戏!?”不过嗓门虽然高,倒是听不出什么恼怒来。
      钱椹倒是镇定,三步并两步朝陈振走,过去先向导演赔罪:“入戏了入戏了,这演起来就收不住了!”又转过头脸色诚恳同晚一步到的谢予乐道歉:“谢老师,刚真是太对不住了。”
      落后他两步的谢予乐后槽牙都差点咬碎,脸上的笑却看不出有丝毫不对,走到跟前,一脸真诚地夸奖:“钱老师演得太好了,”年轻演员看着钱椹,眼睛闪闪发亮:“我一下就被带进去了,太厉害了!”
      后来他跟求璆说:“就跟你踩了一脚狗屎,还得特别惊喜的跟狗主人说哇你家狗子真可爱,其实都要气死了!”说完被自己的形容恶心到:“哕!”
      “再有想法,也要先和合作老师沟通嘛,”陈振一边不动声色地说,一边偏头去看谢予乐,“这好在谢涵接住了。”眯起眼睛稍打量他——年轻人落落大方,至少在脸上,看不出什么生气或者紧张的表情。
      周围人互相递眼色,有几个城府浅些的,脸上就不免露出来——钱椹找谢予乐麻烦虽说没道理,但也不是不能理解,不过这个风华的新人居然还能接下来,这就有点意思了。
      “钱椹哪根弦没接对?”几个闲着没事干的工作人员看了全程,躲在边上窃窃私语:“他往常不是这种人呐?”
      “你们还真不知道啊?”消息灵通些的场务压低声音:“没听说啊,钱椹要从新艺跳到丰视去!”
      “哦……”在场都没有傻的,彼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都是耐人寻味的表情,说着“散了散了”,转眼就不见人影。
      导演还在讲戏。“谢涵你刚才就对了。”他当着钱椹的面不吝夸奖,“谢涵骨子里头都透着狠,所以他完全不怕面对齐越。”又喊编剧:“燕子,你也说两句啊。”
      “有你在我说什么?”王燕回虽是这么说,人倒是踱过来,“小谢不错,”简短两句,“摸透谢涵了。”转过来看钱椹——看得后者脸皮都要僵了,嘴角一抽,权当笑了笑。
      编剧从导演兜里掏烟,抢了最后一根烟叼嘴里才不动声色地说:“钱老师也演得好,齐越就是个拧巴人,你刚那拧巴劲儿意思对了。”说完笑眯眯问人家:“钱老师,你觉得呢?”
      钱椹半边嘴角翘着,像是个笑,半边嘴角耷拉着,又像是不甘心,又不敢说什么。最后仿佛喉咙作痒似地咳嗽两声,摆摆手,自己走到边上喝水去了。
      陈振横了王燕回一眼:“你可太会说话了。”他嘟囔:“自己没烟是怎么地。”还不敢大声。转身跟才看见谢予乐一样,赶人走:“还站这儿干嘛?赶紧休息去,一会儿还有戏呢!”
      年轻人眨眨眼睛,笑眯眯地应了个“哎”,干脆了当地转身就走。
      王燕回眯着眼睛看年轻人的背影,没点的烟夹在两指间,也不看陈振,就这么悠悠说话:“风华啊,这回是捡到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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