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男团顶流再就业》梅雨季

8、8、当个好演员吧

　　“我不是说赵子宽不够好——他有作品，有流量，粉丝消费力也不错，但是他没有Boucheron想要的氛围和格调。Andi，我做珠宝二十年，是珠宝选择人，而非人选择珠宝。”
　　“很遗憾，Boucheron期待和风华的下一次合作。”
　　直到安君齐阴着脸坐进车里，烦躁地扯开领带结，吕梦婕的话还在经纪人脑子里疯狂来回撞击大脑皮层，撞得他眼冒金星。
　　助理郑岩提醒他下午的行程，结果半天没等来顶头上司的答复，小心翼翼地抬眼往后视镜里一看，金牌经纪人面无表情，靠着大奔柔软的真皮座椅，嘴角死死向下拉着，翘着二郎腿，专心致志盯着手机，仿佛不是在飞驰的汽车上，而是坐在风华总部那间奢华大气的办公室里。
　　郑岩咽了口唾沫，没敢再出声，默默地在安君齐下午的日程安排表上打了个问号。
　　经纪人深深吐出一口从餐厅闷到现在的浊气，一只手曲肘撑在车门上支着头，单手戳开手机通讯录给刘斐打电话，动作又快又重，险些戳穿手机屏幕。
　　吕梦婕的话不可不信，但绝对不可全信。这年头哪怕顶级蓝血品牌也早早学懂在大陆弯腰做人，Boucheron市场总监更是在营销市场里杀得七进七出的佼佼者，她拒绝的借口固然得体可信，可惜安君齐在圈里打混十几年，连骨头渣子都浸透了人情世故，除非傻了才会信吕梦婕装模作样的胡说八道。
　　电话那头刘斐接得很快，懒洋洋地问：“小齐？”
　　“没谈下来。”安君齐言简意赅，只说了三个字，对面沉默几秒钟，再开口添了几分不动声色的愠怒：“吕梦婕怎么说？”
　　“明面上说是赵子宽和Boucheron格调不搭，”安君齐咬着牙，绷紧的下颌线条终于泄露了怒气，他骂了一句妈的，烦躁地抹了把脸：“我就奇怪了，前期已经和他们市场部谈得都差不多了，周昆，Boucheron的那个市场副总监，拍着胸脯跟我保证阿宽肯定是第一品类大使，结果这女人给我来这套，呵。”他哼笑，终于冷静下来，沉吟片刻，经纪人说：“斐哥，”他慎重开口：“你大概得出面碰碰。”
　　刘斐干脆利落地回应：“我晚上给你消息。”然后立刻挂断电话。
　　窗外的树木在视网膜上拉出深绿色的速度线，安君齐瞥了一眼，发现不是平时熟悉的城市景色，一边拿了IPAD看文件，一边漫不经心问助理：“怎么往城外跑？”
　　“之前齐哥你说今天下午要去宽哥剧组探班，”郑岩立刻回答，说话的同时又超了辆车：“晚上七点以后还要去谢老师那边。”
　　安君齐一脸烦躁地拍拍额头，他记起来了，同时微妙的不满也冲了出来——就因为之前赵子宽和容凌的绯闻，他费了不知道多少工夫才把商家一一安抚下来！结果最重要的那份儿还是丢得干干净净，简直是一记扇到脸上无比响亮的耳光！
　　丰视那几个死对头知道了，估计这会儿能笑得露出大牙，满地打滚！
　　“下个出口调头，”安君齐吩咐，“直接去燕都剧组。”
　　郑岩有些为难：“呃，”助理小心翼翼地说：“桐桐说这几天宽哥戏份很重，导演特别重视……”
　　“前两天不刚去看过他？”经纪人慢条斯理，头也不抬地说，电容笔在IPAD上写得飞快，“他多大了跟学生似的还请家长？”话说得不耐烦，不过最后总算没冷酷到底：“你跟李桐说，照顾好她那难搞的主子，尤其盯好他，绝对不能再被拍到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安君齐抬头，后视镜里映出经纪人像想到什么恶心的，无法忍受的垃圾一样冷淡嫌弃的眼神：“再有莫名其妙的照片飞到我手里，她和赵子宽立马给我滚。”
　　几乎同一时刻，谢予乐正在挨训。
　　由桁架和彩钢瓦搭成的大棚空高足有七八米，占地超过一千平米，每隔五米布置临时卤素大灯照明，保证采光，当培训结束后，布景与道具组将立刻进驻，并在极短的时间内将这里改造为清贵府邸，深宫大院，破败小巷。
　　不过目前来说，32号大棚的主要用途还是用于演员培训，靠墙树立起大块镜子和扶手，还有一大堆保护软垫，不少演员正跟着武术指导练习；稍偏僻一点儿，文学与历史指导老师在上课；更靠里，才是表演培训的地方。
　　一个棚子里，各有各的热闹，稍不注意就容易串到人家的戏里，简直是专注力的地狱。
　　“你那表情这么狰狞干什么？”表演老师训起人毫不客气，说话尖酸刻薄角度清奇：“你以为演话剧呢？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都能看到大牙！要不要再给你打个光？”恨铁不成钢：“你得收起来！”说着又奇怪：“这刚不还好好的？”完了自己倒先明白，一拍巴掌嗨呀一声说：“剧本还没吃透吧？”
　　年轻人被说得明明白白无言以对，咬着下唇，杵在边上跟被风雨打得七零八落的狗尾巴草似的耷拉着，多少有几分狼狈。
　　正好让没事儿干满片场溜达的王燕回看见。
　　编剧站得不远不近，一只手捏手机一只手划得飞快，别人看见还以为他碰巧站那儿，没想到这人正暗戳戳津津有味地围观这场无人关注的表演课。
　　陈振的剧组培训和他在片场的霸王龙作风一样出名。文戏武戏，常识文学，只要剧本需要，他都能请来最合适的老师上课，长则三个月，短则三周的培训时间乃至砸下去的成本都令人咂舌。
　　没人关心在角落的谢予乐，偶尔有同情的一瞥，但下一刻就会消失，人人自顾不暇。导演要求高，哪怕影帝，也没人敢在陈振的组里偷懒。
　　表演老师缓缓神色和语气，给谢予乐掰碎了讲：“谢涵戏份不多但重，大概一个月就能拍完，小谢，你进组比人家晚，时间太紧张了，你现在就得更努力，”中年女士语重心长：“你要更深地，更认真地去琢磨人物内心。”
　　这句说完，倒是松口让他休息，又指挥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等在边上的求璆：“去后勤那边拿点儿无糖的功能饮料来，”表演老师经验丰富，“白水现在不顶事儿。”
　　谢予乐靠着墙滑坐下来，汗水从发根沁出来凝在脸颊和脖颈，短袖T恤湿了前胸后背。年轻演员疲惫地喘了口气，抓起地上的矿泉水拧开喝了一口——不敢多喝，他还记得水肿的严重后果。
　　必须承认，从陈振和王燕回手里拿到角色确实让谢予乐产生了轻飘飘的虚荣心，不过原本倒也不多，之后先是在求璆的理解阅读课上灭了一波，在经历表演老师的魔鬼课程之后剩下那点儿也被打击到灰飞烟灭。
　　真的太难了。
　　他努力沉下心，闭着眼睛默诵厚厚一本台词，试图无视挫败的情绪，不过很快就有人没眼色地来打扰，慢悠悠地带了点戏谑地说：“挺辛苦。”
　　谢予乐压下想打人的冲动，愤愤然睁眼，结果发现王燕回笑眯眯地站在面前，在背后的求璆一脸惨不忍睹。编剧手里还拿了瓶饮料，看见年轻人一脸吃惊，伸手往前递：“喏，喝点儿水。”
　　“谢，谢谢。”谢予乐结巴了一下，把饮料接过来。有点不知所措，又有点担心，这位剧组的太上皇怎么在这里？他惴惴不安，暗自希翼编剧没看见刚才自己拙劣的表演。
　　可惜事与愿违。王燕回跟聊天似地说出让谢予乐无地自容的话：“小谢啊，你这演得不行啊。”
　　表演老师比他还紧张，在边上试图解释：“小谢刚进组，再适应适应……”
　　王燕回扭头冲她笑笑，“给小谢再多点儿休息时间？我跟孩子说两句。”
　　表演老师会意，点点头招呼求璆往休息区走，路过谢予乐没忍住，压低声音语速很快：“用心听！”王燕回仍旧是背着手笑眯眯的样子，朝同事摆手赶人：“赶紧走赶紧走。”然后向谢予乐抬下巴：“小谢，咱出去吹会儿风？”
　　两个人杵在厂棚门口太显眼，王燕回领着谢予乐拐到略偏僻的过道里，他是燕京人，说话抑扬顿挫，带着股不让人讨厌的拿腔拿调，先开口却不是和他说戏，反倒问起其他：“小谢，你没演过戏吧？”
　　“没有。”谢予乐老老实实说，不知为什么，鬼使神差补一句：“但是演过舞台剧。”
　　“看着也像。”编剧点了根烟咬着，声音含混不清，“你肢体语言和表情都有点儿过火。”烟夹手里，才接着说：“舞台上合适，拍戏么，这看着就怪了。”
　　“谢涵啊，”编剧幽幽吐出烟圈，“他叫笑不能笑，哭不能哭，”他转脸过来看着谢予乐，心平气和：“他又没憋着，所以那笑不能僵，他又是忍着，所以那哭不能假。”王燕回问谢予乐：“懂吗？”
　　谢予乐没说话，直愣愣地看他，黑白分明的眼睛眨了眨，有点傻。
　　编剧嘿嘿乐出声，眼角聚起几丝笑纹，他心细，倒转烟拢在手心里，免得熏到演员，看着谢予乐，慢言细语：“小谢，你得细琢磨哇，那是苦命人，先难后甜不算苦，得是蜜糖罐子里泡着，金尊玉贵地养大，结果一朝风流突散去，”王燕回同念白似地：“珠玉頽，金山倾，全叫打碎了，最后又和着泥捏起来，你说，这人得苦成什么样？”
　　吸口烟，再看他一眼，轻飘飘：“别太曲着，也别太板正，谢涵啊，这太板正了，他坟头草早三寸高，可也别曲着，曲得连骨头都没了，没那点儿心气撑着，他活不下来。”
　　说完叼着烟背着手，编剧晃晃悠悠走了。
　　谢予乐恍惚片刻，觉得自己摸到了那点儿边，依稀看到了些许光亮，可脚下仍是一片黑暗，前路仍是一片曲折。他满眼满耳看不见听不见，只有王燕回那句“这人得苦成什么样”。
　　在原地发了会儿呆，谢予乐渐渐缓过来，脸上冰凉，伸手一抹，不晓得是汗是泪。
　　“面试那时候不是挺机灵么？怎么现在看着突然傻了？”不怎么温和的，带着金属冰冷质感的男中音挑剔又微妙，“谢予乐，还傻着呢？”
　　谢予乐眼神凝住，日常温和常带微笑的漂亮面孔立时透出凛冽的寒气，他朝发声处看过去，看得安君齐莫名想笑，这么想，也就这么嘴角一翘，权当笑了。
　　经纪人双手插兜，摘了领带，解了衬衫两颗扣子，看着莫名年轻两岁。他看年轻人脸上毫不遮掩怎么是你的郁闷表情，突然不爽，开口刺了对方一句：“这变脸功夫真好。”
　　心情堪称大起大落，谢予乐累得够呛，没精力也没心情跟安君齐客套，敷衍了两句：“演员基本功，”然后带了点警惕问，“安先生，怎么有空过来？”
　　他还没忘那天在风华安君齐的办公室里，有些人亲口说，别指望能经常看见他。
　　结果面前这人谁啊？
　　安君齐不瞒他：“陈振和王燕回签了你演谢涵，这么大的事，值得我跑一趟。”顿一顿，眼神里掺入耐人寻味，他看谢予乐，语气微妙：“不过，就我刚才看到的……这金牌组合也许会看走眼？”
　　当年比这更狠的话谢予乐都听过，安君齐这两句不痛不痒。他痛快承认：“是啊，”眨眨眼睛，青年的脸上露出经纪人印象中浮光般稍纵即逝的微笑，“搞不好明天导演就后悔签我了。”
　　他态度坦然，安君齐反倒有了一丝后悔。
　　经纪人沉默片刻，神情里的玩味和不以为然少了很多，脸色沉肃了些，再开口就多了几分认真：“这是陈振的戏，压力大，不丢人，”咳嗽一声，“实在不行，我可以出面帮你向剧组再争取一段时间。”
　　“暂时还行。”谢予乐说，补充一句：“能撑住。”
　　现在这才到哪儿呢？安静无人的舞蹈练习室，冰冷的饭团，磨破的脚掌，每个睡眠不足的凌晨和焦虑失眠的深夜，无穷无尽的恶意，欺凌，磕磕绊绊的异国语言——
　　当年他既然能扛过那些，那么也能扛过现在。
　　安君齐盯着谢予乐看了一阵，转开脸，自顾自地摸出烟点燃，吸一口，不慌不忙地吐出烟气，食中二指夹着烟，任它一截一截掉烟灰。
　　他抽烟的姿势很好看，从容，放松——不如说，这人干什么都很好看。
　　在很短的时间里，男人的脸上闪过温情，但再看的时候，仍旧是年轻人熟悉的面无表情近乎漠然。
　　经纪人说：“我先和陈导谈一谈。”半转身又停住，看着谢予乐，“当个好演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