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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看不出来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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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在求璆摔了手机然后骂骂咧咧焦头烂额收拾行李的同时,坐在奔驰车宽大柔软后座上昏昏欲睡的安君齐接到了来自《燕都风云》选角导演的电话。
他不甚清醒的脑子凭借本能将对方应付得滴水不漏,挂了手机迟钝的中枢神经才延迟反应过来——金牌经纪人默默抹了把脸,冷静地把电话给对方回拨过去。
“坤哥,”他神情淡漠,声音却带着股自来熟的亲密无间,“我们小谢还是新人,这次多得剧组照顾,哪天有空,一起喝茶啊。”
对面刘维坤和他是老熟人:“小谢是陈导自己看中的,这孩子有灵气,”又意味深长地提点一句:“燕总拍的板,”他漏了底给安君齐:“把丰视的人气得跳脚也没用。”
“赵非?”安君齐不知想到什么,眉梢动了动,脸上这才有了几分活气,连语气都连带多出些高兴,真心实意同刘维坤讲:“小谢自己努力那是应该的,但是也得感谢导演提携。”不容对方拒绝地留了时间地点,敲定一场饭局。
挂了电话,安君齐仰头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吩咐助理兼司机:“开车去燕郊影视城。”
郑岩从后视镜看他,谨慎提醒:“齐哥,现在晚上十一点。”
安君齐睁开眼睛,蹙着眉头自言自语:“倒是忘了这茬。”又自嘲一笑:“真是忙昏头。”他开了一早上视频会议,下午赶去敲打捅了娄子的赵子宽,晚上赶了两场酒局,已经是乏透的人,偏偏还接到一个不知是好是坏的消息。
他伸手按了按鼻梁,吩咐郑岩:“推掉明天上午的行程——”
“您约了《Esquire》主编见面,十二点约了Boucheron的吕女士。”助理小心翼翼补充了一句:“您约了一个月才约到她。”
经纪人抹了把脸骂了一声,“晚上七点以后给我腾出三个小时。”
“好的。”郑岩有些犹豫,后视镜倒映出安君齐锐利的视线:“有什么不方便?”
“陈小姐约了您今天的晚餐。”他咽了口唾沫。
安君齐松了口气,昏黄灯光从车窗外漏进来,他的脸隐在阴影中,毫不犹豫吩咐:“推掉。”
助理回答的语气里透着股轻松:“好的。”
凌晨四点,谢予乐在睡梦中被刺耳的手机铃声吵醒,险些心律不齐——剧组的楼层门岗在电话里客气地叫了一句谢老师,然后问他:“有个叫求璆的人说是你的助理。”
他睡得稀里糊涂,嘴巴险些跑在脑子前面,好在最后关头想起头天晚上和发小的死磨硬泡,硬生生地把差点脱口而出的不认识吞回去,这才劫后余生连连说是:“对,我昨天忘记和剧务联系,好的,我今天带他去办出入证,麻烦了,谢谢。”
手机里传来求璆的冷笑:“你刚才差点就说不认识了对吧?”
谢予乐矢口否认:“怎么可能!”仗着房间里没人,摆出一副见不得光的德性:“我从头发丝儿到脚底都盼着球球你来!”
求璆显然太了解发小:“你最好是。”然后是沉闷的踹门声,求璆的声音从门外和手机里几乎同步传到谢予乐耳朵里:“开门。”
谢予乐光着脚蹦下床,三步并两步冲去给求璆开门,然后给挂着黑眼圈满脸写着交友不慎的发小一个热情的,亲密的拥抱:“球球!战友!你终于来了!”
求璆把他从身上撕下来——叹了不知道从昨晚开始的第几口气,然后干脆利落地把行李推进房间,却没有顺手放下背上的书包。他斜睨谢予乐一眼:“反正你已经醒了,”发小坐到房间窄小的沙发上,目光炯炯口气严肃:“那我们现在开始吧。”
新上任的助理掏出堪比半本辞海厚度的A4纸装订本,嘴唇向上扯动,露出一个半是讥讽,半是认真的微笑:“准备开始课后补习吧,”求璆慢悠悠地说:“演员谢予乐。”
天空东边刚露出鱼肚白,长久以来养成的生物钟将安君齐从浅眠中唤醒,他睁开眼睛,室内不再是一片浓黑,晨曦隐约从没拉严的窗帘缝隙中探头探脑地漏进来。室内依旧静谧,只有新风空调工作时微弱的电机嗡鸣音。
重金购买的乳胶床垫仍然没能为他的睡眠做出什么值得赞美的贡献,但至少长度和宽度都相当可观,哪怕安君齐在上面打滚都不成问题。
他沉着脸掀开被子坐起来,双手掌根撑着额头,深而长地吐出沉闷在胸口的浊气,睡眠不足带来的钝痛时不时叩击太阳穴,让他的脸色……更难看了。
远离城区,面积180平方的大平层只住了安君齐一个人,除了主卧之外,健身房书房影音室收藏室,甚至连两只挪威森林猫都有自己的房间,唯独没有客房,明晃晃彰显了主人拒绝访客的态度,除了安君齐之外来得最多的只有每周负责清洁的钟点工阿姨。
低沉优美的大提琴音从扔在床头柜上的手机里流淌出来。
“Siri,接电话。”
“齐哥,一个小时之后我到车库接您,”尽职尽责的助理提醒他:“今天是单号限行,您停家里的车开不了。”又问他:“要不要我帮您带早饭。”
“双倍美式。”安君齐冷冰冰地又补上一句:“不要星巴克。”
郑岩干咳一句,假装自己压根连Starbucks的S都从没想起过:“好的齐哥。”最后一个字的音节还没说完,就被顶头上司干净利落地挂了电话。
没管手机,安君齐赤脚踩着温润的槭木地板进了卫生间,可惜没等他打开沐浴喷头,大提琴如诉如泣的琴声又在房间里幽幽响起。
经纪人面无表情地扭开水阀,喷薄而出的丰沛水流用嘈杂的水声暂时替安君齐伪装出清净世界。不过二十五分钟以后,安君齐还是接起了今早的第三个电话。
“你没接我电话。”风华老板在电话里控诉。
“我在洗澡没听见。”安君齐皮笑肉不笑,“我没带手机进浴室的坏习惯。”
“可拉倒吧,”刘斐根本看透了他,“你就是嫌麻烦。”然后带着一嘴的不着调,“你跟丰视的人杠上了?”
正在打领带的手停了停,“你碰见冯琦了?”安君齐对着镜子整理领结,慢条斯理,“还是田征远?”
“冯琦。”
“他说什么了?”安君齐开始拧香水瓶盖,最近他换了TF的乌木沉香,檀香木,香根草,以及沉郁的烟熏调刚好适合逐渐热起来的天气。
“赵非往他那儿告了一状,”刘斐漫不经心地说,“丰视那个容凌不正和赵子宽拍戏嘛。”
安君齐听得想笑,随便糊弄一句:“哪儿跟哪儿?”倒是听出弦外之音,不过是不想搭理刘斐罢了。
“不说这个,叫,是叫谢予乐吧?”风华老板懒得再说对家公司的烂俗八卦,将注意力转向公司新人:“陈振签了他演谢涵?”饶是刘斐见惯大场面,这次也小小惊了一回:“别是搞错了吧?”
“昨晚上刘维坤亲自给我打的电话,说是燕总定的人。”安君齐淡淡地说,镜子里映出讥诮的眼神,“丰视怎么敢挡王燕回的路?”
刘斐沉默片刻,声音稍正经些:“你去看看那孩子,”他带着风华趟了二十年,从两间小办公室的野鸡公司到如今业内庞然大物,自有独到之处:“能让王燕回一眼看上的人,”他语气琢磨不透,“别我们自己倒走了眼。”
谢予乐尚不知道再过几个小时他就能荣幸地见到自己的新任经纪人。此刻年轻人手心里全是汗,战战兢兢跟炸毛鹌鹑似地躲人堆里听导演训话。
“今天拍摄基本照安排来,A组跟我,B组跟王庭——燕总前天写的飞页搞好发下去没有?”陈振说到一半扭头问剧务。
“发下去了。”剧务说得干脆痛快,他跟陈振剧组快十年,把霸王龙脾气摸得透透的。
“行。”导演板着脸,接着因吸烟过量导致嘶哑的公鸭嗓透过电喇叭叫到了一个陌生名字:“另外,今天有一个新人加入了<燕都风云>这个大家庭——小吴,记一下,培训A班加个人。”他朝新人遥遥一指,“小谢,你过来。”
许多双眼睛刷地朝谢予乐扫过去。
这时候他反倒镇定。肩背单薄却笔直,头发乌黑,发梢扫着衣领,面容白皙,眼神有光,下唇稍薄的嘴唇噙着抹不深不浅的微笑,上挑的眼尾缀着颗淡色小痣,垂在身侧的手骨节分明,霜白手背上绽起青筋,像冰封湖面上的裂缝。
人群里有窃窃私语。
“好像是风华的人。”
“他演谁?”
“姓谢?名字叫什么?”
“新人吗?这相貌,不应该啊!”
这些对谢予乐来说如浮云层纱,完全不痛不痒。当年他初至JS,从身材到长相到国籍,再多恶意的话都听过,甚至还感受过几回练习生专属霸凌,不过后来他带着面具和MR SUITE一飞冲天,翻脸如翻书,迎面而来奉承巴结的甜腻恶黏也能冲谢予乐一跟头。
“这是谢涵的扮演者谢予乐,”陈振扭头和站在背后的副导演快速商量两句,转过来对着电喇叭安排:“暂时先不安排戏份,小谢先跟着把培训课上完。”这话是对着谢予乐说的,“你来得晚,希望能跟上大家的进度。”
“我会努力。”谢予乐表情沉静地回答。
大概他从容的姿态很好地取悦了导演,陈振满意一笑,扭头三两句话结束短会,剧组一哄而散,忙着拍摄前的准备工作,谢予乐呆在原地暂时无人认领,两分钟后一个短发的年轻女孩一手夹着文件夹,一手捏着对讲机匆匆过来。
“抱歉抱歉,”对方语速很快,“临时接了个电话。”又自我介绍:“我是剧务组的宋橙,谢老师可以叫我橙子。”
“没事。”谢予乐笑笑,“培训课在哪里上?”
“32号棚。”宋橙不动声色地观察谢予乐,顺便递给他一张纸,“这是培训日程安排,”又问他:“谢老师带助理了吗?”
“带了。”谢予乐想起在房间里补觉的求璆。
“那请他之后联系我,”宋橙说,“以后有问题可以直接和我对接。”
宋橙步子很大很急,带着在片场长久磨练出的雷厉风行,谢予乐跟在她身侧,并不落后,一路听她介绍:“谢老师入组有点晚,”宋橙侧头看他一眼,注意到年轻人面容沉静,仍旧是嘴角稍带一点微笑,没有丝毫轻狂,心里对他评价又高了些,“昨天晚上陈导和燕总才通知到我们剧务组,有些安排可能不太到位,谢老师多担待。”
“已经很好了。”谢予乐一笑,“不过倒是要麻烦橙子帮我办一张出入证,助理昨晚刚到。”
“他资料给我。”宋橙在一间高大的厂棚外停住脚,熟稔地在电子门禁密码盘上输入一串数字,然后推开门,退开半步:“谢老师,请。”
全新也熟稔,迷人也险恶,凉薄也温情的星球将要降临至谢予乐的宇宙。
正午十二点十二分,opera bombana餐厅挑高的穹顶下,安君齐从铺着洁白餐布的圆桌边站起,嘴角勾起,彬彬有礼为迟到的客人拉开椅子,同时不失轻松地调侃一句:“Lucile,你迟到了。”。
Boucheron的市场总监优雅地抚去裙子上并不存在的褶痕,礼貌地向主人致歉:“来的路上遇到擦挂。”
经纪人的表情有片刻停顿:“看来不是你。”微笑再度泛起时带出真心:“感谢老天爷。”
吕梦婕纵然知道这些不过是安君齐场面客套,但仍旧被对方打动,她摇摇头,已带细纹的眼睛盛满笑意,素来精明的脸上难得温和几分,同经纪人打趣:“你说你当什么经纪人,当年就该入行,我都不考虑,直接签你做大使。”
安君齐举起咖啡杯向女士致意,他不接Lucile的话,只笑着略低低头,当做感谢对方的赞美。
然而下一刻圈内闻名的Boucheron女士话锋一转:“但是,如果你给我的人选仍旧是赵子宽,”她略带歉意地看了安君齐一眼,话却说得斩钉截铁:“抱歉,Andi,我不可能签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