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男团顶流再就业》梅雨季

10、10、够聪明

　　“卡！收工！”
　　随着场务的电喇叭声，演员和工作人员立刻像抽掉了脊椎的咸鱼，恨不得就地躺平。比如大摄在助理们帮着取下扛了整天的斯坦尼康之后，看也不看满地的灰尘，下一秒就滑到地面上摆成大字型。
　　谢予乐倒是没这么累。开拍第一天，他的戏很少，和钱椹拍完两场对手戏以后，又混在演员堆里拍了几场群戏，今天的工作就算结束。不过年轻演员并没有离开的意思，而是站在场外看了整整一天的拍摄。
　　求璆陪他蹲在片场看了整天，在片场只能将就，谢予乐好歹还能捡把椅子坐，他实实在在站了一天，腿都要断了，回了酒店立刻面朝下倒在床上成了扑街仔：“不行了不行了，”含糊的声音传出来：“真快死了。”
　　谢予乐洗完澡，脸上敷着补水面膜，顶着白惨惨一张脸从卫生间飘出来，毫无形象地扑到求璆边上，“让让。”
　　助理连挪带蠕地给他腾出半张床，抬头幽怨地盯着他，恹恹地：“少爷，你床在隔壁。”
　　“我现在需要来自同类的温暖。”谢予乐以最小幅度翕动嘴唇，避免任何牵动面膜的可能。
　　求璆翻了个白眼，在憋死自己之前艰难地翻个身，喘了口气，“今天和你对戏那个，钱，钱……”他念了半天“钱”，最后才总算想起来，“钱椹，他认识你？”
　　“不知道。”谢予乐含糊地说：“反正我不认识他。”
　　“那怪了，”助理眉毛皱起来：“那他今天来这一出。”
　　“有什么奇怪的，”年轻人憋不住，打了个哈欠，赶紧拉平皱掉的面膜：“这圈里无非踩低蹿高。”
　　求璆不说话，谢予乐扭头看，发小兼助理已经彻底睡着了。
　　之后的拍摄日非常平淡且平静，王燕回离组回城，谢予乐听其他演员说，这位大编剧是为了谢涵才在剧组留了这么久——“现在角色定了，燕总才不在这儿吃苦。”
　　说话的是柳荇，谢予乐去演谢涵，空出具衡，阴差阳错由他出演，两个人又在片场碰面。这个被经纪人逼着来拍戏的男孩子难得和谢予乐能说到一块儿去，一个早上都不用就熟起来，拍戏间隙嘻嘻哈哈，求璆背地里评价“大概因为臭味相投”。
　　“你就不要去操心人家的事了，”谢予乐忍住翻白眼，“赶紧来对词。”
　　“来了来了。”
　　还没开工的片场洋溢着一股轻松懒散的气氛，上好妆的演员要么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小声地谈天说地，要么两两相对，抱着剧本对台词。工作人员则没这么好命，走路带风，满场忙忙碌碌。至少现在，全然看不出一个小时后，这里将成为镁光灯与镜头笼罩下的另一个世界。
　　“这句，”柳荇指给谢予乐看，“锦上添花的人哪里都有，可论起雪中送炭的，又有几个？”他复述一遍，问对方：“这句话，感觉是说得直点儿好，还是藏着点儿好？”
　　“上一句是钱椹的词。”谢予乐提醒，“你自己感觉呢？”
　　“这是话里有话，”柳珩不笨，一点即通，琢磨了会儿，“那我就不能说得太直白，要有礼貌，”微微低头，话不软不硬：“锦上添花的人哪里都有，可论起雪中送炭的，又有几个？”
　　谢予乐接下去：“具衡，怎能如此同齐将军说话？”轻描淡写说完，朝空无一物的前方一笑，
　　“具衡无状，将军海涵。”
　　柳荇啪啪拍手，“谢老师，”他真诚地说，“你相信我，只要燕都播出，你指定能红！”
　　年轻演员们的对戏仍在继续，他们没注意到几米开外站在另一个对手戏演员。
　　钱椹收回视线，神色复杂，心里头着实有几分后悔前几天的孟浪。他今年三十八，从北影毕业就签了新艺，十来年，扪心自问，公司确实待他不薄，可惜上头还有好几个一线男演员，好资源论资历论成绩论商务都轮不到钱椹一个二线，更不要说最近几年新艺董事会闹家务，人心思动，恰好这时候丰视向他递来橄榄枝——不免着急，行事上自然也失了些分寸。
　　他说不好自己的心态，明明年轻人只是个新人——钱椹毕竟在圈里混了十来年，自然看得出谢予乐浑身菜鸟气息——但生涩之外，却又有一种说不上来的老练和从容，站在镜头前仿佛已有千万遍。
　　二线演员有些嫉妒，不，钱椹艰难地承认，他非常嫉妒。无论是对方的年纪，演技，甚至是经纪公司——风华对待艺人的宽容与优渥有口皆碑——非常可笑，他们甚至都不是一代人。
　　但每当钱椹注视年轻演员举重若轻的表演，当他彻底成为谢涵，成为为父为兄，含恨忍辱，隐姓埋名科举考试，点得探花，最后大仇得报的谢涵时，他哪怕再不甘心，也只能扮演好忠勇直爽，被谢涵折服助他复仇的将军齐越。
　　“停停停！”导演直接站起来，不耐烦地喊暂停，点钱椹的毛病：“齐越，你怎么回事？你看谢涵那眼神，怎么能和看仇人一样？！”骂完人，稍微和缓口气：“休息十分钟啊，天气热，大家都辛苦，今天拍完剧组请客吃夜宵！后勤，冰水送勤快点儿！”
　　求璆抱着小电扇朝谢予乐一路小跑过去，等在化妆和服装后边，等工作人员撤下去才挤过来，一边递水杯，一边利落地开电扇，动作敏捷，这期间甚至还来得及顺带给柳荇捎了瓶没开封的冰水。
　　“求璆你简直是哆啦A梦啊！”柳荇叹为观止。
　　谢予乐慢悠悠地小口小口抿着冷泡茶，看似优雅，实则暗爽。
　　求璆在外头给发小留足颜面：“你们拍戏太累了，休息好才有精神工作。”趁柳荇没注意，飞了把眼刀给谢予乐。
　　青年快快乐乐地冲助理吐了吐舌头。
　　不过这种温情时刻转瞬即逝，导演在那边儿喊人：“杵在那儿干啥？还不快过来！”
　　“齐越，你看看你，”陈振按下暂停，指着画面，“你看谢涵那表情，他是欠你几百万还是怎么？你这是看仇人呐？”
　　钱椹咳嗽了声，“用力过猛了。”
　　“那你就把力气给我收好！”导演转过来看谢予乐：“还有你！你对着齐越什么心态？”
　　“利用？”年轻人有些迟疑，看陈振脸色又不太确定地说：“怜悯或者是同党，总之没什么情义。”
　　导演表情稍和缓，“说得不错。”指点他：“谢涵对齐越没有一丝一毫的朋友情义，甚至还有怨怼，”对上谢予乐不相信的脸，呵呵一声：“为什么是我哥哥死了，为什么你还活着？皇权嘛，你不敢怨恨皇帝，这是谢涵的格局限制，你坚信皇帝是好的，你父亲和兄长的死责任在奸臣。”
　　“但其实不是的。”谢予乐喃喃。
　　导演赞赏地看他一眼：“所以谢涵走到了最后，而齐越没有。”他扭头瞪钱椹：“明白了没？”
　　被入行时间连自己零头都不到的小孩子看笑话——钱椹勉强牵动嘴角，“我明白了，导演。”
　　“行了，准备准备，拍下一场。”陈振拍板：“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谢涵，齐越，柳荇，第21集第122场第一镜第一次，Action！”
　　齐越被谢涵折服，心甘情愿成为对方复仇的棋子，利用身份职务之便，行走宫闱为他打探消息，结果被视谢涵为眼中钉的卫妃以为他与谢涵是太子同党，设局想要陷害两人，紧急之时具衡求来太子为谢涵解围，风波之后，两人密谋如何除掉卫妃。
　　“卫氏以为我们是太子的人。”谢涵淡淡开口，“这次没能得手，想必懊恼得紧。”他倚着凭几，唤道：“具衡，给齐将军上茶。”
　　柳荇低眉敛目，趋步奉茶：“齐将军，请用。”
　　按照剧本，谢予乐直起腰亲自接过茶盏，向钱椹倾身过去。
　　变故就在一瞬间。
　　陈振的戏，从来求真求实，满盏茶水热气腾腾，钱椹手一颤，滚烫的茶浪荡出杯盏，泼在谢予乐霜白手背上，立刻在皮肤上印出一片鲜艳的殷红。
　　站在两人边上的柳荇险些叫出声，使劲掐了自己一下，在下一刻镜头扫过来时好不容易维持住恭谨谦卑的表情。
　　“齐将军，今日卫妃虽是无中生有，却也给我们提了个醒，你我份属文武，行事毕竟不同。”谢予乐若无其事地倚回凭几，修长的手指支着额角，手指清瘦，指尖莹莹生光，谁也不会注意到藏在宽大袍袖里的另一只手。
　　“编修说得是。”齐越脸上飞快闪过一丝恼怒，“当年卫恒便曾污言构陷，哲实兄深陷诏狱，也有他家一份‘功劳’，如今卫妃竟然又打起蕴之的主意！”
　　他脸上的愤怒来得快去得快，再看又是武将俊朗沉肃的面孔。
　　谢涵洒脱一笑，“卫妃乃陛下东宫旧人，虽有所出，母子俩却向来不得当今欢心，如今陛下于娘娘有些微恩宠，就惹得她醋海滔天，要置娘娘与七殿下于死地……”他直视齐越的脸，对方微微低头避开文官的视线，“勿逾兄，”谢涵亲密地叫着齐越，“你说哲实哥哥若地下有知，”
　　金黄的，充作阳光的光从顶上的卤素灯倾泻下来，罩住谢予乐半边，另一边无可奈何地陷入隐晦暧昧的阴影，而陷在半明半暗之中的年轻演员俯视低他半首，不敢与他对视的钱椹：“该作何感想呢？”
　　“过！漂亮！”
　　冷淡的笑容破开故作天真的神情，谢予乐站起来，低头看强作镇定的钱椹：“钱老师，演得真好。”
　　柳荇朝求璆招手，后者小跑过来，饰演具衡的男孩子简短地小声说：“谢老师烫了一下。”
　　谢予乐这才转过去，任由求璆小心地捋开袖子，“没事，”他坦然开口，向发小展示已经看不出什么痕迹的手背，“就溅到了点。”然后冲钱椹皮笑肉不笑地开口：“以后还要钱老师多指教。”
　　钱椹胡乱地点点头，跟有鬼追似地两步并一步地走了。
　　今天谢予乐和柳荇都只有一场戏，等卸了妆，三个人挤在角落里等班车，谢予乐才同求璆说实话：“姓钱的肯定是故意的。”年轻人气得要死，“咚”地一脚踹在道具箱上，还得保持形象，“要不是我手缩得快，一杯水都得泼上头！”
　　柳荇问他：“你和他有过节？”
　　“我进组前都不认识他！”谢予乐简直郁闷死，踹了一脚不解恨，却不能踹第二脚，“这人神经病啊！”
　　柳荇想说什么，忍住了。
　　这位被经纪人逼来拍戏的小演员虽然没有大红大紫的心，但是对谢予乐，不是不羡慕。以己度人，钱椹怎么想的，柳荇大约也能猜到几分，不过这就不是自己能说的部分了。
　　求璆眉心拧到一起，柳荇还在，不好多说什么，只能问：“你和那个钱椹还有对手戏吧？”
　　“钱椹？”低沉的男声在三个人身后响起来，吓得他们立刻回头，安君齐站在不远处脸色微妙地看着亲手签下的演员：“听起来有故事？”
　　谢予乐立刻收拾好表情，“我们在说拍戏的事。”客气地说，暗地里戳了求璆一指头，“对吧？”
　　“这位是？”
　　“啊，我发小，求璆，”他假笑，“最近没事干，我要人照顾，就请来做助理。”
　　安君齐对此不予置评，对柳荇礼貌地一点头，后者知趣，转身同谢予乐说：“我突然想起来有东西落在周姐那儿。”说完就走，毫不拖泥带水。
　　等人走远——“行了，就自己人了，说吧。”经纪人问自家新人演员，“到底什么事？”又补一句，“说重点。”
　　“钱椹拿热水泼我。”谢予乐干脆了当。
　　经纪人仔细端详谢予乐，“看来不是脸，”视线往下滑，最后停在他垂在身侧的胳膊，“手？”
　　“手背。”求璆补充。
　　“没闹？”
　　“忍了。”谢予乐在安君齐挑眉的动作里不太情愿地解释，“在拍戏。”
　　“还行。”经纪人说，“够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