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男团顶流再就业》梅雨季

36、35、越描越黑

　　夜风慢悠悠来回梭巡，吹得那些枝繁叶茂的行道树哗哗作响。被三十八度的大太阳烘烤整个白天的空气宛如厚软大衣牢牢锁在身上，每一个毛孔都在疯狂出汗，不大会儿功夫就能洇透后背。
　　时间不早不晚，卡在吃饭嫌晚睡觉嫌早的点儿，倒是一个谈话的好时候。
　　安君齐故意重重踏出落地声，踩着对资产阶级的仇恨步伐，阴着脸，皮笑肉不笑地从角落里走出来，背后跟着不敢喘大气缩着脖子尽量缩减存在感的郑岩，换身衣衫，就是带着狗腿子出巡的土豪劣绅。
　　正在谈话的韩芥和谢予乐听到动静回头看，年轻人一怔，撇下导演向着经纪人匆匆过来。
　　“齐哥，这么晚，你怎么来了？”他同安君齐身后的郑岩打招呼：“郑哥。”
　　郑岩语气虚弱地干笑：“哈哈，谢老师。”
　　谢予乐没发现助理的不自然，他很好奇安君齐的突然到来：“是有什么事吗？”
　　安君齐不动声色：“嗯，突然想起点儿事，要找导演聊一聊。”跟变脸似的，男人换上罕见的耐心面孔，皱着眉头催促道：“几点了还在外头？明天不上班了？”
　　“和韩导聊了聊工作。”谢予乐回身指指韩芥，转过来看着经纪人，年轻人乖顺地回答：“说得差不多，本来就要回去了。”
　　温热的风卷过树顶，月亮从天际悄悄爬出，向着夜幕穹顶一点点往上蹭。
　　“赶紧回去，”安君齐对着年轻人不厌其烦叮嘱：“好好休息，别熬夜，早点睡觉。”又同求璆讲：“看好你小乐哥，两个人互相有个照应。”说这话时脸色格外严肃，炯炯有神的眼睛盯着求璆，加重读音：“拍戏够累的，有些不三不四的人要少见。”
　　发小和谢予乐转头对视，确定彼此都听出了经纪人的话外之音，可惜两个人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安君齐在唱哪出戏。求璆顶着两道高压视线，只好硬着头皮向绷着脸的经纪人保证：“一定好好照顾小乐哥。”看男人那脸色，临时灵光一现，追加：“绝对不让外人靠近。”
　　安君齐脸色稍缓，就跟没看见导演似的，自顾自地朝两个人发话：“去吧。”
　　谢予乐莫名所以，年轻人黑白分明的眼睛向经纪人疑惑地望过去——然后他在艺人的眼神里面无表情站直身体。
　　这仿佛是个信号，而谢予乐确实也收到了。他笑着同导演与经纪人说晚安，带着求璆毫不迟疑地离开。
　　看着艺人走远，安君齐再转回来看着韩芥的表情全然变了。如果说之前他还有心掩饰，这会儿压根没有遮掩的意思。常年健身的男人比导演高一头，软薄衬衫贴着的肌肉显然给身板削瘦的导演带去不小的压力。
　　“韩导，您对我们小谢挺照顾啊。”经纪人头也不回地向后比个手势，郑岩乖觉地翻出烟盒，恭恭敬敬地将烟和打火机送到老板手上，安君齐低头，点了烟，深吸一口，缓缓吐出烟圈，再吸两口，长长的烟灰落下来，跌在地上碎成细末。
　　他说话口气仿佛谈论天气，云淡风轻，可惜每一个字都敲得导演有苦难言：“就是不知道是不是照顾太过了。”
　　导演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努力装作无事地打哈哈：“小谢毕竟是男主角，戏又好，我们这些当前辈的肯定得照顾。”
　　“包括给艺人找‘朋友’？”安君齐磨后槽牙，颊肉鼓起来，隐约能看到皮肤下牙关磨动。
　　韩芥愣了愣，从一脸紧张化为不可思议：“不是！”导演下意识提高嗓门，“你以为我给谢予乐拉，拉，”他清高自省一辈子，实在说不出什么糟污言语，只好跳过，冲着浑身写满找事的安君齐气急败坏地嚷：“你当我什么人啊！？”
　　“那您给我解释解释，”安君齐抱着胳膊不为所动，他夹着烟，青幽烟气慢慢升腾，尼古丁与焦油的味道几乎染遍全身。
　　经纪人脸色阴郁，吐出的每个字都经薄唇齿缝磋磨才得以逃生，遍体鳞伤：“‘有些玩笑对每个人都不好’？”
　　莫大的生存危机笼罩韩芥。他看安君齐表情，就知道这位经纪人绝对不知道手下默默无闻的艺人曾经是红遍外网的顶流男团TOP——而哪怕为了和发小的约定，韩芥也不能将演员老底透出去。
　　张了张嘴，导演苍白而勉强地解释：“这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您继续说。”安君齐笑了笑，眼中殊无笑意，“我听着。”
　　你.妈.的。
　　“真是个玩笑。”韩芥老脸红涨，眼眶都要瞪裂，他豁出去了，掷地有声：“安先生，安君齐！你去问问丁勤勤，我韩芥要有那种烂肠破肚的心思，何必这个岁数还在话剧团混？！”只差剖心自白：“投资商投我一部剧，我就得赔个演员给他——他王佑嘉好大的脸！”
　　缓和几分脸色，安君齐无声地叹口气，导演说到这个份上，他在这个圈子打滚十几年，到底做戏还是真情，不至于分不出——
　　“也许是玩笑，”经纪人言谈恳切，带着歉意：“但是您知道的，小谢一个刚出道的小演员，和乱七八糟的传言沾边，传到外头，简直不敢想会传成什么样。”他收敛起方才所有的敌意和怒气，紧紧盯着导演，极其诚恳地发问：“您说，只是个玩笑，可是，什么玩笑会让艺人说一句‘对每个人都不好’？”他越说，神色越难看，平抑的怒意几乎又要升腾起来：“我不管其他，但是我带的人，能吃苦，不能吃亏。”一字一句：“尤其这种亏。”
　　导演哑口无言，半晌呵呵苦笑，自嘲：“我他妈真是个傻X。”干脆摆烂：“这样，”韩芥决定让那两个始作俑者亲自解决问题，非常认真地向经纪人建议：“我觉得你可以去问问谢予乐，哦，”补充道：“也可以问问王佑嘉，你要没他联系方式，我给你。”
　　爱谁谁，爷不伺候了。
　　韩芥甚至体贴地给谢予乐放假：“明天，或者随便哪天，只要你需要，我随时给谢予乐放假，让他自己把事情给你说清楚。”说到底导演不是没脾气，他从鼻子里哼一声，一晚上的恼怒，尴尬，无奈，最后汇成一句话：“他自己的事，谢予乐自己和你说。”
　　说完拂袖而去。
　　郑岩躲得远远的，看见导演怒气满满大踏步走了，赶紧上前，做小伏低，轻声问差点原地暴走的老板：“齐哥，这都快九点了，明天十点还要去陪宽哥试镜。”
　　只是出乎助理意料，安君齐脸色虽然不好，却绝不是生气的意思，他皱着眉头，神情慢慢和缓下来，片刻之后指示：“联系求璆，看谢予乐睡了没有。”
　　一分钟以后助理汇报：“求璆说谢老师还在看剧本。”
　　安君齐言简意赅：“告诉他，我马上过去。”顿了顿，又说：“有些事，”他眯起眼睛，“要和谢老师商量。”
　　求璆接完电话神情恍惚。
　　谢予乐一晚上心神不宁，看剧本看得三心二意七零八落，一晚上没读进去几个字，见发小一脸梦游，伸了根指头小心地戳他：“怎么了？刚才是郑岩吧？”
　　“嗯。”求璆咽下口水，看着谢予乐期期艾艾地开口：“那什么，”他甚至退后一步，“我跟你说个事儿啊，你别冲动。”
　　谢予乐心底缓缓升起巨大的不安。他勉强扯扯嘴角，尽量保持平静：“你说呗。”
　　“那啥，”求璆说，“安君齐要来，说找你有事。”说完默默收拾，“我回自己屋了。”发小叹口气，关门之前声音传进来：“祝你好运。”
　　谢谢，现在确实很需要。
　　嘉诚旗下这座位于燕郊的机械厂招待所两年前翻新过一次，虽说只是中规中矩地重新做了装潢，换了家具，但居住舒适感确实有了飞跃般的进步。不过此刻再柔软的被褥对谢予乐来说也没有意义——巨大的不安感在年轻人心头盘桓，安君齐迥异于平常的态度让谢予乐非常在意，尤其不久之前，他的马甲刚被粉丝戳破。
　　不妙的预感烧得谢予乐心惊肉跳。平心而论，除了隐瞒部分经历与身份信息，他自认对安君齐算得上坦诚。也许一开始确实对经纪人存有偏见，但日久见人心——可能也不够久，但谢予乐确实认为，作为经纪人，安君齐是不同的，出色的业务能力与娱乐圈里简直是一股清流的道德感，甚至能夸奖为出类拔萃，堪为本行当表率。
　　但也正因如此，怀揣秘密的谢予乐在安君齐面前总有些心虚——红遍外网的归国顶流TOP和毫无经验年纪偏大素人出身，这二者的区别，尤其是对于经纪人的区别——他有自知之明，自己给安君齐，给风华，找了多大的，没有必要的麻烦。
　　“行呗，”年轻演员四肢大张地倒在床上，看着奶白的天花板自言自语：“最坏也就这样了。”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安君齐虽然大部分时间都不怎么欣赏，但在某些特殊时刻，他可以把这句话当座右铭。
　　“砰砰。”郑岩的声音随着敲门声一起响起来：“谢老师，”他规规矩矩地说：“齐哥找您说点事儿。”
　　他从床上爬起来，稍微扯了扯皱成抹布的T恤，一步一挪地过去开门，看见脸色平静的经纪人，扯动僵硬的面皮：“齐哥。”
　　安君齐先同郑岩说：“你去前台开两个房间，”他吩咐助理，“今晚我们就住这儿，明天直接去接阿宽。”
　　说完转回来，长腿一迈进了房间。
　　谢予乐跟在后面默默关门，他磨磨蹭蹭地给经纪人倒了杯水，刚要递给对方，就对上安君齐探究而微妙的视线：“谢予乐，”男人占据了房间里唯一的沙发，腰背笔挺，左腿搭右腿，裤腿上缩，露出黑色丝袜，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姿态庄重地像在参加哪里的论坛会议，“长话短说吧。”
　　“所谓对每个人都不好，”安君齐看着脸色僵硬手脚无措的艺人，冷静发问：“到底是什么意思？”
　　房间里的灯真是太亮了。年轻人仿佛经受不起，闭了闭眼睛。
　　谢予乐木着脸哈哈两声，试图大事化小：“我就是随便说说——”然后在经纪人“我看你还能怎么扯”的视线里声音越说越小：“——没其他意思。”
　　“我问了导演。”安君齐心平气和，他的目光停留在年轻人漂亮的脸上，似乎第一次如此认真，甚至放肆地打量鸦羽似的眼睫，略微凸起的小小唇珠与刚刚好的，挺直的鼻梁，还有在灯光下泛出暖白色泽的皮肤，“他让我来问你。”
　　谢予乐吸了口气。“王总，”平铺直叙，“也就是王佑嘉，剧组的投资商，最近一直在，”他捡了个不太刺激的委婉说法，“给剧组送吃的。”
　　“剧组？”安君齐反应极快，卧蚕轻抽，眼睑微微一动，不动声色地问：“全剧组？”
　　“全剧组。”谢予乐睁眼说瞎话，相当流畅毫无负担，“当然，”他稍微改了说词，“主要还是几个演员。”
　　“继续。”安君齐低头看手机。
　　“无聊的人哪里都有，”谢予乐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真诚又无奈，年轻人耸耸肩，清亮的眼睛流露出轻微的疲惫，“有人拿这事开我和王总的玩笑，”他抱怨得真心实意，“今天下午休息，导演不知抽哪门子的风，也说了两句。”
　　经纪人“嗯嗯”发声，将手机随手丢到茶几上——“喀哒”——安君齐似笑非笑，看着谢予乐的眼神里全是赞叹：“我之前就觉得你演技特别好。”男人应景啪啪拍掌，以示表扬——看得年轻人毛骨悚然——末了说：“但是也没想到能这么好。”
　　说完眼色一厉，“谢予乐，郑岩去问了，王佑嘉送的那些东西指名给你，你再给我胡——！”
　　“我们就是偶像和粉丝的关系！”谢予乐以最快速度打断安君齐，然后在经纪人射过来的凌厉眼神中缩缩脖子，勇敢重复：“我们真是偶像和粉丝的关系。”
　　最后喉结一动，咽了口唾沫，怯生生补充：“没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