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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28、震动 ...

  •   韩鹏悄悄和谢予乐咬耳朵。
      整个剧组里,就他们俩年龄相近。一个工科大学刚毕业二十出头,另一个前男团爱豆现内娱菜鸟二十过半,日常凑在一起能聊的闲篇还是相当多。
      “坐我小叔旁边那人是你经纪人啊?”还残留着浓厚学生气的韩鹏羡慕得很直接:“啧啧,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从求璆手里接过杯子,谢予乐把水咽下去了才慢吞吞说:“我看你也挺不普通的。”
      不知世事险恶的前大学生赶紧凑过来:“哪里不普通?”
      “挺不普通的。”年轻演员露出恶魔微笑,“浑身散发着清澈的愚蠢,”他乜韩鹏,笑得十足可恶:“更正一下,这个形容属于大学生,你大学毕业了,现在是混沌的愚蠢。”
      发出仿佛受伤小狗的呜咽声,韩鹏抱着一颗受伤的少男心跑走了。
      谢予乐哈哈大笑。
      求璆简直不能直视他,忍不住提醒他:“你经纪人可就坐对面了,你确定你这蠢样被他看见了没事?”
      “今天要拍那么致郁的剧情,”谢予乐说,没心没肺的快乐就像开盖可乐里的碳酸气体,片刻就跑得干干净净,眉毛都扬不起来,可怜兮兮地同主人的情绪一起耷拉着,“现在还能犯蠢就证明我内心够强大了。”
      他叹口气,望向还在布置中的场景,却像已经看到小人物濒临崩解的命运。
      “今天这场戏,得把分寸拿捏住。”韩芥同演员说戏,首先说韩鹏:“林澄海杀肖大,你想救他,但是不能暴露身份,所以你得眼睁睁看着肖大死,你有点儿不忍,但你是土匪,更多是漠不关心,可是你又是锦衣卫,那是你的同僚,你救不了他,愤怒和悲伤也要有,却不能表现出来,所以要设计好动作和表情,自己好好琢磨。”把侄子打发走。
      转过来看陈叔:“林澄海为什么杀肖大,因为你被他怀疑了,他怀疑你的身份,所以随便找理由折磨你,逼你动手,更要把你的同伴逼出来,所以你无论如何要忍住,不能让他发现你和齐泽的关系,最危险的时候,赵二牛打破僵局,你要趁机反杀林澄海,却被他逃了,情绪上大起大落,要好好控制。”
      接下来是赵伦,导演对他很有信心,三两句带过:“我就不多说了,一会儿好好干。”
      最后才是谢予乐,韩芥要慎重得多:“这场戏重心不是你,但你是非常关键的一环,所以要把整个逻辑想清楚,赵二牛的鲁莽究竟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其实不是重点,重点在于他的行为导致的后果,”导演点到为止,没让自己的分析干扰演员的思路,“具体怎么演看你们怎么去安排,互相配合。”
      谢予乐深呼吸,缓缓吐气,点点头,沉着地说:“知道了。”
      场务举这电喇叭巡场:“十分钟,各部分十分钟准备!”
      安君齐安静地坐在无人注意的阴影里。男人坐在简陋的沙滩椅上也像坐在那间尊贵冰冷没人气儿的办公室里。他双肘搭着扶手,十指交叉搁在大腿上,注视着独自站在一边儿的谢予乐,距离太远,他不太能看清年轻人的表情,但经纪人仅凭想象,就能勾勒出他的样子——眉头紧锁,眼神晦暗,嘴巴张张合合,那张属于谢予乐的脸上,正缓缓掺入另一个人的影子。
      他非常期待接下来看到的所有一切。
      “《隆庆三年》第九集第六场第十四镜第一次,Action!”
      就像被谁重重推搡一把,早已做好准备的陈叔猛地扑进镜头中间,任由自己狠狠跌在地上。
      肖大浑身哆嗦,双手试图在地上把上半身撑起来,不防手臂一软,又软了下去。他脸色惨白,连连放声大喊:“救命啊!杀人啦!”
      林澄海不耐烦地冲左右使个眼色:“好聒噪,去个人,让他闭嘴。”
      满脸横肉的护卫中立刻有人大步过去,俯身拽起肖大衣领,不客气地甩了一巴掌,打得他半张脸立时红肿,眼前发蒙,脑子却也从惊恐中回过神。
      “再敢嚎,打断你的腿!”护卫恶声恶气。
      “不敢,不敢。”肖大肿着半张脸连连求饶,此刻他身上方生出些气力,翻身坐起,抬头看见林澄海,瑟缩一下,忙低头不敢再看失掉伪装阴狠无情的海匪。
      导演在手台里指挥:“摄影退,换中景。”
      镜头拉远了些,完整框进一坐一站的两方。黯淡残阳恰好斜射在林澄海身上,而肖大却在光亮照不到暗处——这阳光当然是假的,灯光师调了好几天,才终于找到让导演满意的颜色演绎一个昏黄无趣的夕阳,与惨烈的现场形成强烈对比。
      “特写。”导演说。
      高清镜头向肖大推近,原本洁净的鸦青缠枝方胜纹的松江布直裰并缥蓝搭护上满是尘土血污,半张脸高高肿起,连带眼睛都睁不开了,另半张脸也不见完好,眼眶嘴角,到处青青紫紫。掌柜像是痛,又像是怕,嘴唇发着抖,眼神透着慌乱,却又不敢四处张望,唯恐又惹了林澄海哪里不高兴,又惹来不分青红皂白的一顿打。
      导演轻声和编剧说:“姜还是老的辣。”
      忽然哪里传来一声牙酸的吱呀声。
      “哦哟,怎地闹起来了?”赵二牛推开门,探进脑袋往中间一看,顿时吓一跳,赶紧推门进来,护卫狞笑着走过去,有意无意挡在货郎面前:“卖货的,别管不该管的闲事。”
      “我管他做甚啦?”赵二牛咋咋呼呼喊,缩头缩脑,又忍不住偷偷看坐在地上掌柜,咋舌道:“哦哟哟,打得可真惨。”
      话这样说,却一动不动。
      护卫警告地瞥他一眼便走开了,像是知道货郎没翻天的胆子,或者也是看轻他,如同大象看蝼蚁,你要防备什么。
      赵二牛眼珠转了两圈,偷偷往林澄海那边瞧,海匪们忙自己的事,没人管被打个半死的掌柜和货郎。
      “掌柜的,你如何惹了林老大?”赵二牛慢慢蹭过去,借着柜台遮掩蹲下来,悄声同肖大说话:“你不要命啦?”
      安君齐忽然站起来,往前几步,走到导演身边。韩芥扭头看他,发现对方只出神地看着正在拍戏的谢予乐,并没有干涉拍摄的意思,也就随他去了。
      谢予乐演的货郎实在很有意思。他蹲在肖大身边嘀嘀咕咕,时不时露头出去偷看林澄海,偏偏又不走,努力挤出一副仗义的神情,眼珠子却滴溜溜转得飞快,从看似憨厚老实的眼色中漏出贪婪狡诈来。
      “嗳,掌柜,”货郎压低声音,“你不想死罢?”
      肖大虚眯着一只眼睛,艰难地抬头看他。
      赵二牛叫掌柜看得心虚,却忍不住贪恋,横下一条心,“我知道你和齐泽是一伙的。”他的眼睛在阴暗中闪闪发亮,不像胆小贪婪的货郎,却有几分像无法无天穷凶极恶的海匪,“你和他,”货郎露出恶意微笑,一字一字说:“是一伙儿的。”
      肖大脸色发沉。撑在地上的手动了动。
      “掌柜的,”货郎接着说,死死盯着肖大:“我要是嚷出来,你和齐泽都没活路了。”
      “你也没有!”肖大颊肉一颤,恶声道:“不怕死就喊!”
      “我怕什么,大不了上林大王的船。”货郎却不怕他,嘻嘻笑道:“你担心自家罢。”不待肖大问便直说了:“林澄海,”他往海匪的方向努努嘴,怪笑:“肯定要杀你。”摇头晃脑地高兴:“杀得好,林大王看不上你这仨瓜俩枣,我可看得上。”
      肖大心思急转,片刻下了决心:“我给你个好处。”一把抓住赵二牛手腕,唬得货郎险些跳起来,只死死抓住不放,连身上的疼痛都忘了:“但你须承我的事!”
      赵二牛只听见好处,“你说你说,”他迫不及待,忙涎着脸往掌柜边上挤。
      “你替我和齐泽说,任甚事,都不要出来!”肖大憋着气同贪财的货郎说,“就这句话,你应不应承!我给你五十两银子!”
      货郎惊得眼睛发直,喉咙发干,咽了口唾沫,才敢问:“真,真是五十两?!”
      “你干不干!”
      “我干我干!”
      肖大像是失去顶门立户的那口气,无力地松开货郎,向地上委顿下去。货郎吓一跳,却不敢扶他,只看见掌柜完好的眼睛死死盯住他,嘴巴一张一合:传话!五十两!
      镜头向那张干裂的嘴巴拉近,停在谢予乐身前,用货郎的视角拍摄。
      “卡!过!”韩芥满意地说,“很好!”又赶紧招呼美术和道具检查场景,“一会儿别伤了人。”
      谢予乐把陈叔搀起来,方才打人的演员一脸紧张地过来道歉:“我刚才下手没收住!真是对不起!”
      陈叔倒安慰他:“没事,效果多好啊。”不过话虽然这样讲,却忍不住咧嘴,确实是被打得不轻。
      陈可谓脸色都变了,刚要喊场工拿医药箱来,陈叔赶紧打断:“你停停停,啊,没你事儿。”指指摄影机,又指指自己:“一会儿还要拍呢,别添乱。”
      编剧看上去恨不得给自己一耳光。
      安君齐默默地站在边上看,他注视着一脸担心的谢予乐,实在没办法和刚才那个胆小狡诈,贪婪无情的货郎联系起来。此刻从年轻人身上所漏出的每一丝气息都是温暖而伤感的,经纪人甚至毫无道理地怀疑刚才所看到的那个人不是谢予乐。
      拍摄紧张,演员意外受伤更是家常便饭,陈叔顶着半张肿脸听导演讲戏:“齐泽,多的刚才就说过了,要保持住情绪,”韩芥言简意赅,看向陈叔,“别让陈叔白挨一回打。”
      韩鹏表情更严肃了,抿着嘴仿佛跟谁较劲儿似地回话:“嗯,我知道。”
      赵伦的林澄海没什么可说的,韩芥说谢予乐的赵二牛:“刚才挺好,可以再疯一点儿,你还不够贪,”他对年轻演员说期望值很高,因此要求也格外高,“刚才只能说还行,接下来的戏得再放开点儿。”
      谢予乐老老实实点头。
      话说多了就成了轱辘,导演拍拍手,“集中注意力,我们来第二条!”
      “《隆庆三年》第九集第六场第十六镜第一次,Action!”
      林澄海似笑非笑,“齐兄弟,咱们这一行,最忌讳妇人之仁,心慈手软。”他慢言细语,堪称和善地同齐泽说,好似引诱:“譬如说,这掌柜的晓得了老子的事,就是祸害,留不得。”
      齐泽心如擂鼓焦急万分,面上却一丝不露,依旧是有些厌烦又不当回事的神气,“留他一命又怎么了?正好是个歇脚的地方。”他看似无心,大大咧咧地说话:“毕竟是见不得光的买卖,哪里敢随便落脚。”
      “也有些道理。”林澄海依旧笑得春风拂面,忽地往边上看去,“那边的小子,”他朝护卫吩咐,“把那个小子带过来。”
      货郎懵头懵脑地被护卫扭过来,见了林澄海,浑身一激灵,膝盖已不由自主弯下去,跪在地上。
      “小子,你说,这掌柜的,”他掸掸袍袖,低头和蔼可亲,冷不防问赵二牛,“该不该死?”
      “该不该死……”赵二牛迟疑着重复一遍。
      齐泽眸色沉了沉,望向林澄海的眼神里已添不善,“林当家,看来是打不算不给鄙人面子了。”
      林澄海故作不解,妆出一副天大冤屈的模样:“齐兄弟,这说的哪里话!恐怕误会了!”忽地脸色一变,阴沉狠辣,盯着齐泽如毒蛇吐信:“不然,这么个人,你为何非得要救?!”
      气氛沉默紧张,压得人伸展不开,喘不得气,二人正在对峙,赵二牛却突然出声:“啊呀,”他像要钱不要命,“林老大,若我杀了他,”货郎一派天真神色,话却幽冷无情:“有无有赏啊?”
      林澄海满意极了,看这怯懦的蠢笨之人都和善不少。“怎么没有赏!”他冲边上的护卫抬抬下巴,后者会意,从怀里扔出一个银锭,结结实实“砰”地落到地上。
      “五十两雪花银!”海匪轻浮地笑起来,“杀了他,就是你的!”
      谢予乐睁大眼睛,猛地从地上跳起来,神色癫狂喜悦,颠三倒四胡乱点头,蒙头跑了两步,又冲到护卫身前硬生生抢了短刀,不像握刀,却像拿个扁担棍子,直愣愣地扑到人事不知的掌柜身边,将刀高高举起——镜头对准赵二牛的脸,不像歹徒,倒像是个渴望糖果奖赏的纯真孩童。
      安君齐猛地捏紧了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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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28、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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