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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29、掉马甲的前夜 ...

  •   嘉诚重工的大楼里,灯火通明的大会议室终于在晚上十一点打开大门,从下午四点开始,长达八个小时的跨国视频会议让与会高管们疲惫不堪,浑身烟味熬得双眼通红,大多数人脚步匆匆,时值销售旺季,没人敢拖慢公司前进的步伐,更别提老板比他们熬得更狠,冲得更凶。
      其他人都走得差不多,王佑嘉坐在办公椅上闭目养神。秘书还在整理会议资料,是先前谢予乐试镜时曾见过的李助理,也是熬狠了人,眼眶下一片青黑,颧骨都凸出来了。
      “小李,明天放你一天假。”王佑嘉忽然开口,抽多了烟,声音哑得不行,咳嗽两声才把话说清楚:“你快一星期没回家了吧。”
      李乐——李助理——苦笑:“我这身衣服穿三天了。”每天晚上送酒店洗熨,大清早的又穿来上班。
      “明天都好好歇一天。”王佑嘉叹口气,他也快熬不住了,全身骨头都在叫嚣造-反,关节跟没上油的轴承一样又僵又涩,稍稍活动,仿佛都能听到牙齿发酸的嘎吱声。
      “明天您还和韩导约好要去剧组探班。”作为年薪七位数俱乐部的成员与上年度嘉诚重工优秀员工,李乐尽职尽责地提醒老板,“这个日程您已经推迟了两周。”
      王·嘉诚重工集团执行董事·嘉诚精密机械制造公司CEO·《隆庆三年》剧组投资商·佑嘉:……
      “您开会时韩导来了个电话,说,”优秀秘书代表的李乐一字不差复述:“再放我一回鸽子,过年就不必来我家拜年了。”
      王佑嘉骂了句脏话——李乐马上问他:“我需要为您拒绝韩导的邀请吗?”
      “不用。”王佑嘉揉捏酸胀的鼻梁,冲秘书摆摆手,有气无力:“明儿你自己休息,我去芥子那儿一趟,顺便看看厂里边。”韩芥他妈就是他干妈,比长年不着家的亲妈亲多了,导演拿这招威胁他,真是一棍打七寸上。
      “不过……”王佑嘉想想最近发小群里韩芥每条语音都透着喜气洋洋,“确实有必要去看一看。”
      片场就在自家工厂,捎带着还能视察生产一线——全当给自己放假了。
      第二天一早,王佑嘉开车上了高速才告诉正在拍戏的发小们,他来探班兼视察工作
      韩芥在四人发小群里阴阳怪气:“哟,王大老板舍得莅临他忠诚的片场啦?”
      王总把语音外放,单手懒懒地搭在方向盘上,跟导演有来有回:“不是嘉诚的怪物在燕郊登陆?”
      “呵,”韩芥发出鄙视:“你顶了天是工作的狂魔向燕郊片场前进。”
      郑昱则听得头疼:“我这必须得给你俩刷个头条是吧?”
      陈可谓听得津津有味:“你别打断,你俩继续,继续。”
      “拾人牙慧有什么可继续的。”韩芥这回又拾起了文艺中年的矜持,不过斗嘴是一回事,关心自家兄弟是另一回事,“你之前不是忙了快一个月,要不今天还是好好歇歇?”
      “我这都快到了,你说这?”王佑嘉把车挺稳,下车示意等在边上的下属先闭嘴,“我也不全为你,今儿也看看厂里头,你们忙自己的,我得空过来。”
      韩芥收起手机,抬眼看陈可谓:“就说资本家绝不可能浪费时间。”
      “片场就在人家厂里头,我说芥子得了便宜别卖乖,”编剧对上他绝不客气,“人给这么大地方,省老鼻子钱了,知足吧你!”
      “呵!”导演指着陈可谓,痛诉编剧倒戈的嘴脸:“合着省这钱是能进我自个儿包还是怎么的?!我说陈可谓你一碗水可得端平啊!”
      编剧尴尬地笑了笑,摸摸鼻子,“我这不是要让人大老板感受咱们文艺工作者的温暖么。”
      把编剧上下一顿打量,导演的语气跟发现新大陆一般惊奇:“我说陈可谓,没看出来啊,时间往后倒退个两百年,你这水平应聘巴黎报社记者没问题啊!”
      “得得得,说不过你。”编剧颇有自知之明,“说正事,说着正事。”
      横了举白旗的编剧一眼,到底拍戏的是他,韩芥正正脸色,“我就说,你真要改结局?”他拍拍已经翻卷的原著,“按原著来不挺好吗?”
      “当年写《隆庆》那时候还太年轻,看什么都极端,读书不正,偏激。”陈可谓笑笑,怀念之情在脸上一闪而过,“现在年岁上来,倒觉得世事无常,天衍四九人遁其一,得给人留条路啊。”
      “会不会和前头的人物形象矛盾?”原著作者兼编剧都这么说了,导演也没有强犟的意思,但他担心更实际的问题,“前头全员恶人,到了后头突然温情脉脉了,换谁也受不了哇。”
      “不能这么说。”陈可谓的看法和他不同,“人是个复杂集合体,尤其小人物,坏得很低级,但是好起来也很朴素,不会让人觉得突然就伟光正了,”编剧问导演,“你觉得呢?”
      韩芥不得不承认编剧的说法很有道理,但是——“现在咱们拍摄时间就俩月,现在拍一半了,要改结局,可不是说就改那么一场戏,”他把卷成筒的剧本拿在手里拍得啪啪响,“起码倒数三分之一起就得改。”
      “我心里有数。”陈可谓说得笃定,拿起一直没动的文件夹递给导演,“要是没做准备,我敢跟你提这事儿?找骂呢?”
      韩芥乜编剧一眼——这倒一直是陈可谓的风格,谋而后动,不打无准备之仗——伸手把东西接过来,匆匆翻看几页,倒是看出些趣味——“得了,回头我细琢磨,”掏手机看时间,“都这个点了,王佑嘉该来了吧?”
      王·投资商·佑嘉不仅到了,还到了好一会儿。工厂处处井井有条,实在不需要空降一个不接地气的大老板指手画脚,他走马观花看个热闹,给下属们充当各种人形立牌和大旗,再给基层员工画画大饼,视察工作也就到了尽头,工厂负责人小心问他:“王总,招待所准备了午餐,您看……”
      “你们自己去,我去片场那边看看。”王佑嘉说完又想起来,扭头盯负责人:“没人去打扰人家吧?”
      负责人吓一跳,赶紧摇头:“现在谁有闲工夫!三班倒累得要死,厂里也下了通知,没有专门的通行证谁都过不去。”
      王总这回满意了,轻轻颔首,表扬一句:“干得不错。”
      把负责人高兴坏了。
      推了厂里的饭局,王佑嘉没带人,独个儿轻车熟路往片场走,走到附近果然有保安,他掏出负责人给的通行证,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充当片场的空厂房大门前,正要给韩芥打电话,制片周浩正好从里往外走,两个人撞个正着。
      “王总!”周浩吓一跳,“您什么时候到的?”
      “刚到。”言简意赅地回答,想起这也算半个自己人,王佑嘉点点头,“没影响拍戏吧?”
      “没有没有。”制片赶紧说,又要给副导演打电话:“韩导正忙呢,郑导这会儿没事儿,我叫他出来接您。”
      王佑嘉说:“不嫌麻烦的,我自己进去,”问,“在拍戏吧?”
      周浩点头。
      “那也别叫人了,你忙你自己的去。”说完拔腿就走。
      周浩没拦他,也没叫人——剧组拢共就那么几个人,谁都在忙,他自己还有一摊事——再说了,投资商,金主爸爸,谁敢拦?又是和拍戏的导演副导编剧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发小——周大制片毫无压力地当了甩手掌柜,连导演都忘了通知。
      当初搭棚子时王佑嘉来过两次,还有些印象,眼前不是到处建筑材料的工地,哪怕还隔着点距离,古色古香的传统宅院已露气象,王佑嘉一边惊叹剧组的美术场景水平,一边唾弃导演花别人的钱果然不心疼。他再往前走,隐隐听到宁波口音的普通话传过来,赶紧站住,免得打扰拍摄。
      好在没几分钟就听到导演喊停,投资商赶紧趁机会往里走——拍摄时休息间隙很短,动作慢点,又得再等一轮——地方不大,几步走到,正在和演员讲戏的韩芥余光扫到王佑嘉,正要说的话都忘了。
      “你什么时候到的?”隔着人,导演埋怨他:“怎么不打电话,我叫人去接你啊!”
      演员们大部分都是熟人,看见他也只是淡淡地打个招呼,注意力还在戏里。
      “就这么三两步,有啥好接的。”王佑嘉不以为意,为防影响剧组工作,主动站到角落里,又同导演说:“你先忙,得空说。”
      韩芥没客气,他扭头把刚才的话又接着说起来:“下面的戏小谢是戏眼——”
      被导演点名的谢予乐没作声,他站在台阶下,此刻仰着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垂着眼帘不知道在想什么。
      王佑嘉皱起眉毛。边上站着暂时没事干的郑昱则,他拉拉副导演衣角:“那个小谢,怎么像没睡醒?”
      “哦,”郑昱则给他解释,“累着了,这会儿心神都在戏里,没回神呐。”
      “看着……”王佑嘉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就……”
      “不上心,”副导演一口接过去,他拍拍投资商的肩,带几分感慨开口:“正常。演员,拍戏的时候,就不是自己了。”
      “……所以下面这场戏大家的肢体动作要放开,放出来,”导演的话说到最后,“这场戏加上后期,要营造似人非人的感觉,所以咱们的表演就不能拘束——”又说谢予乐,“小谢,你没问题吧?”
      “没问题。”出乎王佑嘉意料,年轻演员几乎是马上回答,“导演放心。”
      投资商来了兴趣,小声问副导演:“这场拍什么?”
      郑昱则剧本都看得能背了——“赵二牛的独角戏?”他打断王佑嘉没出口的追问,“你看着办。”
      昏暗中副导演的眼睛闪闪发亮,“绝对不亏。”他意有所指地往场地中央某张桌子上放着的面具瞥一眼,“特别精彩。”
      顺着他的视线王佑嘉看过去,黑红为主色调,白金二色勾边,圆瞪双眼,翕张鼻孔,露齿吐舌,表情夸张的巨大面具静静躺在木桌上,谁也想象不到戴上它的人会有怎样的风采。
      “《隆庆三年》第七集第十七场第六镜第一次,Action!”
      赵伦饰演的林澄海,性情阴鸷,狡诈凶狠,他是海匪,手上沾满了血,大约是恶事做多了,心中对神佛却越多信奉忌讳。这场戏,讲的是林澄海要杀撞破他身份的货郎,却在发现赵二牛背篓里的傩面后改了主意。
      “你会跳傩戏?”海匪头子用刀挑起面具,眯着眼睛看看,低头面无表情地问抖成筛糠的货郎。
      赵二牛跪在地上不敢看他,嗫嚅着回话:“小的,小的会。”
      亲信做了个手势,低声问:“林爷,是不是……!”他单手狠狠下压。
      林澄海眼神晦暗不明,片刻,轻轻摇头,将面具拿在手里掂了掂,“快到中秋,”海匪回身寻个位置坐住,开口慢条斯理:“跳个傩,跳得好,爷饶你不死。”
      他居高临下,轻言慢语地道:“跳不好,便祭神了罢。”
      货郎哆哆嗦嗦地从地上爬起来,周围的海匪们冷冷地看着他,有几个已经按在倭刀柄上,只待林澄海吩咐就教赵二牛血溅三尺。
      导演注视着场中,适时向摄影师命令:“全景改中景,赵二牛单人特写。”
      昏暗的房间里忽然明光大亮——灯光师在导演的指挥下调高中央流明,谢予乐被笼罩在强光之中,光影对比过于强烈,锥形光圈之外被衬成一片渊黑。
      有人为面色麻木惊恐的货郎戴上面具——宽大的傩面将赵二牛的头面全部掩起,瘦弱的身体上顶着夸张怪异的面具,只站着,就是三分恐怖神异。
      投资商屏住呼吸,眉毛狠狠一跳。
      他的眼前,戴着巨大傩面舞动的年轻演员与多年异国舞台上演绎孤独,恐惧,怨恨与爱慕的王世子李宣奇异地重叠到一起。
      一些死去的回忆开始攻击王佑嘉。

  •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明天7.3的更新,7.3早上十点照常更新,下周努力补两章(我尽力)
    忘记已经发布的章节哪怕修改也无法设定时间了,只能含泪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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