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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帝王之术 ...

  •   待了大概一柱香的时间,偏殿外隐隐有脚步声,三人目光齐齐看向门外,只见约莫九尺之高的男人迈着沉重有力的步子走进了偏殿。

      张锦歌起身行礼:“父亲。”

      黎晏终于见到了这位她名义上的舅舅,也是大虞王朝军队的脊梁,骁勇大将军张寒楼。

      “张将军。”谢清初拉着黎晏俯身。

      她虽贵为公主,但打心底里钦佩张家人。

      张家三代人为捍卫大虞王朝有七位张家将军殉国,只剩下骁勇大将军张寒楼一脉。

      张寒楼其人,剑眉星目,一身威武英雄之气。

      黎晏记得张寒楼早先做了侍御史,身居文臣之列,只因老夫人不愿儿女一个个上了战场埋骨他乡,想留下小儿子作为最后的血脉和念想,便叫张寒楼从了文。

      但是边境战事不断,张家父兄之辈皆以身殉国,唯剩他一人,他毅然扬旗呐喊:

      张家世代忠臣良将,无一不为国身死,我岂能稳坐朝堂?

      随后弃文从武,披上父亲留下那件血迹斑斑的铠甲,从军出征。

      征战十余年,从一开始的籍籍无名之卒,冲锋陷阵浴血退敌,横跨九州大地南征北战,一步步杀到了如今骁勇大将军的位置。

      张寒楼颔首一礼:“平宁公主。”

      然后看向黎晏,看清她的脸后微微一顿但也没多说话,黎晏肖似黎王妃,张寒楼转瞬即逝的恍惚,只见她躬身拜道:“问将军安。”

      张寒楼叫她不必多礼。

      说罢,眼神扫到张锦歌:“皇上心意已决,进言无非是触怒龙颜。”

      张锦歌脸色一变,微微愠怒:“祁人的意图如此明显,皇上竟然......”

      她气的声音有些微微僵硬:“这次是联姻,下一次呢!割城池,赔耕田吗?”

      张寒楼瞥了一下谢清初,随后呵斥道:“胡言乱语!随我回府!莫要再这丢人!”

      张锦歌仰起头,目光坚毅:“父亲,祁人野心昭昭,锦歌定不会袖手旁观。”

      张寒楼皱着眉头疼地看着她:“你以为以你一人之力,便可与之抗衡?”

      “有何不可?”张锦歌质问着:“我便要看看那祁人太子能不能从我张锦歌手中娶走我朝的公主!”

      黎晏小心翼翼地看着脸色黑成锅底的张大将军,后者拂袖离去,只冷冷留下一句话:“那我便看看你有何本事!”

      张寒楼气的都忘了边上还站着个公主,背影渐远。

      张锦歌俯身致歉:“公主,父亲顾虑太多,并非张家本意,还请公主大人有大量......”

      谢清初抬起她的手:“不必多言,张家世代忠良,我都看在眼里,况且张将军于我母后有救命之恩,我十分感激将军,又怎会因为他一两句气话而斤斤计较?”

      张寒楼身后一整个骁勇将军府,是上百余人的身家性命,皇帝无能懦弱,害怕战争,他为了躲开帝王的猜疑,做得够多了。

      说白了,皇帝怕战争使他国破家亡一无所有,所以他极力支持归田令,因为归田令会壮大他的军队,囤积巨额的黄金和粮食,会使他有无与伦比的满足感和安全感。

      在听到皇帝不愿打仗,愿意派一位公主去和亲的时候,张寒楼再生气,在无奈,也不能忤逆他,也只能劝女儿不要做无用功。

      张锦歌失望的看着父亲离开的方向:“父亲如今为何会变得如此畏缩?”

      黎晏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得安慰道:“张大人,将军也有自己的苦衷。”

      张锦歌收拾好情绪,她的身姿依旧挺拔不减,直直的走向长寿殿的方向,此时盛堇公公也来请了:“公主,皇上来请了。”

      谢清初谢过,便带着黎晏前去了。

      张寒楼说的她们有何尝不知呢?但是,不去试一番也不会放弃。

      长寿殿宽敞明亮,黎晏再一次望向高位的那个男人。

      他究竟为什么这么害怕打仗?

      她可不认为这位可是什么勤政爱民,宵衣旰食的好皇帝。

      皇帝次座上,坐着安王谢琎,他身后站着的是那日刑部大牢门口的白衣女人。

      她们照例给皇帝行礼,谢清初斟酌说道:“父皇,儿臣听闻早朝中......”

      皇帝眸中晦暗不明,沉沉的开口:“平宁,莫要插手此事,你要越界了……”

      谢清初猛地抬头,不可思议地看着皇帝:“父皇?”

      大虞王朝有令:后宫妃嫔及公主不得干政。

      其他的公主们确实也是这样,从未接触过朝堂之事。

      只有谢清初,自小受先帝喜爱,先帝五十九岁的时候,觉得累了,皇帝当不动了,就退位成了太上皇。

      今上刚开始登基的时候,对政事一窍不通,先帝虽退位,但依旧把握诸多朝政。每每为政事苦恼的时候,小清初扯扯先帝的衣摆,眨着大眼睛:“皇爷爷,清初认为这件事还可以这样......”

      小小年纪,对政事有独到的见解,先帝偶尔会将小清初抱上膝头,给她讲天下大事,给她讲帝王将相。

      若谢清初是皇子,先帝没准一纸诏书把今上和自己都封成太上皇。

      后来谢清初十多岁的时候,先帝有时候也会准谢清初提出自己的政见,好像全然不怕出现公主干政的乱局。

      他去世后,皇帝知道自己这位女儿大有出息,便也没过多管束她对政治的干涉,只要不威胁到自己,大可以容忍一些小的瑕疵。

      而如今......

      谢清初闭上了嘴,默默后退了几步,好像一步步离少时牵着自己手的父亲越来越远。

      黎晏布衣之身此时还在殿内跪着听,谢清初陌生地看着高位的皇帝,黎晏心里急,但是没办法,她咬咬牙,刚要开口,只听张锦歌掀起衣摆,跪的笔直:

      “陛下,微臣认为祁人联姻之事,还请陛下三思。”

      皇帝沉默着,微微垂着眼睛看着殿下三人,谢清初立在殿内抬着头陌生地看着他,张锦歌热切地目光看着他,黎晏俯首拜地,没有一丝声响。

      皇帝没有理会张锦歌,而是转头问安王谢琎:“你怎么看?”

      谢琎偏了下头,扫了眼身后那个女人,那女人微微动了一下手。

      谢琎浅浅微笑,道:“父皇,儿臣手底下的人,倒是有一些想法。”

      只见那女人声音沙哑,语调却没什么波澜:“民女苏敛叩陛下安。民女以为陛下可以先不应祁人太子的联姻之请。并非民女与诸位大人一般,而是想知道祁人太子有何诚意。”

      女人虽刻意变了声音但她一开口,黎晏俯身拜叩的脸上却满是震惊:

      柳宁君?

      皇帝问:“何出此言?”

      “虽然祁人太子亲身远道而来,直言诚心交好,求娶我朝公主,但是诚意何在?仅让我朝公主入祁而我朝并未沾得祁人点滴之好,何不让祁人派公主入我朝为妻?”

      苏敛就差明晃晃的告诉皇帝:你吃亏了。

      果然皇帝眉心紧缩:“姻亲之好,确实要有往来,接着说。”

      “倒也不是非要祁人嫁入我朝,我朝泱泱大国,佳人无数,斤斤计较倒是显得小气,若是要他们表现出诚意,何不如分出三座城池以备大市。大市万国互贸,最重要的就是占地,我朝都派出尊贵的公主前去代表诚意,他们连城池都舍不得么?那他们又与我们谈什么诚意?”

      谢琎赞许的看着她。

      黎晏深吸一口气,有些发慌:

      自古以来,国土之争乃是国家重中之重,一个公主一口气换三座城池,很明显的挑衅了,祁人肯定不会同意,到时候闹得太僵,便又要开战了。

      这苏敛想做什么?

      这一席话也说进了皇帝的心坎里:“此言有理,若无相当诚意,朕怎可放心将公主嫁给他们?”

      黎晏心底里无语:原不过想嫁给公主不起战事就知足了,现在又惦记着别人的城池。

      在场除了皇帝都听出了苏敛的言下之意,皇帝还天真的认为祁人会换。

      果真是在高位上坐久了,对于自己盲目的自信蒙蔽了他的双眼。

      谢琎起身一礼:“父皇,儿臣愿替父皇分忧,与祁人商议。”

      皇帝的眼神先是落在谢琎身上,又像是在想着什么,而后慢慢开口,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此事让太子去办。”

      谢琎抬起的手一滞。

      皇帝挥了挥手:“都退下吧,召太子。”

      黎晏并没有觉得将这件事交予太子对他们有多大益处,太子一派文臣居多,主张对外温和,若是让太子去,多半是不会以强硬的态度去让祁人退缩。

      谢琎再欲说些什么,苏敛轻轻拢了拢衣袖,默默退下了。

      黎晏起身,回首望向皇帝。

      其实皇帝并不是糊涂,相反,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他要以强硬态度去推行归田令,那便让雷霆手段的谢琎全权负责;而如今他想与祁人交好,但是他无法安抚好主战派的大臣,所以他便派温和派的太子等人与之交往。

      他权衡在两位皇子之间,沉浸其中,玩着他的帝王之术。

      暮色紧催,月栖巍峨。

      白贺生带着一身寒意身披大麾踏着夜色回到了白府,黎晏问道:“太子怎么说的?”

      白贺生沉默着解开大麾的红绳,随手丢在小榻上,黎晏见状便知道太子大抵是已经着手准备互通大市的商议了。

      她好像想起了什么,问道:“若是张将军去阻拦呢?张将军作为与祁人打了多年仗的人,是最有发言权的吧?”

      白贺生苦笑:“你今日又不是没见到将军,将军也无能为力。若是十年前,将军或许还可以拉扯一番,现如今,他自顾不暇,怎么还会进互市这趟浑水?张家的势头太盛了,一举一动都牵着皇上的神经。”

      功高震主者身危,功盖天下者不赏。

      “加之还有张锦歌这个上骑都尉,皇上更不会让他插手了。这些年可以看出来,皇上在一步步收将军的权,张锦歌幸亏是个女子,若是个男子,凭她现在的能力,皇上必不会让张家‘寿终正寝’。”

      黎晏暗暗叹息:再过几年张锦歌就会以女子之身位列骠骑大将军,遭皇帝猜忌,最后死在凯旋而归的路上,死在白虎城门下。

      “我们该如何做?”

      “明日休沐,我去见扈太师。”

      白贺生说罢,掏出个令牌:

      “这是进公主府的令牌,你这几日去公主府与公主不离他们接着商议归田之解,虽然联姻迫在眉睫,但是不要忘了,归田才是我们需要面对的一大关。互市只是缓兵之计,彻底断了皇上想要归田的念头才是我们最重要的任务。”

      “归田之解并不在皇帝的心思,法令已经风靡边疆,皇上如今立刻回心转意也来不及了,现在已经不是需要转皇上一人的想法了,而是诸多的豪强地主,世家大族的心,要让他们看到比归田更有利,更能让他们心动的法令。”

      黎晏一字一句给白贺生分析,他听完后,细细琢磨了一番:“你说的很有道理,此事还需再议,待我想通了这其中的利害,便拟一封折子呈给皇上。”

      她离开了书房,回到卧房,翻来覆去总是觉得不对劲。她好像了解了这些人的心思,但是却无能为力,就好像遗漏了什么,才使她现在没有头绪。

      她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有一团迷雾挡在她的面前。

      还有那个苏敛,那一定是柳宁君。

      但是她为什么装作不认识我们?

      她虽是接触柳宁君次数不多,但是一个人给另一个人的感觉是特殊的,不会变的,也不会认错。

      披衣起身,她在院中独自踱步,秋末霜寒,却也有点点萤火,她坐下翻开诗册,一笔一笔慢慢写着:

      “张锦歌为一代忠臣,却被猜忌致死,历来王朝都是如此,最是人心难测,令人唏嘘。”

      “白贺生不会不明白目前的形式,联姻只是试探,最重要的还是两国之间的权利与金钱的较量,求娶公主大抵是为了想看我朝会退到什么程度。”

      “他也明白归田的重要,所以应该趁现在全力去打击归田,而不是将这种事交给我们。”

      “现在他手中握的权利最大,但是他现在最可疑,他一片忠心赤诚不假,可是忠心赤诚之下藏着的,又是什么呢?”

      “这一次白贺生他们罕见的与太子意见相悖,此事过去之后,白贺生魏不离的处境会是什么样子呢?”

      黎晏不相信他们没有给自己留后路。

      黎晏从不相信任何人,她相信的,从来都只有自己求证过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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