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河山》风雪杀我多少年

72、温尔泽

　　地宫分列诸多陵墓，每个陵墓也都大的很，她看向父王的偌大的陵墓空空如也。

　　王和朔择还未下葬，但摩诃国传统，王登基之时便开始着手建造墓室，所以为他们准备的墓已经被打开。

　　王的墓在整个穴的尽头，王的下位是皇子墓，皇子墓下位便是妃子墓。

　　她深深地看向皇子墓最后位，妃子墓上位处。

　　——那是她的墓，专为她准备的墓。

　　可惜，用不到了。

　　与她墓位并立的，便是她丈夫的墓位。

　　一开始她偷偷来到这里的时候，总觉得这个墓位于她来说可能用不到。

　　她笑了笑，目光不再停留在父王的主墓，她努力回想那位创立巫术的祖先。

　　根据大概墓穴的排列，她很快找到了那位祖先的墓穴——摩诃国第三位王，温尔泽。

　　大概是因为温尔泽为摩诃国做出了巨大贡献，更因为他是唯一一位不曾拥有摩诃王室血脉的王，他的墓和其他王想相比，略有不同。

　　她抬起头看着门两边燃烧的火把，“噼里啪啦”的燃烧声音让她觉得自己存在。

　　温尔泽究竟是以何种能力，他的传奇竟然在摩诃国流传了上千年，异族血脉，超强巫术，成谜语言，一重重，一环扣一环，好像将摩诃国封进了闭环之中。而温尔泽则是站在千年前的高度，俯视着千年后的灵魂，好像告诉他们：

　　看吧，只有我所预言，创造的东西，才是你们真正需要的。

　　他死后，选择不刻碑文，功过自留他人评说。

　　他创造了无数巫术秘法，造福摩诃国千秋万代，但他在位期间，也创造了无数的屠杀和死亡。

　　有人大概记录过，温尔泽在位期间，死亡人数比前两位王加起来还多！

　　更不要说，初代王还随着荷拉征战，战死沙场的人竟然还比不过温尔泽创造出的盛世中死亡的人多！

　　温尔泽最终创造了足以灭掉摩诃国的秘法，王族过于恐惧，将他杀死，但是念在他强大了摩诃国，没有将摩诃王族赶尽杀绝，还是选择将他葬在了摩诃王陵之中。

　　真正的英雄，不该因为人性的恶而变成空白。该被铭记的人，自然要被刻在史书之中，完完全全，真真实实的刻在上面，而不是一味的抹黑造恶，遗臭万年。

　　这是埋葬他的摩诃王族中一人所言。

　　图也觉得是这样，但是，这些都已成往事，说再多又有什么意义？功与过，早已随着历史的洪流被冲刷成百上千万遍，真真假假，又有谁知道呢？

　　推开墓室的门，里面漆黑无比，图一想到巫术巅峰之人，活在史书中的人，现在正躺在离她不远的棺木之中，心中便紧张不已。

　　摩诃人死后，会由祩子祈福，由神赐予永保尸身不腐的天丝衣，以使人不化不腐。

　　她一时间有些好奇这位摩诃最强的王温尔泽长什么样子，但是心中的敬畏使她还是打算找到巫术便离开这里。

　　拆下门边上的其中一道火把，插在墓穴内的一处火把托上，里面立刻亮堂了起来。

　　图打算挨着墓室一间一间找。

　　但是当她打开最末尾间的妃子墓，里面竟然没有一具妃子尸体，全部都是书！

　　里面说是壮观也不为过，墙壁被凿出巨大的空间，塞满了书。

　　她一眼扫过，有巫术，有游牧，有种植，有人文，有技术，甚至还有温尔泽闲暇时随手写的小诗。

　　这全部都是温尔泽所作！

　　一层层，一面面，放满了书，杂乱无章，没有分类，就好像是主人随手插进去一般，没有秩序。

　　地上甚至还有温尔泽留下的皮纸手稿，就好像这不是墓穴，而是温尔泽的家，他只是暂时出去了似的。将手稿随意一放，也不怕有人会看到。

　　上面的字尽显风流，凌乱而不失美感，图拾起来，仔细端详。

　　也多亏了温尔泽，使得摩诃国千年来文字经久不衰，千年前的文字，她看的毫不费力。

　　只是可惜，上面的字她认识，但是她看不懂。

　　“以吾之力，杀吾子民，不过吾万权之一能。区区蚍蜉之权，敢当吾躬身尔？”

　　到这里，中间他的笔锋凌乱，交织的线条模糊了一大段，但依稀可以辨认出，里面有“权能”，“逃亡”，“灭”，“屠杀”之类的字眼。

　　她只得一直看到最后：

　　“待吾再次降临人间，世间再无神明。”

　　她轻轻念出上面的文字，皱着眉。

　　“什么意思？温尔泽降临人间？还是荷拉降临人间？”

　　实在是看不懂。

　　只得记下上面的话，继续搜查。

　　“沉沦摩诃国的巫术，究竟在哪？”她翻了许久，期间也尝试用预言推算，但是都无济于事，这下面好像有一个巨大的干扰预言的磁场，使她无能为力。

　　转念一想，妃子墓应该不会放禁书，想到这里，她合上妃子墓的门，进了皇子墓中。

　　温尔泽既没有妃子，那自然也没有皇子。

　　所以映入眼帘的，依旧是巨大的墙壁凿出来的书架。

　　但是，这次图再翻，发现这里的书比妃子墓中的书完整很多，涉及到的巫术禁法也多了起来。

　　这里的书也很多，她低头在手中算了一下，若是一本一本翻下去，估计三天都翻不完，更何况，她还有不到三个时辰便要参加封王大典。

　　随手翻了翻，她忽然瞥见角落中有一块竹片。

　　她拾起来只觉得眼熟，随后便将脑中的想法抛之脑后。

　　上面写的话，图可算是能看懂了，但是看到的那一瞬间，后背一凉：

　　“流沙之国，须臾三千，生于流沙，亡于流沙。流沙之下，魂灵不灭，流沙之法，藏于吾身。”

　　原来，温尔泽早就预言到了，摩诃国会在三千年后灭亡！

　　他还将禁法藏在了自己身上。

　　图意识到了这一点，只听墓室之中好像有隐隐脚步声。

　　有人在往这边赶来！

　　她夺门而出，狂奔到温尔泽的墓室，这间墓室的门被拉的很紧，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移除一个小小的缝隙，趁着缝隙她钻了进去。

　　外面忽然声音大了起来，“赫蒙”雌雄莫辨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苏图雅斯，出来——”

　　那声音犹如鬼魅，通过狭长的墓室，穿透了图的耳膜。

　　图下意识的身体微微颤栗，还是撑着身子在黑暗中摸到了温尔泽的棺材。

　　不似其他棺材，温尔泽的棺材质地清滑，她赶忙给温尔泽磕了个头：“对不住，温尔泽祖先，但是我必须要拿到沉国的禁法。”

　　温尔泽沉睡了上千年，没有人敢来这里，更没有人见到过温尔泽。

　　墓室的门关的很紧，几乎隔绝了所有人可以进来的机会。

　　图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用力便扒开了一个刚好可以钻进来的小缝。

　　但是现在也来不及多想，她赶忙将手伸进棺材，随着越探越深，图的心越来越凉。

　　——这棺材中没有人！

　　她站起身，警惕地环顾四周，一只手还在棺材内摸索，但是里面空空如也，根本就没什么禁法。

　　几近绝望之下好像踢倒了什么东西，之后她忽然眸子闪了闪，变成了与赫蒙一般金黄色的眸子。

　　她眼前变得明亮，看到了在黑暗中看不到的东西。

　　在她正前方，有一张干净整洁的小案，上面放着一张皮纸。

　　她走近，只见皮纸上写着：

　　“若有一日，这张纸再现人间，那便是摩诃国灭国之日，术法附在后页。接下来我要说的是，请您利用这份术法，将摩诃国以及摩诃国的子民，尽数沉降在这广阔的流沙之下。因为只有这样，那位邪恶的神明才没有办法触及到子民的灵魂。请不要寻找我，若人世有难，我必降临人间，但在这之前，还需要一个果决坚定之人，背负千万年的骂名，保住摩诃国子民的魂灵。”

　　图垂眸沉思，一直将那封信看到最后，最下面不像是上面那样官方正经，而是如妃子墓里面的手稿一般，像是随意写上去似的：

　　“会是你吗？后世者？”

　　看到术法的那一刻，图几乎是难以置信。

　　正常来说，越长的术法，越简单易懂，但是越短的术法，越难理解难操作。

　　而温尔泽留下的术法，只有短短的一个字：

　　“血。”

　　后面还贴心的画了一个水滴形状的图案，生怕看的人看不懂。

　　“......”

　　“血，是什么意思？”

　　她眸子中的金黄色渐渐消失，黑色的瞳仁在黑暗中越发漆黑。

　　手中的纸也消失了，不过上面话很短，她早已记住。用佩剑划开指尖，将血滴在棺木上，她只感到一阵眩晕，险些站不起来。

　　“为什么明明只是划开指尖，身体便撑不住了呢？”

　　思考间，外面突然发出剧烈的声响。

　　“咚——”

　　温尔泽墓穴的石门被轰然打开！

　　“赫蒙”依旧是那一身黑金色祩子服，腰间搭着银色的佩剑。

　　随着“赫蒙”闯进来的，是墓穴中经年不见的灯火。

　　“可算是打开了。殿下，登基大典即将开始，您在此处做什么呢？”

　　图瞪着他，手心微微出汗，自从知道荷拉将赫蒙囚禁在乌蒙蒙的无人之境，需要忍受上千年的荆棘穿心之罚，愤怒已经不能表达她对这位荷拉的不满了。

　　她心里清楚，面前的这个人，不是赫蒙，是“神”。

　　是荷拉。

　　“赫蒙”似乎没有注意到她的目光，笑了笑：“殿下，哦不，陛下，该走了——”

　　他的声音拉得很长，紧接着他继续说：“您的父王与兄长如今还停在宗祠，您不去主持大局，让我很难做啊。”

　　图声音微冷：“你以为你会赢吗？赫蒙？”

　　“赫蒙”怔愣一下，看着她充满怒气的眸子，随即了然：“那我与陛下便赌一把？”

　　图心底腾起怒火，她刚要站起来，只见腿一软，她赶忙扶住那冰冷的棺材。

　　空气中异常的冷，墓穴下一阵阵阴风拂过，灯火摇曳，“赫蒙”沉思片刻：“陛下，走吧？”

　　图这时候那里动弹得了？刚刚在黑暗中视物，血滴棺材，现在又震惊又愤怒，身体早已透支。

　　好像是发现了她的异样，“赫蒙”拍拍手，走进来两个守卫，将她一左一右架了起来。

　　她被拖地而行，男人以为她是不想走，声音轻缓但却危险地说：“陛下，是他们冒犯了您了吗？”

　　图面色一僵，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她知道说这句的意思是什么，撑着力气站起身：“我走——”

　　“赫蒙”依旧是那温和的笑：“陛下，走吧。”

　　可是无奈，腿像是灌了千斤重，她被两个卫兵放在地上，挣扎着起身，腿一软，倒在了地上。

　　“伤了陛下，可是死罪......”赫蒙微笑着摇头，那笑容像是嘲讽，又像是无奈，赫蒙像是操控着他不听话的孩子般，将苏图雅斯撑起，银色的面具映着灯火晦暗不明。

　　另一只手抽出腰间的长剑，剑光一闪，那两个扶住苏图雅斯的卫兵双双倒在了地上，咽了气。

　　图愣愣地看着他，看着地上地守卫，心底骇然。

　　眼泪不受控制般扑簌簌往下掉，赫蒙笑了笑，半拖着她离开了巨大的温尔泽的陵墓。

　　*

　　所有王族皆分庭而立，只见赫蒙带着图踏进了王城最大的宫殿。

　　昨晚荷拉在梦中降下神谕，封图为摩诃国的王，更名“苏图雅斯”，继承先代王所有权能，在万人瞩目下加冕。

　　但看着图一身狼狈，面色灰白，他们难以想象她短短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兄长还未下葬，这不合规矩......”

　　图沙哑着嗓子，对赫蒙说道。

　　赫蒙笑了笑，低声在她耳边轻语：“有何不合规矩？陛下早日登基，摩诃国人早日在荷拉神殿上与您的兄长团聚，我想，他会原谅你的。”

　　见他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贪婪，图不再说话，既然不能阻止他，那便不予理会。

　　从王陵出来后，图的身体渐渐恢复了力气，她动作很轻，挣开了赫蒙的手，持着剑，走在最前面。

　　侍女捧来新王的祩服，她转身进了小宫脱下外面脏兮兮的常服，毫不在意地披在身上，赫蒙不满地看着她，而她却无所谓地说：“不必换了，反正早晚都得烂掉。”

　　说着，嗤笑一声。

　　赫蒙眯着眼睛，打量着她：“你完全可以不死，为何非要与我作对？”

　　图眼中带着嘲讽地笑意：“难道在你的眼中，只要不死，就可以拥有一切了吗？即使你闪着和他一样的金瞳，你也不是他，你永远也取代不了他。你不是也永生不死么？你拥有什么了？嗯？”

　　这一声轻嗯，刺激到了他，只见赫蒙金色的眸子再也没有藏住，微微闪着红色的光，图接着笑他：“我早就知道了，荷拉，你不是神，你是一个以吸收人信仰为食的伪神。我不知道你以什么方式杀害了真正的神明，但是，我要告诉你的是，是要有我在，你就不可能得逞！除非你杀了我，吃了我的灵魂——”

　　“住口！”赫蒙猛地抬手，死死地掐住图的脖子，图被掐的险些咽了气，她握着赫蒙的手腕，低眉咬牙看向他：“怎么，不敢承认吗？你不是要和我赌吗？那我就赌你即使杀了我，也不会得到摩诃国......”

　　赫蒙狠狠地将她甩到一边，揉了揉手腕，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区区凡人，敢与神明作对？”

　　说着，离开了这间屋子，来到大殿主持登基大典去了。

　　图不可觉察地笑笑，深呼吸，指尖上的血一点一点地点在地上。

　　她对侍女说道：“一会儿登基大典过后，告诉赫蒙，我要游街。”

　　侍女低着头匆匆走了出去，低声跟赫蒙说着什么。

　　赫蒙微微皱眉：“游街？游街做什么？”

　　“陛下说，为人主者，当与人同乐。”

　　赫蒙哼了一声：“她倒是看得开，那叫她准备准备，通知下贵族，祩舞延后。”

　　他倒要看看苏图雅斯想搞什么鬼，想再看看末日前摩诃国的繁荣么？

　　当所有贵族坐上车准备出发的时候，图摇了摇头：“游街游街，关键在游，若是坐车子，岂不成了车游？”

　　贵族们面面相觑，赫蒙也意外地看着她。

　　图不为所动：“全部下车。”

　　“凭什么啊！”

　　图循声，便看到曾经的七皇子从车内探出头来，抗议着。

　　赫蒙金瞳眯了起来，饶有兴致地看向图，想看看她怎么解释。

　　但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图没有任何解释，手微微一动，顺了身边守卫的一把弓，搭上箭。

　　“噔！”

　　一道箭风破空而过，直直插在七皇子的车头，离他的脑门只有手掌宽的距离，一下子吓住了在场的所有人。

　　图收起弓，冷冷说道：“就凭我是摩诃国的王。”

　　全场静寂无声。

　　所有贵族都灰溜溜地从车上下来。

　　赫蒙笑着看戏，图目光放在他地身上：“祩子难道还等我亲自来请么？”

　　“......”

　　这下，本该盛大的登基大典变成了上百贵族跟在图的后面远足。

　　赫蒙跟在她的身边，不知道她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