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河山》风雪杀我多少年

73、庆王祩舞

　　图带着贵族们走了许久，城内许多人皆是不明白荷拉为什么要选择十三公主作为他们的王，只有淹没在人群的林溯知道，图才是整个王室之中最仁德，悲悯的公主。

　　也有许多人像林溯一般，受到过图的帮助，他们欢呼着，庆贺着。

　　图能成为王，他们是由衷的高兴，他们也见过图被王族和贵族看不起，被他们打压，而如今看到她站在权能的巅峰，打心底里认为这王位实至名归。

　　“苏图雅斯！图！”

　　“天选之子——”

　　“这才是真正的王！苏图雅斯！”

　　尖叫声，欢呼声排山倒海般压过来，图走在人群中央被爱戴她的子民重重包围，一边的守卫保护着图的安全，赫蒙走在队伍的最后面，在无人注意的角落，远远地看着人群中央的图。

　　林溯站在人群之外，他知道图成王，付出了多少代价。

　　图让他带着林遮的尸体离开，但是他怎能见图深陷囹圄而一走了之？

　　他也从未拜过荷拉，东方之国的思想深深影响着他——

　　我命由我不由天。

　　更何况是一个毫无底线的神？

　　他观察着图的神色，但是人太多了，总是看花了眼，他退得远远的。

　　他不知道图要怎么解决摩诃国这一场无解的死局，但是他有预感，图一定可以做到。

　　图一定会带着摩诃国的魂灵，再入轮回。

　　人群随着图的前进缓缓移动，林溯不再停留，与其在这里闲愣着，不如想想该如何帮助图。

　　他低着头逆着人群，沉思片刻，忽然看到赫蒙倚靠在不起眼睛的墙边，盯着某处沉思着。

　　即使知道赫蒙会再回到人世，但是看着如此凉薄的眼神，毫无感情地注视着乌泱泱的人群，他还是心底一惊。

　　赫蒙注意到了他看来的目光，抬起眼睛，闪着金色的眸子好像是审视着什么一般，毫无感情地上下打量了他片刻，随后视线从他身上移开，看向远处的图。

　　林溯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悄悄远离了那个“赫蒙”。

　　他走远后，无意间注意到了，刚刚杂乱的脚印下，有滴滴血痕。

　　林溯疑惑地循着血迹，便发觉没几步就会有几滴血。

　　他算是明白了刚刚赫蒙在盯着什么看了。

　　这些血痕一定和图有关。

　　但是图要做什么？

　　他回忆着图的足迹，将偌大的王城附近飞快地走了一遍，他的心越来越沉，看完全局后，他的手微微颤抖。

　　“你究竟要做什么？图？”

　　*

　　图的游街走了很久，等她回到王城的时候，早已日薄西山。

　　当贵族们马上就要爆发不满的时候，图微微一笑：“今日辛苦诸位了，马上便为祩子安排祩舞，烦请诸位稍安勿躁。”

　　赫蒙垂眸，看向她。

　　图回看他，眼中没有一丝情绪，好像就只是一个简单的命令。

　　赫蒙收回目光，微微一笑：“好，有劳王稍等片刻。”

　　在众人的目光下，赫蒙跟着侍女前往更衣，而图则留下，看向众人：

　　“诸位大人皆是我父王之前封为上宾的贤士，也是看着我长大的长辈。今日荷拉封我为王，诸位也鼎力支持，再在此，图一定竭尽全力，不负荷拉赏识，不负诸位所望。”

　　她先是上来客套了几句，一边的皇子们看着她，除了十四之外，其他人脸色皆差得很，图也注意到了他们，笑了笑：“各位兄弟姐妹在我还是公主的时候，给予了不少的照顾，除了父王和祩子的栽培之外，也离不开各位兄弟姐妹的帮助，图很是感激。我摩诃国多年来一直都是皇室空虚的状态，像现在这样的情况还实属少见。没有前人的借鉴，以后若是有诸多相待不周之处，还希望诸位海涵。”

　　还是七皇子反应快，他尴尬地俯身一礼：

　　“苏图雅斯陛下，臣等定以王马首是瞻，追随您的命令。”

　　图维持着为王的庄严，简单点了点头，召进来侍女前来服侍各位贵族。贵族们之前因为害怕图登上王位之后会报复他们曾经对她的欺辱，但是目前看来，图的谦恭和随和，倒是使他们悬着的心放下了不少。

　　赫蒙不出片刻，便穿着大红的祩子服缓缓走了进来，期间席上的贵族也休息地差不多了。

　　图欣然起身：“诸位大人，走吧，大家一定很期待祩子的庆王祩舞吧？”

　　谁人不知赫蒙的祩舞跳得天下无双，就连太阳神荷拉见了，都会忍不住驻足赞赏，降下连年的甘霖。

　　大家即使不满图获得王权，但是见一见大祩师的舞，还是很欢喜的。

　　众人来到王宫祭祀用的祭台边上，依次落座。

　　底下是万千子民，再往上是贵族和皇子们。

　　那里有专门为观赏者准备的看台，图站在看台边上感叹着物是人非。

　　上一次来的时候，还是赫蒙受父王所托，为摩诃国祈福。

　　那时候的她，站在看台上，远观着父王和兄弟姐妹们，他们看着祭台上的赫蒙——手持竹卦师剑，踩着鼓点，回眸腰轻，舞衣轻旋。

　　这一次，她以万民之王的身份，站在权能的巅峰，看着赫蒙为她跳庆王祩舞。

　　只是，当初的那种感觉，早已经不在了。

　　偌大的祩服随着傍晚的微风翩然起舞，随着鼓点声起，闲挎在手臂上的绫罗散漫地晃动，跟着赫蒙的舞步一下一下摇曳。

　　面具下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盯着图。

　　众人皆被这华丽绝伦的舞深深吸引住，全场寂静无声，只有阵阵的鼓点敲打着所有人的神经。

　　甚至没有一个人眨眼睛，生怕错过哪怕一刻的舞步。

　　除了图。

　　她眼神没有一丝欣赏，甚至有些淡漠，像是看着一个玩物一般，可笑又丑陋。

　　并且，她早已知道赫蒙会在这场祩舞将摩诃国的魂灵祭祀出去，就更没有放松警惕。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天边那一点暮色终于落下，夜晚的帷幕缓缓拉起，昭示着末日的到来，赫蒙余光看向月色，收回遍身的动作。

　　——祩舞已成。

　　晚风越吹越猛，本该明亮的圆月渐渐染上猩红，群星伴月，天空呈现出大片不可忽视的红光，照射在在场的所有人身上。

　　众人猛然间回过神来，有人指着天上月喊道：“月亮怎么回事？怎么是红色的！”

　　全场瞬间慌了起来，图心道时机已到，她抽出长剑贯穿心口，将自己的心口血涂抹在剑上。

　　忍着心口的剧痛，她翻身来到祭台边上。

　　赫蒙看着她一袭大红王袍，迎着烈风拄着剑向自己奔来。

　　“苏图雅斯，你要做什么！”这时候他也不装了，恢复自己的声音，一跃拦在图的身前。

　　图灵活躲避，从他的身侧飞快地跑过，轻身一跳，凌空而起，将手中的剑狠狠地插在了祭台正中央！

　　同一时间，在人世之外的空间，缠绕在神明身上的藤蔓缓缓枯萎，铁链瞬间崩开！

　　赫蒙的眼睛从之前的金黄色，蓦地变成了猩红，他好像在挣扎着，在与什么对抗。

　　剧痛让他说不出话，“赫蒙”死死地咬着牙，眸子红的像是要滴出血来。

　　而渐渐的，他不再挣扎，红色的眼睛渐渐褪去，恢复了正常。

　　图扶着剑，半跪在地上，捂着心口看着“赫蒙”的变化。

　　他的眼睛逐渐清明，目光移到图的身上，怔愣了片刻，轻声唤道：

　　“图——”

　　图一瞬间浑身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她一袭红衣，微微一笑，血顺着嘴角蜿蜒而下：

　　“魂灵。”

　　赫蒙看着四周的情况，瞬间明白了她的用意。

　　他转了个步子，趁着风起，走出了一个阵法，月色的血红越来越深，像是被浸泡在鲜血中，就在所有人都认为这红色不可能再深下去的时候，突然天空降下倾天的大雨。

　　在场所有人皆惊呼，赶忙寻找避雨之所。

　　林溯伸出手接住雨水，黑夜虽然视物不清，但是待他看清楚后，倒吸一口凉气：

　　“是血！”

　　也有人发现了雨水的不对劲，慌忙喊着：

　　“血！天上降下的是血！”

　　“怎么回事？”

　　“是荷拉！”

　　“荷拉发怒了——我们完了！”

　　图淋着血雨，淡淡地笑了。

　　她一直在想，温尔泽留下的术法，只写了一个“血”字究竟是怎么回事？

　　谁的血？

　　就在离开王陵，“赫蒙”强硬的手段将她带出来的那一刻，她明白了。

　　——是神的血。

　　“神赋予了摩诃国人前所未有的权能，是摩诃国度的创世神。”

　　这是她从小就在父亲的教导下学习的知识。

　　这句话一直让图感觉不对劲，她曾问父王：“为什么不是‘荷拉赋予了摩诃国人前所未有的权能，是摩诃国的创世神’呢？”

　　父王说：“这是温尔泽祖先留下的话，一定有祖先的深意。”

　　直到那一刻，她明白，祖先留下的深意是什么了。

　　因为荷拉不是真正的神。

　　温尔泽预言到了摩诃国神明会易主，所以给后世留下了这么一段模糊不清的话。

　　那些证明真正神存在的书籍卷轴，早已被荷拉销毁。

　　真正的神一直在摩诃国，以信徒的身份，拯救他们。

　　赫蒙低着头，发丝微乱，面具的绳索突然崩开，掉落在地上。

　　图看向他的脸，多年来，赫蒙常以面具示人，他真正的模样早已被世人遗忘，甚至是图，再见到他的模样之后，对他印象也会很快消失，以至于不记得他的模样。

　　但是，赫蒙惊为天人的脸，放在任何一个人的身上，都令人难以忘记。

　　这就是神，就连他的样貌都不允许世人窥伺一角。

　　她笑看赫蒙，良久，声音沙哑地说：“你终于来了。”

　　生命在飞速流逝，心口疼得发酸，她险些流出眼泪，脑袋昏沉。

　　赫蒙上前扶起她。

　　“你怎么不说话？”

　　她问赫蒙。

　　赫蒙呆愣愣地憋出来一句：“好久不见，图……”

　　二人看向四处躲雨的百姓，相视一笑。

　　图将手中的剑用力按下，顿时从地下响起轰隆隆的声音，整个摩诃国好像一艘摇摇欲坠的危楼。

　　赫蒙想接过她手中的剑，图摇头：

　　“快些把摩诃国人的魂灵锁在摩诃国吧，莫要管我了。”

　　“赫蒙，阵法是我画的，沉疴摩诃国是我一人所愿，他日定会有人记载这段往事。这千古骂名，应该我来背。”

　　“摩诃国欠你的太多，我无法替他们偿还，至少，应该让我保住你的美名吧？”

　　赫蒙黑色的眸子渐渐变成金色，他淡淡的点了点头。

　　图笑了。

　　摩诃国在她的手中，轰然沉疴！

　　所有人哀嚎着，怒吼着，奔逃着，咒骂着苏图雅斯。

　　一时间，地面下沉，黄沙奔涌而入。

　　——延绵三千一百五十年的摩诃国终究是归于茫茫沙漠之下。

---

作者有话要说：　　摩诃卷完结，下一卷，大虞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