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河山》风雪杀我多少年

104、古依尔族

　　颜若白一夜梦魇，尽是年少时杀手对他的训练和折磨，好不容易熬到清晨，他一身冷汗，扶着隐隐发痛的额头，缓了很久。

　　“东家，出事了！”

　　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程茂朗的声音听着有些着急。

　　颜若白踩着鞋子下床，打开门：“什么事？”

　　“黎姑娘不见了！”

　　“什么？”颜若白也顾不得头痛，忙问道：“不见了？你们是怎么守着的？”

　　“我和阿戎昨晚一直守在门外，没有一点动静，今早上阿戎买了饭，打算进去给黎姑娘送一份，怎么叫都叫不开门。”

　　程茂朗虽慌乱，但大致意思还是给颜若白描述明白了。

　　程茂朗和武戎闯进门后发现昨晚黎晏所在的房间空空如也，就好像没有人住过一般。

　　他们这才意识到黎晏失踪不见，赶忙来找颜若白。

　　颜若白听完，问道：“你们两个杀手，竟然看不住一个身受重伤的姑娘？”

　　程茂朗哑口无言，此时武戎提着刀走了过来，说道：“东家不知道吗？黎晏可不是普通的姑娘。”

　　颜若白隐忍着怒气，静听武戎下文：“那时候您让我们追杀秦世墨与魏不离，正是黎晏护住了秦世墨那波人。”

　　“她能护住秦世墨？”

　　颜若白反问道。

　　“她与我打得不分高下，我很难说我再对上她还能不能讨到好处。”

　　“她何时能有这般功力？”

　　颜若白说完，便随即一笑：“倒也是，她永远有我不知道的惊喜。”

　　程茂朗则摇头：“不论姑娘是否有盖世的功力，大夫不都说了姑娘现在手提重物尚且不能行，更何况是无声无息地离开？这一定不是姑娘一人能做得到的。”

　　彼时陷入一阵沉默。

　　“通知北冥，即刻寻我。”

　　颜若白声音微冷，眸中讳莫深不可测。

　　程茂朗应声退下，带上武戎离开了客栈。

　　颜若白回到屋子，沉着眸子看着被烧得破旧不堪的白衣。

　　在火场中烧破的那些破洞边上沾染的血迹无一不在提醒颜若白。

　　——黎晏差点死在火海中。

　　他愣神许久，下意识拎起那件破衣，灼烧过的焦灼味丝丝入鼻，让他意识到了自己还身负重伤。

　　后背的痛感好像感受到了主人的想法，像是狂欢一般刺痛着他的神经。

　　一时间疼的他直冒冷汗，险些跪倒在地上。

　　死死攥着衣角，他眼眶竟是红了起来：“你什么时候可以信我呢？什么时候啊——”

　　“哐哐！”

　　窗棂不知被什么东西撞开，颜若白面上的杀意没有收住，抬眼望向窗口。

　　窗外那个人见颜若白如此模样，竟是吓坏了，扒在窗上的手一松。

　　“诶哟——”

　　他当然看清了是谁在爬他的窗子，冷着脸走到窗边，看下面还站着一个人，便问道：“为什么不走门？”

　　“此行是暗中行动，自然不便走门。”

　　颜若白轻哼一声：“那你们爬上来吧。”

　　“喂——颜若白！这就是你们东方人的待客之道？”

　　下面那个站着的人用祁国话叫住颜若白。

　　颜若白单手拄在窗边：“兰提垭，说虞国话，别的我听不懂。”

　　那个扒窗子的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仰着头恭敬地看着颜若白：“我们此行来是有要事来与您商谈。”

　　颜若白看着那人的脸，端详了很久，随即苦笑：“你呀你，你们这一个两个的都回来了，我解散杀手阁有什么意义呢？”

　　下面的人一愣，颜若白挑眉看着他。

　　“你说是吧，金铃？”

　　金铃即使易了容，颜若白还是一眼便认了出来。

　　无他，相处习惯了，看身形都能认出来。

　　金铃也猜到了颜若白不会那么容易被他骗到，在他揭穿之后，便撕下了面具，单膝下跪：“东家。”

　　颜若白冲下丢下一枚钥匙，被金铃稳稳接在手心：“先进来再说。”

　　等了一盏茶的时间，金铃带着兰提垭进了颜若白的门。

　　颜若白有些玩味地看着他：“我原以为你回南疆继承古依尔一族的巫蛊之术了，没想到你一直没走。”

　　“东家还在奔波，我岂能逸居远方？”

　　金铃恭敬地说道。

　　“颜若白！别搞什么弯弯绕绕！说好了我不掺和朝堂之事你便让大皇子继承皇位，为什么你找了个杀手来摄政？”

　　兰提垭还未等颜若白开口，便拍案质问。

　　金铃冷着脸道：“兰提垭，我来之前警告过你，若是对东家不敬，我定饶不了你！”

　　颜若白抬手：“先别吵。”

　　随即看向兰提垭：“我已经让你们大皇子当上皇帝了。”

　　“胡扯！我见过他！他是你们的杀手！”

　　兰提垭梗着脖子红着脸，冲颜若白喊道。

　　很明显，他觉得自己被耍了，很生气。

　　颜若白摇头：“这位摄政王吴白，便是你们的大皇子殿下呼延沧然。”

　　还未等兰提垭说什么，金铃瞪大了眼睛：“您派了老大在祁国摄政？”

　　“是的。”颜若白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金铃摇着头：“不可能，我才看到老大驾着马车往上京城方向去了！”

　　颜若白嘴里的茶还未品出来，差点吐出来。

　　“你说什么？吴白去了上京城？”

　　“我还问了老大，他说他是奉您之命护送宝物前往上京城呢！”

　　颜若白脸色有些难看：“我从未让他护送过什么宝物......你在何时何地看到他的？”

　　金铃沉默不语，意识到吴白可能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颜若白阴沉着脸：“我从未让他来这里送什么宝物。”

　　但是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在金铃耳边附耳轻声说了句话。

　　金铃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说道：“为什么？老大不可能带走黎姑娘！”

　　“我原以为会是流民军那个所谓的二当家劫走了黎晏，现在看来，是我想错了。”

　　金铃不知道他的想法，等着他的下文。

　　但颜若白却不说话了，他负手而立，沉默地站在窗边。

　　客栈的主人似乎也是个风流人物，外面了很多梨树，一阵风过，落下几枚白雪似的，停在了颜若白的发梢。

　　颜若白浑然不觉，望着满园梨花树，却无心欣赏。

　　“东家……”

　　“金铃，我需要古依尔族的母蛊。”

　　颜若白转过身，定定地看着金铃的眼睛，眸中似有万丈寒潭，藏着金铃看不懂的情绪。

　　金铃跪在地上，单手举在胸前，虔诚又顺从：“别说是母蛊，您若有令，金铃与古依尔族，就算是尽举族之力，也定不会让您失望。”

　　颜若白摇头：“金铃，是我需要古依尔族的母蛊。”

　　声音凉凉地，金铃却猛然醒悟，仰着头震惊地看着颜若白。

　　一边的兰提垭听到母蛊，嗤笑一声：“喂——颜若白！金铃跟了你这么多年，你不会不知道古依尔族母蛊是会反噬下毒者吧？”

　　“我知道，我不会让金铃涉险。”

　　颜若白声音没有波澜。

　　金铃知道颜若白在想什么。

　　他扯着嘴角苦笑，一股酸涩涌上心头，眼前雾蒙蒙地被泪水遮住，喉间因为紧张干涩的吓人，他艰难开口：“东家，没有流着古依尔族的血，是不能催动母蛊的。”

　　“那就换血。”颜若白不假思索地接话。他站在金铃身前，说道：“金铃，我一人是没有办法去和一个国家的士兵抗衡的。”

　　金铃眼中蓄满了泪水：“那我和您一起。”

　　颜若白摇头：“你是古依尔族的王，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听话，给我换血，换上你们古依尔族的血。”

　　他像是哄孩子似的，蹲在金铃身前，替他擦了擦泪水，温润一笑：“你还记得第一次执行任务后，我和你说过什么吗？”

　　“记得。”

　　金铃虽是位高权重，但终归还是个孩子。

　　“我说的什么？”

　　“您说，我的命也是命，不是养蛊的皿。”

　　“所以，我不会让你催动母蛊的。”颜若白向来不会哄孩子，他拍了拍金铃的肩头温声说道：“但是我需要一个强大的军队，一个不需要吃不需要喝不需要休息的军队……一个不朽的军队。这只有母蛊可以做到，但是我不可以让你为我的野心付出代价。”

　　“您……”金铃抹了泪水，一时竟是说不上话来。

　　兰提垭震惊颜若白的想法，他本是莽夫，不懂颜若白在顾虑着什么。

　　颜若白看向兰提垭，后者狐疑地看着他：“你要干什么？”

　　“兰提垭将军，以前多有得罪。”

　　兰提垭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你帮我达到了目的，我做到了答应你的是，你我之间，谈不上什么抱歉。”

　　“不，不是呼延沧然的事，是林溯。”

　　“你提那家伙做什么！”兰提垭忽地黑了脸：“一声不吭的消失，到现在还没音讯，逃兵败将，一听到打仗就怂了的逃兵败将！”

　　颜若白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林溯大人不是逃兵，他死了。”

　　兰提垭还在愤愤不平的脸瞬间凝固，不可置信地问他：“你说什么？他那种像狐狸一样狡猾的人怎么可能？”

　　“兰提垭将军，本该早就告诉你的，抱歉。”

　　“他是怎么死的？”

　　“为了救祁国，被埋在了流沙下。”

　　一边的金铃知道，他见颜若白隐瞒了一部分，便接话：“锁魂渊，林溯大人的尸骨被埋在了锁魂渊，将军若是得空，去拜一拜他吧。”

　　兰提垭看了看金铃，又看了看颜若白，身子微微发抖，咬着牙说道：“原来你们都知道，只有我是被蒙在鼓里的！？”

　　“不是。”

　　颜若白看着他的眼睛。

　　“那他是为什么死的？你告诉我！”

　　兰提垭眸子渐渐染上血红，若不是金铃起身拦下，恐怕就要拽着颜若白的领子质问了。

　　颜若白淡声说道：“多的我不便说，我理解你的心情兰提垭将军，逝者已矣。”

　　兰提垭哪里还听得进去，他指着颜若白怒目吼道：“是不是你害死的？颜若白！”

　　颜若白摇头：“不是我。”

　　“我不相信！”

　　金铃死死握着兰提垭的手臂，喊道：“将军！你冷静一点！”

　　兰提垭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盯着颜若白的视线没有一点动摇。

　　颜若白见他平复，后背上的伤口不知怎么的突然开始疼，他倚靠在窗边，外面风起，簌簌的掉着梨花，有一些都顺着窗子吹进了屋里。

　　颜若白毫拾起其中一朵，把玩在手间，缓声说道：“将军不来我也是要去寻将军告诉你这件事的，林大人是祁国的英雄，我不希望林大人的一世英名因为一些子虚乌有的猜测而被你国的史官胡编乱造。”

　　兰提垭正在气头上，当然没有回答他的话，颜若白毫不在意：“我颜某人一人做事一人当，若真是我主观上想害林大人，定不会在这里跟将军心平气和地谈话，我是见到林大人最后一面的人，我想给他个正名，我自是知道你国家的不成文，特意记在心上想着告诉你林大人的不幸。我是个将死之人，将军不必怀疑我所说的话是否具有真实性。”

　　颜若白冷静、理智地将最后与摩诃古国的那点瓜葛剥除。

　　林溯之事交给兰提垭，他放心。

　　他对不起二位神明，更对不起摩诃国的子民。

　　金铃在听到他最后那句话的时候，脸色难看了几分。

　　兰提垭也知道颜若白说的是实话，但是他就是咽不下那口气，林溯于他而言，亦敌亦友，他总是看不惯林溯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但听到他的死，却没来由的感到难过和遗憾。

　　兰提垭没再管颜若白，跑了出去。

　　只留下二人的房间和被撞开的哐哐作响的门。

　　金铃知道现在就剩他们二人了，随之而来的问题想躲也躲不掉，他无可奈何地看着颜若白：

　　“东家，我知道你急着换血养蛊母，但是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想问你一句话。”

　　颜若白道：“你问。”

　　“东家所做的这些，究竟是为了什么？”

　　颜若白依旧是倚靠在梨花树下的窗子边，初春的寒风比隆冬的风更彻人，外面的梨花扑簌簌的落在地上，窗边，颜若白的发上。

　　白衣若雪的男人把玩着手中的梨花，握在手心，轻声说道：“为了我们活着。”

　　后背的血顺着皮肤滴落在地板上，溅在了落地的梨花上。

　　颜若白勾唇一笑，站直身子走近金铃拍了拍他的头。

　　金铃怔愣地看着颜若白，后者笑出了声：“怎么？你不是最讨厌别人碰你的头？”

　　金铃别过脸，不理会他，好像不和他说话，就可以逃避让颜若白换血的事。

　　“现在变成最讨厌看别人自残了。”

　　金铃盯着颜若白的背影，嘟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