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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许弈 ...

  •   澹台傲把贺寻常故事里的神又复述了一遍给元小二。

      元小二说故事里的神,他听过。

      金沙镇虽然偏僻,但总有商队往来。异域外族入大褚,很多都要通过金沙镇。这些人通常会住在镇上的明月楼,明月楼的小伙计总会听到些奇闻轶事或是志怪传说。江州秋山,那里的人所拜之神和故事里的很像。

      现下澹台傲已然动身,和元小二一同去了江州秋山。

      如果贺寻常给澹台傲线索没有那么爽快,如果,元小二没有在凌若枫的店里做伙计时多听那么一嘴……或许他们还会走得慢一点。

      至少……能等得及邓未找来寻常茶室,告诉他凌风雪如今在大理寺到底是什么处境。

      一个司衙被裁撤,会发生什么?

      从司中事务交割,吏胥官员陟黜,到各职各位变化下的派系重组,乃至这裁撤之举下的圣意如何……总之,朝廷各司各部各掌其职,裁撤之举一旦发生,其各方影响,不可以数计。

      静水司的裁撤是个例外。

      自长公主宴州归来,静水司重建。如今春之末,短短几月光景,这个立于三司之外直隶天子的司衙,就经历了由势盛到惨淡的大起大落。

      静水司在大褚、在京城、在朝廷,原本就是一个忽明忽暗的存在。他们在某一次的城中追捕中忽然闪现,又在风平浪静之时悄然隐匿,他们在很多大员眼中从没有出现过,却是这些人口中畏惧的本源……

      这样一个地方,它存在,众人缄默。它消失,众人还是缄默。不过这缄默不再是众人心照不宣的“不可说”,而是彼此明了,夹杂着奚落和长吁短叹的,“他们也有今天”。

      杨建在鸿胪寺里听到了这句话。差不多的时间,远在北山猎林的彦东也听到了这句话。不只杨建、彦东,还有难得在裁撤后仍被调任至与刺探缉拿有关的宫中邢狱院的邓未,都听到了这样的奚落和嗟叹。

      凌风雪还在大理寺中。

      和其他人一样,邓未即便在邢狱院,这件事也鞭长莫及。以往,即便下狱,大理寺任何一个人也不敢不给一司武翼郎两分薄面,何况是静水司的武翼郎。凌风雪在大理寺只是静静待着无人敢去提审,监舍里的吃食、起居一应事务也不会有人敢做手脚。

      可如今,静水司被裁撤了,一切……也就不一样了。

      凌风雪是从这几日来自己的境遇变化猜到了静水司被裁撤这种可能的。

      大理寺狱里,看管他的狱卒还是那个狱卒,可在他面前的行止态度却好似一夕之间换了一个人。表情上从恭敬到轻蔑,看管中从照料到折辱……凌风雪很早就明白,善与恶的距离从来不是施善或为恶的那个人自己是什么人,而在于他面对的是什么人。现下,凌风雪的牢房离提审犯人的刑房很近,他听到了那里有动静,有人开了门进去正准备着什么。

      恶人狱卒走到了凌风雪的牢门前。

      可他没有着急打开牢门,要提审的人还没来。

      他不耐烦地在门前踱步,这时忽然想起了什么,猛然间重重一脚踹上了凌风雪的牢门。片刻后,凌风雪捕捉到了栅栏门边地上的干草微微响动。

      一只碗。

      凌风雪这几日好像是被送饭的狱卒遗忘了,他已经一连几日水米未进,起身是微微有些头晕,来到牢门前时他跌坐下来,见到恶人狱卒在牢门口的干草上放了一碗水。

      那碗水被凌风雪穿过牢门木栅栏间隙的手拿进来,凌风雪端水碗,低下头,那带着豁口和污泥残渣的陶碗内,半碗清水没有波澜,平静地映刻着一张俊美却无比憔悴的脸。

      凌风雪望了望水中的自己,靠上了身后牢门的木栅栏。这栅栏是整根整根的粗木排成的,未经打磨,粗糙硌人,但好歹算个倚靠。凌风雪倚着这木栏,头微微仰着暴露出他长发之下遮掩住的,这些日子因瘦削更甚而愈加清晰的颌缘。

      颌缘流畅的线条之上,无血色的薄唇动了动。

      凌风雪兀自说了句什么,狱卒没听清。于是他恼怒地把脚伸向木栏的间隙,把愤怒发泄上凌风雪的背脊。他看不到的,那无血色的薄而美的唇微微抿了抿以抵消干燥,然后唇角缓缓扬起,泛起了了然却坚定的,美好的笑。

      在狱卒的脚落下,和他又一次要踢上牢里人的间隙,他的背后响起了一个声音。那声音的尖而薄抹杀了来人很大一部分想要摆出的威严。

      可这声音却已让恶人狱卒在转身的须臾就已然“弃恶从善”了。

      善人狱卒恭恭谨谨,“禀中贵人,刑房已经收拾妥帖,您可是现下……就要提审?”

      ***

      静水司遭裁撤前三日。

      皇城重门威严,朱漆金扣,呼应夕霞耀目,鲜红如血。

      宫人在关闭前、后省间的宫门时遇到了阻碍。

      前省邢狱院抄录吏邓未叩阍,请入后省缉盗。

      凌风雪下狱,静水司遭裁,天子明言,各司各部各掌其职,不得干预大理寺。

      此言原有的静水司不理,邓未不理。现下,他追着寒秋十九刃的踪迹,从皇城外追到了这宫中前、后省的分界。这些日子他在邢狱院抄录,知道京城里兴风作浪的半面人一党已几乎被大理寺拿尽。起初,这里边的人在大理寺中无一人承认自己与夜夺丹书铁券有关。可后来,却又有几人不堪大理寺提审间的刑罚手段,供出了夜夺丹书铁券的主谋,在宫里。

      邓未追查寒秋十九刃的踪迹,也一路追到了宫里。

      这几夜无眠,剩在牢里几个半面人盗匪,寺丞带人突审。这些人似乎是不怕鞭子也不怕墙上挂着的其它骇人手段。寺丞背着手朝被绑在邢架上的血葫芦笑,“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没犯什么大事,只要扛过了今晚的打,就能出去看明天的太阳了?”

      寺丞贴近血腥气,阴恻恻威胁,“这几年朝中的‘老一派’苛责大理寺办案没本事,可没办法,逢案皆破任谁都做不到,本府现在正愁有几桩杀人的疑狱没头绪,你来认好不好?”

      血葫芦周身开始发抖。

      “当今陛下宽仁,不会重典酷吏地叛你个什么剐磔腰斩之类,一刀毙命,不会太痛苦。”

      寺丞的声音淬出残忍的杀意。

      他原本不是这样的人。

      奉国奉君,戮心勠力的誓言打从他为官第一日起就种在心里。如今发芽开花,公忠体国的心只增不减,只不过方式变了。

      有一个人告诉他,慈不掌兵,善不为吏,慈悲仁善的下场,是厚而不能使,爱而不能令,乱而不能治。

      ——厚而不能使,爱而不能令,乱而不能治。譬若骄子,不可用也。

      这个人她告诉大理寺寺丞,慈悲感化不了战场上的血肉杀欲,仁善,只能让牢狱里的穷凶极恶把你看成个笑话,也把朝廷,看成个笑话。

      这个人是柔嘉长公主。

      元丰年间,幼帝在位,主少国疑。长公主摄政,金刚怒目,铁腕之下处置了一批又一批,却也……启用了一批又一批。大褚自立朝一路走来,从万邦来贺,无不容盛,到后来主将叛乱,异族来侮,走到这一步,绝不是太后和太后曾经身后的老一派所说的,子孙衰微那么简单。

      大理寺寺丞,在庙堂之上站得不够高,其他事看不到,可他寒窗苦读多少年,手里的笔斗不赢世家门阀的权,他永远不会忘。若是没有长公主选拔启用一大批不得志的寒门少壮之士,他根本不知道大褚官场任免陟黜全被门阀把持的日子什么时候才会到头。

      从他被重用,在朝堂之上有了出头之日那时起,他就已经是长公主手下的少壮派了。只不过,他是步暗棋,他的心之所向,朝中其他少壮派不知道,少壮派对面的老一派不知道,时常借他之手掣肘刑狱事的慈明殿,也不知道。

      柔嘉长公主启用少壮派,为军,为政,靖边安民,他、魏敬山、顾勋还有更多人都是一样,既然被扣上了少壮派的帽子,他们就一辈子为长公主,为大褚,万死不辞。

      牢房外,日月丽天,自嘉祐、元丰到如今宣和,大褚终于隐隐有恢复曾经太祖时盛世的苗头,现在,还不到他光明正大站在人前的时候。

      大理寺刑房里,阴暗无光,满载血腥。血葫芦一样的人在抖成筛子快要连人形都看不出来的时候终于吐出一个线索。

      那个把他们这些人套上半面人的外衣,汇集起来送到大理寺挑衅闹事的人——在宫中。

      只有寺丞一人听到了“在宫中”这三个字。

      此夜过,寺丞拟案卷,上书逐级呈报——近日京中盗匪事了,在狱者经查,曾犯大案。

      玉漏犹滴时,群臣朝奏,紫、绯、绿袍间,平日里总畏畏缩缩的大理寺寺丞上书,不卑不亢半步不退,痛陈半面人盗匪恶事,对涉案犯,请斩令。

      斩令变作刽子手的刀落下之前,血葫芦再没有机会把那至关重要的三个字,说给其他人。

      城中借“凌匿”之名兴风作浪的源头,半面人组织的纠集者,真正的半面人,就藏在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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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许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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