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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灵云渡 ...

  •   贺寻常的故事继续下去,故事里新的地名又出现,鬼域。

      鬼域里阴邪之气丛生,邪气滋养这地方的恶鬼邪魔。恶鬼邪魔间不讲道义也不讲分寸,互撕互咬,甚至互食,弱肉强食在这里是常态,没什么同类相惜可言。鬼域里最厉害的鬼,坐在竹灵殿的上首,看殿内群鬼扑杀。

      灵竹,他是鬼域的创始者,是鬼域里最可怕的存在。众鬼互相杀戮残食,可没有谁敢觊觎灵竹在竹灵殿的上首之位半分,更没有谁敢不敬灵竹半分。

      这一日,灵竹懒懒看过一场冗长又没什么新意的撕咬,正斜倚在尊位上,手肘撑着骨肉堆成的扶手,半握着拳支起头假寐,耳边就传来了轻缓的脚步声。

      仙气……

      听到脚步声的和制造脚步声的,这两方心上同时闪现出片刻诧异。

      鬼域里阴森邪气之下杂花生树,花是带毒的曼陀罗,树却是灵云渡才该有的抚云巨树。桦琴在走进竹灵殿见灵竹前,朝着路上的巨树望了一眼。

      还是不一样的,桦琴想,灵云渡的抚云巨树枝灵叶茂,青绿宜人,这里的树,枝干形状和那里的虽然一样,颜色却不是。这树的颜色是血红的,血红色闪着灵光,不是一成不变的死板的红。

      不,不是灵光,桦琴走近,惊觉这灵动的红,是附着在巨树枝干上的人的经脉,那浮动的灵光是经脉里逆行向上蜿蜒的血路。

      “巨树是仙神圣物,鬼域里那些东西怕它,我就抓了些人间的短命家伙回来抽了他们的筋络经脉缚上去,在用本主的血浇灌筋脉之上的残灵,以压制巨树的仙神之力。”

      灵竹听到脚步声后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句,直到过了几百年淮山加冕封王的今日,桦琴都记得当时听到这话时他周身陡然泛起的寒意。

      他是灵云渡长大的孩子,一路又不记得前尘过往,没有被冷秋都王族当年暴施残虐的行径影响。他自小长大,其实除了偶尔以术法捉弄捉弄淮山外没干过什么出格的事,更不用提夺人性命还要抽人筋络滋养阴物这样的恶事了。

      桦琴其实并不擅长做一个坏人,或者对人间来讲就是降世的恶鬼。可灭族仇恨充斥满心的桦琴意识不到这一点。

      他执拗地选择了与鬼同伍。

      灵竹作为同谋者,帮桦琴搞砸了淮山的封王礼,封王礼上仙首和其余十一位灵王都到场了,鬼域里的恶鬼头子在淮山加冠的一刻踏碎了重紫云宫的殿顶从天而降,搅乱了一场封王礼,还顺手杀掉了其余的十一灵王。

      顺手,灵竹对桦琴说出自己都干了什么事时,确实用的是这个词。在桦琴还未及反应过来这个词代表的是怎样的嗜杀成性时,恶鬼头子便先许了桦琴一句——去人间,我助你成王。

      想看看冷秋都吗?

      恶鬼拂袖,虚空之中倏忽闪现出画面。画面里,熙攘的人流,浩大的城,那是曾经的冷秋都。

      想看看冷秋都吗?鬼魅幽音森森响在桦琴耳边,把桦琴心底的恐惧蒸成欲望。

      想看看冷秋都吗?去人间,再造一座冷秋都,去人间,做冷秋都的王。

      欲望使然,桦琴以神明身份,降临人间。

      四千五百年前,仙首在冷秋都,为城中百姓讨公道,他灭了冷秋都王族,本以为杀戮能就此终止,殊不知,群龙无首本身就是杀戮的开始。在冷秋都王族覆灭后的百年间,四方纷竞,各路并起,全都去争抢那柄曾经他们恨之入骨的冷秋都王族王杖……

      乱世、杀戮、贪婪,灵竹向桦琴解释冷秋都举国覆灭的因由时,没有挑拨离间地把所有事都归咎在仙首的头上,他只是说——何为鬼域,人心鬼蜮。

      人心鬼蜮,群龙无首向来是腥风血雨的开端。

      四千五百年前,灵云渡仙首拂动了衣袖,冷秋都起了一场族灭的腥风血雨。

      三千年前,神魔降临人间,在人间掀起了又一场腥风血雨。

      在人间的桦琴不知道的,在他被当作利刃,向人间砍出第一道裂痕时,在他于人间挑起纷争,令各州各地俱是剑影刀光时,在他沉浸于短暂的权欲,使长久的迷失离他越来越近时,灵竹已率众鬼,灭了灵云渡。

      在那场可以用恶鬼的单方屠戮来形容的神鬼之战下,淮山,是唯一的幸存者。彼时,灵云渡、人间,皆是赤地千里焦土满目,灵云渡万念俱灰的淮山拄着剑艰难而无目的地前行,最后在人间,找到了桦琴。

      桦琴见到他时在笑,夜雨清荷绽开在他唇边,淮山看着,在茫然的间隙里想到了无数个灵云渡里他们兄弟俩一同划着蓬船去重紫云宫后的湖上偷偷拔荷花的夏夜。

      那笑容至今也没有变,看起来干净、虔诚,又漂亮。他回忆着曾经的桦琴,举起剑,想斩断当下这漂亮的虚假,可漂亮的虚假自己先消失了,桦琴不笑了,对着他的哥哥破天荒地哭了。

      桦琴回忆起自己身世的时候很愤怒,可他没有哭。他在看到十一灵王无辜殒命时,也没有哭,可此刻,在他看到这个举着剑想杀他的,与他半点血缘都无的淮山在神鬼之战后还活着时,他哭了。

      泪光晶莹,打湿荷莲,这眼泪,和淮山封王礼前他那句“虔诚是假的好看是真的”一样,是如今桦琴所会展现的难得的真。

      淮山的剑在半空中停住了,对面先是笑后是哭的桦琴对他说——淮山……现在这世上,我们只有彼此了。

      “血雨腥风是一种概括,它实际是由无数场或是无意义或是能拨乱反正的争斗所组成的。”贺寻常解释,“在那些争斗中,桦琴大部分还是以邪恶一方的身份出现的,可人和人之间是能相互影响的,感情有时候真的可以感化一个诡计多端又作恶多端的人。”

      澹台傲打了个呵欠应一声,又听贺寻常说道:“那个时候的桦琴已经没有了最初复仇的目标撑着,他还在作恶,可是已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作恶了。”

      “也许只是为了和他哥哥对着干,”贺寻常朝澹台傲一笑,“我以前也有个弟弟,不,师弟,我师弟就喜欢和我对着干,其实他没什么坏心思,就是喜欢我想闹出点儿动静让我注意他……诶诶诶别看我,我可不是淮山,我师弟也不是桦琴,你可别想偏了。”

      “我知道我知道,淮山应当就是叶寒秋,对不对?”澹台傲说着站起了伸了伸胳膊活动活动腰,他们坐在这茶室时间太久了。贺寻常看看澹台傲,然后清清嗓子,又灌下一口酽茶,“那我说快点儿?”

      灵云渡尽成焦土,人间却还在努力挣扎着跳出火海。淮山在人间帮着除恶,带着仙神之力的重剑劈砍出惊雷,催促着无边阴雨疾落,恶人毙命,人们环视着周遭惊雷落雨,感念天罚之神终现人间。

      桦琴看到了这一幕,这是他在人间作乱惹祸这些日子里一直期望的,他想要在人间称王,更想世人奉他为神,他挑起了一场又一场生杀祸事又平息,始终没有做到。他做不到的事,淮山做到了。

      人间也有剑,这些剑的威力虽然不比淮山的剑,可都足够正义。淮山加入了由人间这些剑的剑主联合而成的正义之师,与他们一起四境平乱。而桦琴,在他于人间遇到淮山哭过一场后没多久,就……跑了。

      他听到淮山在和正义之师的人争辩,争论他桦琴要怎么为他制造的这些祸事付出代价。

      再后来,淮山他们的很多次征战在终止时跳出的恶人领头都是桦琴,桦琴没有缘由地和淮山对着干了很多次后,遇到了比他,比淮山还要强大的存在。

      归枫。

      归枫这个人和他与淮山用的兵刃一样,都是剑。可这剑却比他二人的要厉害太多。桦琴起初在隔岸观火,看淮山在那归枫的剑下讨不到半点好处,激动地抚掌大笑。可后来,淮山在那剑下受了伤,伤得还不轻,桦琴就开始不愿意了。

      他第一次站在了淮山的身旁,和他并肩作战。

      “原来有同谋的感觉这么好。”

      新一轮的剑战开始前,桦琴这样对淮山说,淮山偏了偏头不敢松懈,嘴上却道:“你吐字清楚一点儿,不是同谋,是同盟。”

      淮山不知道这场剑战他们为什么会赢,赢得那么快那么轻松,但他知道他们就是赢了。

      “原来有同盟的感觉这么好。”

      打斗结束的桦琴把这话重新说了一遍,说话间趁淮山不注意,收起了刚刚他在自己剑上涂完后剩下的乌剑兰。

      “桦琴你知道吗?”淮山扔下剑,坐在地上双手向后撑着地捯口气,然后偏过头看着身旁的桦琴,轻声说,“在人间找回你,你哭的时候,我很心疼。”

      桦琴怔了怔,惊讶地无意识微微张开口,他一边在思索着淮山怎么会对他说出这么肉麻的话,一边又感受到了自己心底的,随着自己以为会嫌弃那肉麻话语而泛起的微微的痒意。

      淮上低沉的嗓音又响起,他道:“你那日的话不对,那不该是‘我们只有彼此了’,而该是,‘幸好,我们还有彼此’”。

      “桦琴,和我一起吧,荡尽人间不平,锄奸扶弱,我知道你一定也不喜欢现如今人间这业火幢幢的模样,我们一起把这里变好,好不好?”

      桦琴垂眸,他想答应,可不想这么快答应。和淮山较劲大概已经成了他的本能反应。

      “这理由说服不了我。”桦琴道。

      淮山沉默了,桦琴在他眼底读到了失落,于是他拿手肘杵他,“傻子,”桦琴抿了抿唇,“这个理由不行,你就不会换一个。”

      后来,人间祸乱终止,赤地之上春草又生之时,救世的神明,消失了。

      淮山和桦琴改换了姓名,在人间长住了下来。

      桦琴爱抚琴,指尖轻弹流远了丹音袅袅。淮山问他,你叫丹音好不好?

      这一次他终于不再和淮山较劲,指尖不停,头也不抬“嗯”了一声算作答应。

      他没抬眼,因为他太了解淮山,所以实在不想看见淮山在这一刻笑成一朵盛开的大莲花那样的灿烂表情。

      琴音流长,弦歌像极了咏叹。

      灵云渡至今,千载沧桑,百年一瞬,弦歌在咏叹千百年的尘世轮回,咏叹着长生千载,不及红尘一瞬。

      丹音对面,盛开的大莲花在喜悦里灵光乍现,给自己也起了个新名字,慕弦。

      此后岁月里,慕弦丹音,弦歌和剑,这一琴一剑两个人这一时出现在这条名川,下一刻又在那座高山上被人窥见。素衣清扬间惊鸿一瞥,人间便又有了新的传闻——慕弦丹音,剑胆琴心,这人间红尘的山川流水间啊,住着避世的仙人。

      ***

      “这故事是个好结局。”澹台傲坐回椅子,看向对面人,他的话是在感叹,目光却是在询问。

      贺寻常咽下茶杯中酽到发苦的最后一口茶,又把茶壶里所剩的茶底清干净,然后才勉勉强强笑起来回应道:“我说了我不喜欢悲伤的故事。”

      “那真实的结局呢?”澹台傲追问。

      “真实的?”贺寻常收拾桌子,把杯、壶都放进托盘里,“我就是个讲故事的,真实的你自己去查啊。”

      “可寻常茶室的规矩不是听完先生的故事就可以打听一个消息吗?”

      贺寻常端着托盘欲走,听了这话才踅回步子来放下托盘,他一拍脑门,“老来没记性,忘了。”他道:“京城里用寒秋十九刃兴风作浪的人是谁我不知道,但你要查寒秋十九刃,在京城肯定查不到。”

      “那我该去冷秋都?”澹台傲问。

      “都说了那是故事,这世上那有什么冷秋都啊,”贺寻常捋一把胡子,慢悠悠道:“不过,我故事里的冷秋都,城中无四季,寒秋常在,秋茶盛开。你去江湖上找一找,若是找得到一处四面绿竹环合,其间秋茶盈舍的地方,那么那个地方就是冷秋都了。”

      ***

      澹台傲把故事的大致说给了元小二。

      元小二听完说贺寻常故弄玄虚。

      “他为什么不直接把知道的告诉你?”

      “江湖上有一种规矩,叫‘子不语’,”澹台傲道:“一个人若是想要退出江湖,先得解决掉江湖之上自己的牵扯瓜葛,什么仇啊怨啊恩啊情啊的。这些事千丝万缕,没有多少真能断得像‘相逢一笑泯恩仇’那样干脆利落,所以他们往往在退出后会选择沉默。无论和自己的前尘有没有关系,事涉江湖,只字不提,是谓‘江湖风云子不语’。”

      “沧浪亭下静观棋……”元小二道。

      江湖风云子不语,沧浪亭下静观棋。

      这句话,前、后的各半句,分别是江湖和庙堂之上无需言说的一种规矩。

      “诶你这不是知道吗?”澹台傲听元小二如是接了后句,脸上一副“你知道还骗我跟你解释这么多”的复杂神情。

      元小二周身一凛,这话他不记得自己听过,刚刚的话是他随口接的。

      江湖?庙堂?他以前……

      只是瞬时的狐疑和心惊,下一刻,元小二迫使自己把心头惊惧压下去,他扬起带着喜相的笑脸直视澹台傲。

      澹台傲显然没觉出什么不妥,和元小二抱怨完就又兀自推测起了冷秋都的所在来。

      “澹台傲?”

      “啊?”

      “故事里冷秋都有些细节,你在跟我说一遍。”

      “冷秋都的细节?”澹台傲想了想道:“终年秋茶盛开,四境绿竹萦环……”

      “不是这个,是那些神,”元小二严肃起来,“你把故事里,人间都信奉哪些神,再跟我说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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