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辞》玖怀

97、许弈

　　大理寺寺丞悄悄将这消息报给了长公主。

　　可长公主什么回应也没给他。

　　在最初凌风雪被关押进大理寺时，长公主起码还交待了他简单的八个字——位同副使，烦请看顾。

　　从凌风雪下狱到现在，大理寺寺丞，虔诚效忠于长公主的少壮派，也渐渐开始和朝中其他人一样，相信长公主不愿再管静水司的事了。

　　最初，长公主重建了静水司献于陛下之时，就有人觉得这个女人没安什么好心。后来她交还摄政之权，深居皇城外长公主府，又被理所当然地认为是退出了这场大褚皇家的权利博弈。

　　“你以为长公主她那么好心送一司的鹰犬爪牙给陛下啊。长公主她自内宫搬来这里的时候正赶上静水司出事情，这不明摆着是收不回静水司暗中为己所用，就索性对他们的事放任不理了吗……”

　　这几日，覃昀瑛在自己的府中听到了这样的议论，她什么都没说，过后也无意做什么。从风言和妄议中离开时，她身后，上一刻还在对着心仪的侍女极力卖弄自己的花匠已经在她默然离开的举动里失语，大概过了小半月，府上管事报长公主，说府上花匠这些日子像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附体了一样，状带疯癫不断嚷嚷着“别杀他”，请了傩医来看也不见好转，昨夜越王府太妃寄养在府上供长公主解闷的狸奴一时没被看好，跑了，大半夜在那花匠的房门口儿闹出些动静，结果今日晨起，与那花匠同屋的杂工来报，说那花匠吓得不轻闹了整夜……后来安静下来他以为无事了，到了晨起叫他他怎么也不应，一察看才发现，竟是给……吓死了。

　　凌风雪被提审之时，大理寺寺丞正以“夏暑将来，提早送冰敬入府”之由走进了长公主府。

　　他来到覃昀瑛面前时，覃昀瑛正在问那个花匠的名字。

　　“许弈许寺丞？”覃昀瑛看过来，朝许弈点了点头。

　　许弈心头生出瞬时的欣慰。很多人劳碌一世，到最后自己的名字却也不会得到别人的在乎。

　　“从账上支些钱出去，以长公主府名义送去他家里，不用多，二十贯就可以。另外，去库里挑些老者用得上的东西，再选些好典当的，越值钱越好。”

　　长公主吩咐管领，“进来城中不是出了个除暴安良抓尽了半面人一派却不要赏金的大侠吗？打着他的旗号，以劫富济贫之名，把库里挑出来的东西，带给他城中家里人。”

　　“说起赏金，那送给你许多张‘这才是半面人’字条的赏金猎人的赏金，还没发出去？”

　　管事离开，覃昀瑛如是问许弈。

　　“未曾，”许弈先回话，再朝长公主躬身一揖，“微臣，参见柔嘉长公主。”

　　“这天眼瞅着就要溽热起来了，许大人何故顶着这正晌午的艳阳，亲自来吾这里一趟？”

　　许弈又揖，躬身垂首间，一字一句言语谨慎，“长公主所言甚是，近日春末，入夏便是快了的事，臣此来，就是带了臣自家备下的些许消热解暑的奇巧玩意儿来问长公主安。”

　　许弈顿了顿，既没有铆足勇气把静水司与半面人近来的事问出来，又怕回话迟了长公主等急，便折中道：“毕竟将要入夏，这京中的……气候，着实有些变了。”

　　“京中气候？”覃昀瑛听出了许弈将 “气候”二字咬得很重，于是她道：“在这里，许大人万事皆可直言。”

　　许弈闻言，踯躅着，没敢出声。

　　覃昀瑛不急，微笑问道：“大人想说的，是‘朝中气候’吧？”

　　邓未早前来到寻常茶室时没有见到澹台傲，却见到了顾勋。他也不知道见到顾勋的瞬间脑子里为什么会蹦出这样一个念头——后省的事邓未不能查，但长公主若有令，顾勋可以。

　　他心底还是觉得长公主不会不管静水司。

　　长公主府，许弈战战兢兢，问出了“半面人在宫中”的线索，还有尚关在大理寺中的凌风雪，长公主打算怎么办。

　　然后他开始等后话，他等了很久，久到他以为长公主不会再回应他什么，久到他被苍白填满的脑子里逐渐重新生出些色彩，让他敢在这漫长的等待间分出一部分神思来思考，现在的静水司，现在的凌风雪，自己为了他们冒着被有心人注意的风险专程来长公主府一趟，这件事对于长公主来说，究竟是不是无谓而又多此一举的。

　　在长公主眼里，静水司的所有人是不是都已经成为了……弃子。

　　许弈希望长公主告诉他，不是弃子。虽然如果是这样，他将需要为了凌风雪在暗地里做更多的事，弄不好还会给自己惹上麻烦。

　　可他还是希望听到这个答案。他和凌风雪在大理寺内外统共只有几面之缘几次攀谈，可这却使他对凌风雪生出了“倾盖如故”之感。他希望凌风雪这样的人能成为朝堂辅政的肱骨，而非党争营私的棋子，甚至弃子。

　　长公主终于开口了。

　　他一惊，把刚刚剥离出的思绪收回来，专注聆听长公主的回应。

　　这一次长公主给他的回答比之前的八个字更简短。不是他所想的那句“不是弃子”，而是，没有弃子。

　　覃家的儿女自小善弈，如今的权力博弈，覃昀瑛也只当作是下棋。她希望她下的每一招都能足够漂亮，就算不是妙手，至少也不该有弃子出现。她没有告诉许弈她不喜欢弃子，她告诉许弈的“没有弃子”后面的话，她自己也分不清是真是假。

　　覃昀瑛对许弈说，没有弃子。她说，为她覃昀瑛做事的“少壮派”，不会被当作弃子；辅政朝堂，鞠躬尽瘁的臣子，不会被当作弃子；为国为民，在其位心如止水，敢言敢谏，谋其政不改初衷的人，都不会被当作弃子。

　　她说她从未放弃过静水司任何一个人，但她现在需要做的，是查清寒秋十九刃的源头。

　　她令顾勋暗查寒秋十九刃，在知道了黄昏时后省侍卫与邓未起了争执后，就立刻又让他找到邓未，联手追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