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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转机 ...

  •   “殉天道?”

      “也殉真相。”覃昀琰道:“高闻远要命,儿臣给他,可儿臣也要他知道真相。”

      “真相你也想知道吧?”

      “儿臣已知。”覃昀琰道。

      “你知道?”老皇帝目光投向覃昀琰,突兀而起的审视意味被他目中的浑浊遮蔽,不甚分明。他问眼前人:“你知道朕为什么要杀高闻广?”

      “不知,”覃昀琰淡然,“但儿臣相信,父皇不会如高闻远口中所说那般,只因其曾为太子教授,与皇兄……,”老皇帝眼底色变,覃昀琰顿了顿,改口道:“曾为前太子教授,与怀阳王有所瓜葛,便要将其赶尽杀绝。儿臣知道,父皇、大褚,绝不会步前朝后尘,行此惩处无度,残暴寡恩之事。”

      “残暴寡恩?若真相真如高闻远所说,你又当如何?”老皇帝笃定,“昀琰,你想知道真相对不对?你也觉得朕刻薄寡恩,对不对?你想知道真相,你在逼朕……”

      ***

      “真相?难道我刚才说得不是真相?!”院外,高闻远反问覃昀瑛。

      “没错,你刚刚所说并非真相,”覃昀瑛上前一步,逼视高闻远,“不如打赌,那日你兄长入宫,真相原委,来龙去脉,整个宫城里没有人会比吾更清楚。”

      ***

      “自古…君王大忌,文臣变节,武将揽权,这高家,现下外面正站着一个镇北候,几日前,宫里一杯毒茶,毒死了一个前太子教授,”室内寂静,老皇帝嗤笑一声,“文武僭越之事,他高家占全了。”

      “三月前,静水司密报,高闻广明月楼密会乌伯力。”他看覃昀琰。

      覃昀琰抬眸,难以置信,“阿伊苏部?”

      老皇帝“嗯”一声,有气无力,说出的话让覃昀琰觉得周身一凉。

      如果当日知晓高闻广之事时,朕不理昀瑛的谏言,直接将高家一脉,赶尽杀绝了呢?老皇帝说。

      冬日里冷意撼天动地,恶火烧尽一方别院,捂不热覃昀琰心底一抔寒霜。

      “昀瑛曾为此事向您谏言?”覃昀琰突然笑起来,“所以父皇,静水司一封密报,您便将此等见不得光的事交予昀瑛?昀瑛她还那么小。且您不问缘由,不使申辩,便让一个前太子教授在宫中被秘密处死?所以在您心里,如此还尚不能够,还要再牵累高家多少条性命?”

      “高闻远已然变节,你看看窗外,看看如今朕与你尚被他困于何种境地,当日一时之慈,如今满朝之祸。”

      “可父皇当日尚无高闻远反叛之证!”

      “那又如何?”老皇帝却道,“是凌引告诉你的吧。”

      覃昀琰一怔。

      “无妨,凌引与你私交甚笃朕知道,静水司之事,他常说与你,朕也知道。无论你是关切他,还是关切静水司之事,这些你愿听,总好过整日闲散。凌引不守静水司规矩,朕可以放过,但他彼时不察高闻远有异,若是失职,当罚,”老皇帝气弱,声音显得比平时温和,此时说起凌引,语气却陡然转冷,“若有同谋之疑,”老皇帝道,“当杀。”

      “父皇,”覃昀琰苦笑,他问了他平素绝不会问出口的,大逆不道的问题——父亲,生杀予夺之权,难道真是即便到了生死之际,也会叫人贪恋至此,不肯放手吗?

      覃昀琰说话时没敢看塌上人,他转身盯着桌案上一炉“拈花一笑”出神。老皇帝望他背影,没了目光的相交,现在反而放松下来,他眼底露出一线光,里面是慈爱和……营算。

      “傻孩子,你还真以为这‘拈花一笑’是你我为大褚的殉道之毒?外面重重围困,若真是死局,你当真以为单凭几个宫人侍卫,就能护昀瑛脱身?”

      老皇帝没有明说,覃昀瑛院外求生路,生路即便求不来也能拖延时间。

      父子密谈,让她殿内暂避是说给覃昀琰听的。而真实的,覃昀瑛出院求生路拖时间,这事是老皇帝许她去的。

      覃昀琰没出声,只回过头,听着这字句的尾音里拖出询问的腔调。他顿了顿,然后开口对眼前人说,在他的所思所想里,外面几重业火是叛军无忠孝之义,屋内一炉毒茶是皇族殉大褚之劫。他说他以为今夜,是彼此已知再无明日之后的父子交心,他问他,若非如此,昀瑛现有何在,问他早前便已让她行那予高闻广毒茶之事,如今所为,是否又有打算,要让她铤而走险?

      话未完,覃昀琰已欲起身向外,老皇帝梗着脖子欠身堪堪把人拽回来。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老皇帝道。

      “什么?”覃昀琰回身。老皇帝的手从覃昀琰的腕间卸了力,他道:“两重意思,第一重,是高闻远,此番高闻远之乱,部署周密滴水不漏,不会是一夕一朝之功。可若是长期布势筹谋却还能瞒得过静水司,其身后必定有一个或一群常年都有交汇,不惹人疑心却有足够实力的人相助。”

      常年与镇北候来往,而不引人注目?

      有异心?

      有实力,力量强到可颠覆一个王朝?

      覃昀琰喃喃着,老皇帝见他冷静下来,接着道:“这第二重,是你的皇妹。”

      “昀瑛?”

      “孩子,今日与你确是交心之谈,不过也确未到死生之际。与你说这些,是朕担心朕去后…”

      “父皇…”

      “好好好,朕不说,”老皇帝要强一生,难得妥协着改了口,他道:“朕是担心…你镇不住大褚千里江山。”

      千里江山。

      覃昀琰自语。

      “非你所愿?”老皇帝叹息,“冰冻三尺,非寒一日。那些你认为腌臜的、阴暗的事,朕也并非想要昀瑛涉足。可是谋算之策,铁腕之狠,君心之冷,这些本该你有的东西,她一早却已先有了。”

      ***

      “我说没有人比我更清楚真相,就是没有人比我更清楚真相,不论你信不信。再说,难道在你眼里,我就只配是一个听别人说出真相的小女子,而不能是那一手促成真相的,生杀予夺之人?”

      院外,覃昀瑛讪笑着回答了高闻远,“你为什么这么说?老皇帝总不至于把这样大事的真相告诉你这黄毛丫头”这个问题,随即毫不留情奚落道:“生杀予夺,帝王一念而已,高闻广是生是死,不过父皇唇齿相碰朱批提落间的小事。大事?他高闻广也配!”

      “你……!”

      “侯爷莫怪,吾不过一时气极,不忿于高闻广勾连阿伊苏妄图窃钩窃国,毕竟……”覃昀瑛道:“即便不说他辜负朝廷,也不得不说他辜负侯爷您这些年,在北境苦寒之地固土守疆,连克阿伊苏来犯的功劳。”覃昀瑛后退一步,长袖一敛,躬身拜下,说了句,“侯爷经年苦守边地,营算辛苦。”

      营算…辛苦。

      高闻远怔了怔,他听到覃昀瑛把“营算”二字咬得很重,他看到覃昀瑛扫视他身后亲兵铁卫,似乎这“营算”二字,她就是特意要说与他们去听的。

      “小公主,这样阴阳怪气就是你的本事?”高闻远压抑着声音,斜睨一眼身后。

      高闻远心里清楚,大褚兵将现在能听他号令,不只是因为他经年里对阵阿伊苏时一马当先立下的威信,不只是因为北地时与他们一同“出生入死”所积攒的情义。

      要他们听令,他还需要一个借口,一个反叛的借口,一个能让身后人在得知他欲行叛乱之事后仍甘心与他同仇敌忾的借口。

      边地苦寒,朱门酒肉。边将与勋贵间,这样的差别,这样的痛处,是他最好的借口,而这借口由着“高闻广暴毙宫中,天家残暴寡恩”这样的认知牵出来,再好不过。

      别院里,大火烧彻,鲜血淋漓,他以为事情到了这一步,再无人可阻他登顶人极,他以为只要推开了眼前这道朱门,便诸事无虞。

      可这道门却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好推开,一个他从未放在眼里的,十指不沾泥的小姑娘,挡在了门前。

      大褚嫡公主,不同于覃家旁支贵戚,即便局势已赢,也不可能是他随手挥刀便杀的。于是他顺着覃昀瑛的话一步一步,开始回溯高闻广之事的“真相”,以及那个让身后众军能真正与他同仇同袍的借口。

      高闻广勾连阿伊苏……

      窃钩者诛…

      窃国者侯…

      这些话,他怎么也想不到会从眼前人口中说出来。现下,为了坐实这个“天家残暴,高家不得不反”的借口,他竟更不能动这人分毫了。

      “侯爷?”

      高闻远回神,眼前有一双属于小姑娘的漂亮圆眼睛正看着他,那瞳仁,黑白分明,白处纯澈骗尽众人,黑处却如墨,犹如深渊不可见底。

      只此一瞬,高闻远才有那么零星的感觉,觉得自己终于看透了她。

      高闻广之事没有定论前,只要姓覃的人中有一个死于自己刀下,那自己这人极之位,也不可能再坐得正。

      原来她要的生路,在这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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