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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5、魂魄不曾来入梦 ...

  •   一时沉默,澹台傲终于肯直视元小二的肃然神色。

      “覃昀琰身边的都知郝进,是宫中秘密的承袭人,他被覃昀琰发现了身份,关进了邢狱院。他别无他选,只得把秘密托付给了去邢狱院看他的万封,万封在江南查出了澹台一门的渊源时,正好撞上了我和温长弢。那时我们将长风阁、九幽堂还有万封他查到的事集齐,确认了澹台一门与朝廷的渊源,其实早在你父亲以前就开始了,那时这片土地尚还称作大梁,大梁王土上,澹台一门,是覃十九的之师,‘问月’古拙,是覃十九之剑。”元小二对澹台傲道:“你的‘问月’,就是大褚太?祖留下的信物。你,就是能携兵符号令广盈军的人。”

      澹台傲笑了起来。

      “温长弢……温长弢……”

      他念着这个名字,笑声中满载讽刺。

      “温长弢觉得我可能为他做这些事吗?覃昀琰攻于心计视人命如草芥,难道他温长弢就不一样了吗?覃昀琰是当年京郊别院旧事的始作俑者,他温长弢……难道就不算今岁南境事的始作俑者了吗?!”

      讽刺的笑里淬出恨,澹台傲的神情变得狠厉而冷然。

      “温长弢想我替他颠覆大褚朝堂,他自己为何不来?他是不敢见我,是不敢见能号令广盈军的人,还是不愿见他一路冤冤相报的人?”

      “他不是不敢来,也不是不愿见,”元小二道:“他只是……来不了了。”

      “为何?”

      “因为他不打算活了。”元小二道:“‘问月’之剑,太?祖之师,这八个字我们很早前就已查到,那时他没说什么,心里怕是已经想好,一旦确认此事为真,他便会……”

      澹台傲面上的冷然褪去些许,目光里终于有了波澜。

      “温长弢这一世,报了江湖的仇,又要报朝廷的仇。可当他知道世事多讽刺,能帮他报仇颠覆朝堂的,竟是他江湖之仇的宿敌时,他就已经不打算活下去了。为了让你肯替他走完这颠覆覃昀琰之治的最后一步,他在你来到之前,已经了结了自己的命。”元小二嗟叹,“他在改了温长弢这个名字以后眼里就彻底没有善恶了,就如他曾问过我的那个‘如果’。昔年那个根骨奇佳又得高人为师的少年,也曾有过意气风发,也曾满是少年心性,可最后他还是活成了真正的九幽厉鬼。他负尽少年初心,可唯独不敢负张景行当日之恩。对温长弢他来说,活着的全部意义就是报仇,可讽刺的是,到最后九幽堂藏无可藏时,还是张景行……替他顶了罪。”

      良久,元小二才又道:“他知如今他除了以命相偿外别无他法,歉意太苍白,他没让我带给你。但他让我转达,谢谢你……在寻常茶室时放过了他的师父。”

      澹台傲……没有回应,他默默看了元小二半晌,最后终于开口,他道:“长风阁和九幽堂,已骗过我们太多次了。”

      元小二怔了怔,他听他说,我们,他口中“我们”二字的另一方,是凌风雪。

      “你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想借我的身份去颠覆大褚的朝廷,”澹台傲一针见血,他问元小二,“你刚刚这些话,就只是在替温长弢转达?”

      这次轮到元小二暗自心惊了。

      “你记不记得你和我说南境战事时,说胡广威在我于阵前赢了……赢了他的参将后,就真的履行承诺退兵这一点不合常理。你说退兵只是胡广威碍于主将威严在两军阵前的不得已之举动。他不会放着眼前的青山关不要,那战书上的承诺他守得了一时,后续肯定会再进攻,可事实上他没有这样做,为什么?”澹台傲停顿了很久,才继续,“因为凌哥儿当日……在万军阵前的选择,本也不是相信胡广威会真退兵,他用性命换来的,那胡广威在两军阵前不得已的暂时收兵只有三日,而你,说自己恰恰在第三日时赶到了胡广威的军营,说服了他退兵。那三日,是凌哥儿他为你拖延的时间。”

      元小二怔了怔。

      “你不是孤身一人入胡广威军营的,你身边有怀阳王的府兵。怀阳王为何出兵护你?你为何能说服得了胡广威?温长弢现在为何与你联手?你刚刚说,温长弢在嘉祐末年与何子含做交换,用京郊一场叛乱换来了长风阁,当日与温长弢合谋的长风阁阁主是何子含?那现在与温长弢合谋的长风阁阁主,又是谁?”

      元小二的怔愣变成了周身的僵直,他一贯或跳脱,或轻盈,或玩世不恭的神色动作全都消失,他凝眉望向澹台傲时,眉宇间只剩深深浅浅的纹路篆刻出深邃与沧桑。他的目光还是温柔的,像刚刚那样,看向澹台傲,带着属于长者的关切。

      澹台傲目光投来,这目光明明和他的语气一样,平静克制,却莫名地让元小二想要躲开。元小二周身的僵硬在颤意里也消失,颤意带着他的眼帘一点点下垂。他垂眸,听澹台傲直截了当地问:“温长弢想为张景行颠覆大褚,何子含,你……又想为谁,去做和温长弢一样的事?”

      元小二垂下的眼帘阖了阖。

      澹台傲已然知道了他是谁,这一点,元小二不用再骗自己。他不想再去解释,元小二的确是何子含,但颠覆大褚,也的确只是何子含想做的事,而不是元小二想做的事。

      他只是说:“你猜到了我到底是谁,所以也觉得,我如今不只是在为温长弢传话,温长弢想做的事,本也是我要做的。”

      元小二言罢,轻轻摇了摇头。半晌,他再开口,语气坦然。

      “我真的只是在替温长弢传话,于我而言,下一步你若不愿走,我不能勉强,可你若愿走,我会陪你走到最后。”元小二道:“覃昀琰的帝王心术如何,你如今也该看清,凌风雪的仇,你难道可以不去向覃昀琰报?”

      一声长叹传来他耳边。

      澹台傲的声音响起,不再无悲喜无波澜,他用发着颤的声音质问眼前人——你们明明在局外看到了覃昀琰筹谋的很多步,可以在确保你们置身之外之下也提前提醒很多人,可你们却始终在做旁观者,坐山观虎隔岸观火,自始至终看着别人死去,别人身边的人又死去,才觉得时机到了,把提醒的话当作诱饵抛出来,用他们的血泪成就你们的大业?

      他不可反驳地问——覃昀琰机关算尽,草菅人命,不是好人,温长弢处心积虑,玩弄人心,难道就是好人了吗?

      他颤抖更甚地说——何子含和覃昀琰,一个引人入棋局,自己却置身事外,看得清每一步的落子,而另一个,执子对弈,用别人的命赢自己的局。嘉祐末,长风辞,辞京千里后,卷土重来时,你一边握着怀阳王的府兵,一边用我调动广盈军,你的目的,比温长弢更大,他想要颠覆大褚朝堂,而你不只想这样,你还想夺回本来属于你们的东西,让昔年的太子,今日的怀阳王,变作大褚新的君王。

      他声泪俱下地声讨——为何人命在你们眼里,都只是可以随意玩弄的棋子,为何凌风雪在最后的时刻醒悟仍肯为大褚拖延三日,而你们却还要利用他,把他作为裹挟我与你们联合的筹码?!

      元小二闻言,抬眸、摇首。

      “怀阳王出兵只是因为我去信于他要他护我,他和覃昀琰不一样,从来不主动向身边说什么,向世人昭示什么,可却是真正的宅心仁厚。假意宽厚的人,会为了展示‘宽厚’这两个字要了别人的命,真正宽厚的人却会为了保住别人的命,搭上自己的清名。在属于覃昀琰的史笔里,太子被废,变为怀阳王往金沙镇,是尚有疑论的庸碌无能,怀阳王无诏,拥兵擅离金沙镇,是无可争论的叛臣贼子。”

      “还有凌公子。”元小二道:“在江南为了要你走绝路,设计害凌风雪的人是温长弢,早前宫中,伺机而动说给凌风雪旧年京郊真相,利用了凌风雪的人是温长弢,可这些年让被抓的九幽堂齐齐说出药神百里能解拈花一笑,以此平息了覃昀琰疑心,保护了凌风雪安然的人,也是温长弢。温长弢,他是九幽堂背后真正的统领者,是我元小二如今的同谋者,是当年何子含挑起京郊叛乱的助力者,却也是……当年京郊叛乱里救了凌风雪一命的人。”

      “温长弢?”澹台傲怔忪,“他……救了谁?”

      “覃昀琰百思不得其解,觉得当年没有人会救凌匿,凌匿不可能还活着。可他觉得不值得救的人,温长弢救了,他为什么救凌风雪,覃昀琰那样冷血无情的人永远不可能想通。”元小二道:“真正想要凌风雪命的自始至终只有覃昀琰,只有那个两世清霜剑都曾想真心辅佐的大褚帝王。”

      元小二终于告诉了澹台傲,凌风雪之死的真相,一个他本不忍告诉澹台傲的真相。

      他去密信于凌风雪,拖延三日,是为救大褚南境不再水深火热。拖延三日,原本对于凌风雪来说,不至于要赌上性命。

      凌风雪可以在战局上做文章拖延时间,也可以用计骗过胡广威暂不出兵,甚至可再逼不得已时出手,杀了胡广威。可最终,这些办法都没能用上。

      凌风雪最后,孤身在南凉军中为拖延三日等来元小二,舍去了自己的性命,是因为南凉主将胡广威,突然地……不再信任他这个军中参将了。

      终局一战前夜,凌风雪在离开澹台傲军帐前,说了一句,南凉主将叫胡广威,如果以后可以,替他…杀了他。

      但凌风雪没告诉澹台傲,他在这一世的最后,又变回了凌匿,被人拉回了泥潭里。

      这一次拉他下泥潭的人,就是胡广威。

      胡广威在听到了凌风雪劝他即便对方主将不是萧闯,他们的主将对阵计划也可继续时,点了头同意了,他想借此扬南凉军威,也想在这个曾在北渝一战成神的宣武将军在南境成势之前,先要了其性命。

      若不用这个计划,以照常的打法,褚军无援之下,胡广威确信自己能赢。可他不确定南境军会不会力保他们的主将,澹台傲会不会侥幸逃脱。

      他总感觉在澹台傲这个新将到达之后,他所面对的南境军就不再是之前那支,早已在这些年的安逸里逐渐疲软,在萧闯的率领下逐渐不忠,又在萧闯不归后逐渐军心涣散的大军了。

      南境军拼杀到最后的那些人,勇武的像是不知道怕死,刚毅得像也不知道疼。

      他明明已打探到南境军里已有人动了想撤想逃的心思,可在澹台傲一马当先带他们冲锋陷阵后,这些人又倏地齐了心,他在战场上迎上的所有人好像都在一夕之间变得视死如归了。

      那时他便知道,澹台傲此人,若成势,将是个比萧闯还要可怕的存在。

      胡广威一定要澹台傲死,要亲眼看着这个未来的威胁消失。

      所以这个主将对阵的近战计划,他一定要执行。

      为了让澹台傲赴约,他还不惜沿用了此前准备对萧闯抛出的诱饵,撤军。

      应战,这对于萧闯,也许是不费一兵一卒就能赢,是锦上添花,可对于澹台傲,这就是他身后的残兵败甲们唯一的生路了。胡广威知道。

      他还知道澹台这个姓氏,知道澹台傲是曾经武功问鼎的侠士,更知道,若澹台傲应战,与他对决的人不能是自己。

      凌风雪是最好的人选。

      凌风雪在受命入主将军帐领令后,被胡广威着人控制了起来,胡广威找了个无理取闹的借口,对凌风雪行了军法,用驯马的皮鞭沾了盐,给足劲硬生生地抽了凌风雪三百下。

      他握着鞭子,用吸饱了凌风雪血的鞭身,一点点擦过凌风雪干净的脸。

      “军法过了,现在我说军令,我要你领的军令是替我去与澹台傲对战。”胡广威道:“你一会儿还要去褚军的军帐会澹台傲,明天也还要去替我杀了澹台傲,我不会打你打得太狠,让你伤筋动骨,更不会弄脏你的脸。”

      胡广威手游走在凌风雪身体各处的伤口上,凌风雪无法克制的凝眉,急喘,急喘里混进胜利者的笑,笑声浑浊又龃龉。他问凌风雪,你猜你的澹台傲若是看过了你现在的样子,会怎么样?

      动作还在继续,凌风雪在抖,却被控制着无法挣扎。

      浑浊的声音贪婪地响着,胡广威说,明日你若杀得了澹台傲,我就当你是真的与褚皇帝离心,留下你这条命。可你若杀不了,那你就不是真的叛,如果是这样。待我下令大军要了澹台傲和他身后卒子们的命回来,照样杀了你。”

      “可……可我要是本来就没本事杀他呢?”

      “你要是被他杀了,我权当你是为梁王室尽忠,也信你是真的叛了褚皇帝。”

      “尽忠的将士,可有犒赏?”

      “有,”胡广威道:“我赏你你想要的,履诺,撤兵,留那小子一命。”

      那天,凌风雪他被从顶梁上放下后很久才被从胡广威的军帐里走出来,他出军帐时脸上还是干干净净,换了身衣服披挂黑甲,没人看得出刚刚受辱的人是他。

      真相宛然,把澹台傲颓然的悲伤点燃成烧穿满院花香的怒火。澹台傲想起了凌风雪在军帐里的话,他要他替他,杀了他胡广威

      元小二说,胡广威在南境一战已打到了遍地枯骨时,还去怀疑凌风雪没有真得叛褚,这不应该。
      一定有一个原因。

      有人对胡广威说了他本不该知道的事。

      那人把最初,凌风雪假意与帝离心,入南凉为间的计划,带去了给了胡广威。

      另外他还告诉了胡广威,凌风雪与大褚南境军的新主将澹台傲,过从甚密。

      凌风雪入南凉为间的计划,只有两个人知道。

      凌风雪。

      还有……覃昀琰。

      覃昀琰不在南境,千山万水之隔,他却带给了凌风雪澹台傲这道止杀令,同时也以防万一地,送给了胡广威,凌风雪这出反间计。

      澹台傲十指指节僵硬,在元小二话音里一点一点掐紧衣摆。

      元小二面前,澹台傲目眦欲裂,双唇被他自己咬出血。他看澹台傲在又一次的唇齿相啮后舔舐了唇上的殷红,然后面向他红着眼睛一字一句说,胡广威该死,覃昀琰……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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