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辞》玖怀

184、魂魄不曾来入梦

　　温长弢在与欲元小二联手时这样问他，他说，江南有户人家不算大，但在他们那一带也算小有名望，有一天这家中变故横生，偌大门庭只留下家中幺子一人，他不幸里又有运气，有幸被江湖里的大门派救起。那大门派在救治他时也遭变故，一夜覆灭。门派之主护着他死里逃生，还在后来收他为徒，授他医道。他天赋极高，悟性又好，几年时间所成就远超同龄之人，江湖不知他与那门派之主的师徒关系，只当他是杏林新秀。他至此在江湖里行医问药，名气越来越大……

　　温长弢问元小二，你猜这样一个天资极佳又得江湖高人为师的孩子，后来怎么样了？

　　他会从江湖上的新秀变成大侠，光明磊落，惩恶扬善？还是会和他师父曾经一样，以武学医道问鼎江湖，行侠济世？

　　温长弢指了指自己，笑起来说，上面那两种可能，也许都不是。他说至少他，在后来藏进了和光明磊落不沾边的九幽地狱，做起了和行侠济世更不沾边的坏事来。他做的第一件坏事，就是在改头换面前投效了大褚朝廷，为大褚朝廷献上了拈花一笑。

　　拈花一笑，是沈独衣为保百里山庄为朝廷制出的无解之毒，朝廷在后来却还是因为忌惮，借澹台清逸之手清理了百里山庄。百里山庄出事后，他们逼问沈独衣无果，始终不得拈花一笑制法。

　　你知道九幽草是怎么来的吗？温长弢在第一次与元小二把这些旧事摊开来时说，九幽草与拈花一笑，一个救人一个害人，他师父与沈独衣，一个行医一个用毒，他们之间这样的殊途却同源，仿佛宿命。

　　拈花一笑是沈独衣研得的，九幽草是张景行无心发现的，那夜百里山庄熊熊烈火，满山满园的火红丹若尽成焦灰，张景行在焦土断壁里最后的一隅将被攻破前，医好了温长弢，也就是他后来的徒弟，当下另一覆灭门派的小儿子。他帮他在混入了在打打杀杀间混乱的人群，让他扮作同来讨伐百里山庄的江湖人逃出去，自己却不再求生路，只摘下了沈独衣留在百里山庄药圃里一株不起眼的蔓草，然后念着沈独衣的名字，拿那满院的烈火当火引，烹了一壶相思子煮水。

　　他把摘下的那株还没炒晒精研过“拈花一笑”干干嚼碎，佐一盏相思，就要去九幽地狱找沈独衣，也去找山庄里已经没了命的弟子叔伯们赎罪去了。可世事就是这样没道理，拈花一笑是杀人的毒，毒物无情，以相思为引，竟却成了重生的药。

　　张景行误打误撞服下九幽草，在他改头换面变作贺寻常前的九年里，温长弢以自己当夜随行众家合围过百里山庄的说辞，蛰伏在澹台清逸身边，后在其牵引之下，得机会，入朝，献毒。

　　九味毒物相合，熬制成汤。毒汤并非拈花一笑，以此汤浇灌蔓草草种，生长出的草再不是荒野间的杂草，而是，九幽草。

　　九幽草精研成茶末，佐以清水烹煮，所成即是拈花一笑。

　　温长弢把拈花一笑的所有秘密都说给了当年嘉祐的老皇帝，还助他在宫中建立了百草斋。老皇帝问他做了这么多，究竟想从朝廷这里得到什么，他回答说，想取得朝廷信任。后来，春闱科举，登科学子春风得意，温长弢改头换面再入朝，就成了老皇帝身边一柄无形的刀，这刀却在覃昀琰成年渐渐势盛后生了锈，覃昀琰为自己铸造了另一把名叫“呼延縭”的刀用来与太子覃昀璋争储，争储之余在老皇帝面前三言两语，顶着仁善忠孝的面具，兵不血刃就把温长弢从政事堂赶到了谏院。

　　在谏院里，温长弢和光同尘与世无争，一副无为却精明的藏拙之相，私下里，却一步步掀起了江湖的腥风血雨，势要与老皇帝扶植的另一柄叫作“澹台清逸”的江湖利刃对抗。

　　他先是集结其师张景行的百里山庄旧部，又以九幽草招揽江湖人改头换面为他所用，之后收拢这两方人马创立九幽堂，与何子含交换将长风阁也收进麾下。自此开始，挑起了嘉祐末年的京郊叛乱，灭澹台一门让九幽堂制霸江湖，又在元小二与官府联手，迫使九幽堂浮出水面后现身，告诉了元小二他的真实身份，劝说他不再与自己两两相争，保住了九幽堂中的百里山庄余部入长风阁，堂中剩下人则作断腕之用被献祭给官府做出九幽堂彻底覆灭的假象，混淆视听。

　　至此他才清醒，想通了要颠覆一个朝局，一个谏院大夫做不到，九幽堂和长风阁的江湖力量也不可能做到。于是他开始借助长风阁专注查大褚宫禁的两个秘密，一个让梁王室在大褚重归正统的秘密，一个关于那只不受王令调遣的广盈军的秘密。

　　“当温长弢查到了那个能号令广盈军的人是谁后，他便把后面的一切都交给了我，让我携长风阁把那个人从南境军中带离，再来到百里山庄，这处这些年所有恩情仇怨的开局。”

　　元小二观察澹台傲，澹台傲没反应，他的神情、目光、声嗓，都依旧无波无澜、无悲无喜，好似这些年他经历的猝不及防的消息，匪夷所思的真相都太多，到现在他已经无论听到什么都不会再觉得惊讶，只任凭世事将他一点点磋磨。

　　“覃十九，大褚太？祖，他在广盈末年建立了广盈军，这支军队除他以外无人可以调遣。广盈军，世代自行简拔承袭，在太？祖驾崩后，只认兵符。那兵符一分为二，一半在广盈军中，另一半在宫禁之内。能掌兵符的人也有二，此二人，一个是宫中由太？祖选中，承袭至今的监察帝心之人，另一个则是宫外持太？祖信物，接兵符统领广盈军的人。监察帝心者，若发觉帝心有异，君王无道，便会开启宫中藏有广盈之秘的机关，取出兵符，在确认了宫外人所持信物时，助其持兵符率广盈军出营，推翻无道君王之治。那兵符之中，藏有太？祖遗诏，诏令手持信物率广盈军擒王的那个人，可为大褚新君。”元小二看向澹台傲，郑重道：“太？祖遗诏，大褚王旗不改，执旗者，可姓覃，可姓萧，亦可，姓澹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