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8、重门叩尽拜金钗 ...

  •   春日朗朗。

      一个午后,一场对弈。

      对弈一侧,棋盘一边,持黑子的男子看装扮是个棋士。他白底宽袍,外罩深绿束腰的大袖衫,半拢起他长发的发簪在侧面伸长出一截来,露出竹刻的质拙与雅意。

      那竹簪的旁边是一把折扇,持扇人站在棋士身边观棋,他的扇子展开着,漆边竹骨,扇面的题字被正对弈的棋士挡去大半。

      棋士的目光落在棋盘上,略略低着头让人看不清面孔,只得见那深邃眉宇。再观他两指夹一枚棋,棋凌空,举而未定。

      “他分明是在思量着如何落子,神情怎会看起来,还是气定神闲?”

      “也许不是气定神闲,是成竹在胸。”

      覃昀瑛观画,回答了万初初的问题。她看向画里棋盘另一端,持白子的对弈人,离她和万初初更近。她和万初初欣赏着那对弈人的背影,看其胭粉衣裳上的那朵水荷,正栩栩开在那工笔勾痕的叠山斜纹绫当中。

      画面里,对弈人的白子已落,覃昀瑛在画上的黑白点染里找到属于这位对弈人的最后一招,相思断。

      她的这一招,心急了些,覃昀瑛想着,看这以“断”连接了白子自己之气,却堪堪只制住了黑子一半棋路的局势,被广盈年里宫中画院画师的笔墨定格在了画面里。

      广盈年末的一个春日,皇后自京郊回宫,与彼时的太?祖和太?祖身边的棋侍弈了几局棋,其间随侍太?祖的画师手握一杆笔,留给了后人在探寻褚太?祖立后的烟云般只留舒痕浅迹的过往时,最清晰的所见。

      可那段过往里此时展露人前的部分,也仅仅是当年皇后的一个背影而已。

      覃昀琰在讲给万初初兰苑的旧事之后,万初初就想要去探寻当年的人与事了。她看遍了兰苑里的花花草草,在太?祖当年坐过的地方,望过和太?祖当年一样的天。她还去了内侍省看望了广盈年里最后一位曾侍于太?祖身边的老人。

      老人年纪很大了,坐在午后屋檐的阴影外,搭着毡毯晒太阳。他已经不怎么愿意说话了,见到万初初,只指了指背后的屋子,让她在那随便抖两下就能扬起满屋的土的故纸堆里,找到了这幅院体画。

      老人后来说,那幅太皇太后与太?祖身边棋侍对弈的画画出来,太?祖说好,但也说,天意难违,留不得。当年像这样留不得的画很多,很多幅都已如太?祖的意思,烧了。可这一幅,他怎么也舍不得,背着太?祖偷偷留下来,结果几年前一场大病忘了事,才让这幅他藏了几十年的画独自在尘埃里待到了现在。

      如今,这幅画已被重新打理了干净,还被封了边,加了轴,挂进了兰苑里。兰苑屋宇的门还是锁着,万初初找不到钥匙。她把画挂在门外,覃昀瑛就和她一起在院子里看。

      覃昀瑛看画,看画面里的棋局,局势未定。万初初也看画,看棋盘横贯画面,将画上下一分为二,画之上,有鹃啼白云万里,画之下,有花满丛生春草。她的目光落在画里那胭色芙蓉裳背影曳地的衣袍旁,地面丛生的芝草上。

      “娘娘觉得这画如何?”覃昀瑛问。

      “兼工带写,虚实并包,气局不凡。”万初初道:“此画以双勾法绘菊、兰、鸟禽,以皴染法绘人物、树干、假山坡石。画中,景语、人语相辅相成,法度、生气一应俱全,满卷设色富丽堂皇,气象却雅致舒展。”

      覃昀瑛点点头,“看来皇后娘娘也是爱画之人。”

      万初初微笑,“只是跟着陛下的日子久了,学了些皮毛,就大着胆子从脑袋里倒出来这么些个陛下评赏时常用的词,在柔嘉你面前班门弄斧来了。”

      “赏画柔嘉是不行,白让娘娘谬赞。不过陛下爱画倒是真。”覃昀瑛道。

      “是啊,陛下爱画,也惜才,”万初初提起覃昀琰,面靥之上也似有画师点墨般,一笑生花了。她笑着,回忆道:“记得前年陛下白龙鱼服而出,本宫陪着,见陛下在街头看到幅画,喜欢得不得了,可那画已有了买主,据人家说是付过了定金,不退不换的。陛下那时虽遗憾,却也不会夺人所爱,他只问了那作画人的姓名,住处,知其生计窘迫,独身一人靠着售画度日。回宫后便专门提了‘可夺造化’四个字,差人送去了那年轻画师的家。”

      “那后来呢?那画师得天子赐字,境遇当有所好转吧?”覃昀瑛问。

      “陛下的赐字前面刚送到,后面宫里画院的人便追进了那画师的门,力邀其入画院,作宫廷画师,但……”万初初叹了口气,“据说那画师当下并未应允,只说要三日时间来处理人间琐事,而画院中人三日后再去,却见其家中一空,徒留给他们一封书信,说闲云野鹤不入金笼,人生在世,趁年少,当远游。”

      “闲云野鹤不入金笼?小画师倒是好志气。”覃昀瑛打趣道:“宫外这几年,柔嘉把自己那长公主府闭起门来作了几年的桃花源,再出山,倒真是‘不知金笼,无论朝野’了。”

      万初初笑了笑,旋即却又问:“可这宫城,真的是金笼吗?”

      覃昀瑛道:“人生在世,本心不同,则各有真意。云路通达,高堂贵冕,并非人人心之所愿。”
      耳边有嗟叹。覃昀瑛看万初初,关切问道:“娘娘的凤仪宫,圣眷无人可比,总不至也成了金笼?”

      “并非,并非,”万初初摇头,在画前踯躅良久,最后坐回兰苑那赏花看天的一隅,对覃昀瑛道:“柔嘉,今岁你来这宫里也有些时日,早前是朝野不闻,可这些时日‘皇后闯宫劝谏’的那些绘声绘色,其实大抵也已传到你耳中了吧?”

      “确有其事,”覃昀瑛并不隐瞒,却道:“不过听过了,也只是听过了。娘娘大可放心,如今的柔嘉是在桃花源里闲居了三载的柔嘉,无心论政事,也无心,议风闻。”她转至万初初身前屈膝一福,说道:“娘娘请信柔嘉,今日,明朝,不论大褚朝局天朗气清亦或波谲云诡,都与柔嘉无关,都再不是柔嘉,可以左右的了。”

      “非也非也,柔嘉误会了,”万初初扶起她,兀自又走回屋宇外的挂画前,在避开了覃昀瑛的目光后,才终于开口,她道:“自这‘劝谏’之事过后,陛下……就再没召我去过文德殿了。”

      覃昀瑛闻言,了然。春日正好,有人却被困进了相思愁。

      “柔嘉你说,太皇太后可曾喜欢过太?祖?若是喜欢,为何要携幼子迁去京郊别院?而若是不喜欢,又为何会和太?祖一起,在这方宫城里留下种种的‘事如春梦了无痕’呢?”

      万初初望着画,看着画里执扇观棋的人,那人便是大褚朝的太?祖,覃十九。

      覃昀瑛的目光也落回画上,不过她没在看太?祖皇帝,也没在看棋局,只是放眼画面里花鸟蔓草,树木坡石。她道:“柔嘉想,娘娘这问题的关窍或许不在喜不喜欢,而在于‘能不能够’。”

      “能不能够什么?”

      “能不能够被世人所知,或是被世人所容。”覃昀瑛回答,她目光看向太皇太后背影的一朵水荷,又道:“水荷开在春日,不合时宜?那情愫生在当时,是不是也不合时宜?为何不合时宜,因为身份?还是……其他什么秘密?”

      “柔嘉你的意思是?”

      “柔嘉自知不该妄论祖上,但既已言至于此,柔嘉还是想说,其实一直以来,柔嘉都总觉那萦绕太皇太后周身的尘烟真正想遮掩的,未必是情愫,而是……,”覃昀瑛略一沉吟,道:“而是太皇太后到底何人。”

      “是啊,大褚太?祖,开国立朝,广盈之治佳话遍传四海,可太皇太后,她的身份,甚至她的模样,无人见过,无人知晓。”万初初想了想,道:“柔嘉你说,太皇太后她,到底何人?”

      “大抵……”覃昀瑛看万初初,思索片刻,展颜笑道:“大抵是个把一招相思断下到了百年之后,令我们如今的皇后娘娘对着那文德殿,生出相思来的人。”

      心底事被挑开,万初初靥上两朵花瞬时开了红,“那个……”她刻意极了地咳嗽两声,左顾右盼着就背向覃昀瑛朝院门方向踱起步来,“不看画了不看画了,看花好不好,走柔嘉,咱们去看花。”

      “柔嘉自听娘娘安排。”覃昀瑛点点头,又道:“这兰苑之中,遍植花草,却无一朵入娘娘眼,还得要娘娘移步院外。柔嘉在这啊,替这些花花草草,给娘娘赔不是了。”

      她借花草之说,赔罪刚刚的玩笑,万初初明白,她摇摇头说哪里就这么见外了,说罢便上前拉起覃昀瑛出院子,且边走边回了头向覃昀瑛问道:“这宫里,北有御苑池畔清荷未举,南有百草斋以花入药,西有洗砚园满树迎春,东有琼林苑万花锦绣,柔嘉你现下想去哪里看花?看什么花?”

      覃昀瑛听到万初初的话后有片刻是怔愣的,不过也只是片刻而已。她回答万初初,说想去西边看迎春花,万初初闻言称好,旋即出兰苑着人传来轿辇,预备与覃昀瑛相携往洗砚园去,并未多问覃昀瑛为何春来入宫看迎春,如今春浓,迎春早落,却还要去看。

      宫里西边的洗砚园,年年春日,都是最早遇见春天的。那一年,覃昀瑛在满园的迎春花里起舞,周怀忠采一朵迎春枝头的明亮嫩黄,瞅准了她轻胡旋的步调,于她转回身踮起足尖的瞬时出手,在她灵云髻的金钗旁,别了一枝春光。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58章 重门叩尽拜金钗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