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辞》玖怀

157、始知锁向金笼听

　　这年春日里的大褚皇宫不平静。宫里，前省后省皆传，皇后几日前闯宫劝谏，逼得皇帝把文德殿里的文墨搬去了政事堂。

　　大褚皇帝终于重回朝政，万初初闯宫不闯宫，总之落了个一代贤后的名头。覃昀琰在政事堂开奏对，桌案对面站着的，坐着的，绯衣紫袍们争相开腔，说出的话难得的一致——平南王不能留，静水司不能留。

　　覃昀琰自始至终不抬头，手上不停。他在……描画。

　　他真的把文墨搬来了这里。他的画描摹得越来越好，有政事堂里的同好见过，私底下对着府里人说，今上的摹本能乱真。

　　洗笔、沾墨、描摹，覃昀琰一笔一笔勾勒，手上动作不停，就是不开口。

　　还没到开口的时候。

　　“这幅差不多了。”整幅画摹完时，覃昀琰才出声，李越近前来收画，按覃昀琰吩咐，又换了题字的笔砚来，在桌上铺好了空白的百草宣。

　　对面的人语依旧没变——平南王不能留，静水司不能留。

　　覃昀琰不理，执笔蘸墨，在翻覆的“不能留”声浪里挥毫，顷刻写下八个大字，旋即就是一搁笔，一振臂。

　　群臣静寂，看帝王扬手落手，把新题的字丢下他们眼前。

　　新题的字——积毁销骨，刀笔杀人。

　　帝王终于抬眼面向政事堂一众重臣，他淡然开口，“南凉使团近来是要走，可是……还没有走。”
　　他略一停顿，看政事堂众人面面相觑。

　　“南凉，今日来褚的是使团，明日呢？若这使团成了大军，众卿又当如何？众卿又能如何？”覃昀琰质问，“众位卿家，是能舌战群雄，解了人家由‘南梁’成‘南凉’的宿怨，还是能自己孤身纵马，上阵杀敌，把南境来人一个个的全都打回去？”

　　“去岁，政事堂反对宣武将军澹台傲入广盈军军营，今朝，又有累牍的劄子连带今日奏对这连片的‘不能留’，众卿真的觉得，偃武修文，这大褚朝堂，就是经史子集们的一言堂了吗？！”

　　无人回应。无人敢回应。众人低眉敛目，眼见“积毁销骨，刀笔杀人”的置评，耳受偃武修文，党同伐异的质问。他们口中虽皆不言，心上却早已雷霆万钧。

　　覃昀琰道：“这些年，大褚虽无内忧，四境却一有北渝搅扰频仍，又有南凉战和不定。这些日子，朕在这该以军武说话的时候，整军编队，翻遍了大褚诸军诸将的册录，恍才觉手边竟无多一人可用。过往履立战功的老将呢？如今扬眉立马的新军呢？有多少本该在四野军中的巍巍浩浩间征战的军士还没有来得及骑上马拔出刀，就已经被庙堂的口舌之战，朋党之争，文武之别缚住了手脚。朕将那军武册录摞起来，诸位猜怎么着？那册录的高度远没有各位弹劾武将的劄子高！”

　　覃昀琰从桌案后而出，踱步人前，把绯紫之间，忠直的，纯良的，怀私的，汲营的模样一一看过。

　　他又道：“太？祖之时，政局清明，官民同心。广盈之治，成了史书工笔无可撼动的政通人和。可再想想临近这十几年的光景，嘉祐的末年差点儿就成了大褚的末年，那时两个叛乱佞臣一个外族质子，真就够本事翻覆诸位所处这偌大的国朝？大褚立国至今，内忧外患又岂是全起于高闻远高闻广通敌叛乱。将士在野，力战保大褚四方无事，诸卿在朝，也当守大褚中境安宁。积毁销骨之事要不得，刀笔杀人之事更做不得，明日朝奏，所言应当如何？往后为臣，行事又当如何？诸卿今日落衙回府，需得好生思量才是。”

　　是日落衙，静水司

　　凌风雪在今日最后一封案卷中央盖上副使掌印时，司中正使的消息也由李越传了来。他送李越出门，回头对上倚在门后的澹台傲。

　　“看来明日朝奏之后，我就能拿着御旨去广盈军的军营，凌哥儿你也就能带人大摇大摆，端了南凉在京城的老巢了。”

　　凌风雪回身，看澹台傲倚门，抱臂。

　　“说起南凉此事，还要多谢你那日织巧集里处处留心。”

　　澹台傲笑笑，他问：“凌哥儿你觉不觉得现在的陛下越来越像一个人了？”

　　“像谁？”凌风雪问。

　　澹台傲拉过凌风雪，摊开他的手，在他掌心画了四笔，写出个“长”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