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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6、始知锁向金笼听 ...

  •   东风吹尽了大褚帝京的最后一捧雪。

      年关灯色通宵达旦,满城唱夜里,宣和六年,年开。

      宣和六年,这个几乎决定了大褚此后百年间兴衰荣辱的年份到来的时候,还是伴着一样的大好春光。

      春日,花如旧。

      文德殿。

      万初初提衣裙,置着气步子迈得愈发迅疾,她闯进文德殿外院门时甩下了身后本要先行一步入殿通传的黄门,黄门气喘吁吁在文德殿正殿门前追上她,噗通一声在她面前跪下。

      “皇后娘娘不可啊!”

      “不可什么?”

      “这……这门进不得啊皇后娘娘,”黄门喘匀气,又说:“陛下说现下不许任何人入殿。”

      “为何?”万初初质问:“是殿中正廷议秘要?”

      “回娘娘,没,没有。”

      “那是有卿家殿内奏对?”

      “回娘娘,也没有。”

      “那可是有急务尚在定夺?”

      “也……也不是。”

      “既无秘要又无急务。陛下既准吾议前省事,文德殿为陛下理政之地,吾又如何进不得?”万初初言罢,未等黄门阻拦劝告,已径直推门,独自向殿内去了。

      文德殿,殿内晦暗,大好的春光被挡在了半散的帘栊外,万初初借着殿里昏沉的光晕,看向自己对面那双,正对自己所来露出些意外的桃花眼。

      “初初?”

      “臣妾参见陛下。”

      万初初行礼,覃昀琰旁边有声音懒懒飘向她,对她说,参见皇后娘娘。

      萧澜月。

      万初初看萧澜月正站在覃昀琰身边,见她手里捏着块支立在澄泥砚里的墨,可砚台已经干了。在她身旁的覃昀琰握着笔,手边镇纸连着的那张百草宣上写了什么万初初看不到,只见得那之上尚有一半还都是空白。

      他们在作画,可萧澜月的心思根本不在她手边的一墨一砚上,身边人想润笔接着写,墨干了,干了就干了,万初初眼见覃昀琰朝着心不在焉的萧澜月包容地一笑,搁下了笔。

      “皇后怎么这时前来?”

      “陛下不许臣妾这时来?”

      “并非不许,”覃昀琰道:“朕早前吩咐李越传令,不让人进文德殿,不过是想辟一方清净,把昨夜没写完的词写完罢了。”

      覃昀琰走向万初初,欲留她在前端的圈椅处坐下,万初初却在对方的引邀发出前率先走去了桌案前方,拿起了那张覃昀琰未书完的百草宣。

      “果然还是。”万初初看清了百草宣上那几行小字,下一刻便把纸扔回了桌上,她看了看她对面站定未动的萧澜月,又转身问覃昀琰,“陛下一首浓春夜雨时作,现下传开来在后省已是沸沸扬扬,如今不过一日光景,就又想着为郡主,哦不,是为宁妃,再作首新词了?”

      万初初封后至今,所受圣恩泽被阖宫都看在眼里,但她从未逾矩,从未恃宠而骄,更不用提像今日这样擅闯质问,无理不敬。可今日她知道自己擅闯闯定了,质问也一定得出口了。

      与她相对的人,萧澜月,她自去岁比武招亲的擂台上走下去,旋即便被一众守正守规,践行践诺的谏言劄子架上了下不去的高阁,然后成了高阁之下人人仰望艳羡的贵人娘娘。

      她入宫,万初初不会介怀。而后不过两月有余,她便蒙圣恩,由四品婕妤直册妃位,万初初也没有发声;她得封号,覃昀琰亲笔拟了个“宁”字,万初初也只是私下劝谏,未敢言明。

      “宁”,覃昀琰曾为皇子时加封亲王,用的也是一个“宁”字。

      覃昀琰对萧澜月诸般,万初初自是看得清,可能做的,却也只是去看清。然而这几日,禁庭里春盛时惯有的闲愁惜春被谱成曲,填进音律里的词在层层高墙间响彻,竟成欢词艳曲。

      那词是这宫城之主,大褚的帝王亲谱的,浓春夜雨时作。

      覃昀琰转身,看万初初案前的背影,又转而望向与她相对的萧澜月。

      萧澜月开口,“皇后娘娘,您居后省之高位,享无二之天禄,本应向嫔御以慈容,冠德行于六宫,怎么臣妾不过分了娘娘几分天恩,娘娘您便露了本来性子,将这慈容变作威容,又将德冠六宫,变成了权倾六宫?”

      万初初抬眸,把目光从身前桌案移向萧澜月。她不恼,至少看起来算是不恼。“宁妃你刚入宫时,可绝不是现在这般伶牙俐齿,”她审视萧澜月,对她道:“本宫若此时因为你这番说话将你治罪,是不是正合了你中伤本宫又是威又是权的心思?”

      萧澜月没反驳,覃昀琰目光又转回万初初,他道:“皇后你不该……”

      “陛下觉得臣妾不该什么?不该在六宫里擅权,不该对宁妃立威,还是不该如今日这般擅闯质问于您?”万初初道:“陛下,臣妾自接起那皇后掌印,何时曾有善妒过哪一宫得了垂青,又何日以皇后之权打压过谁?若近来那首《浓春夜雨时作》只有关宁妃,臣妾想必仍会吞声,甚至还会帮陛下压下那谏院所上的,劝您万勿专宠一嫔一妾令中宫失色,鸾凤难和的劄子。”

      “细雨盈宵,绵延帘幕,连天处。半遮掩,羞花怯草,昏灯暖帐。鸳鸯锦里合欢绣,春风暗度一怀香。浑未觉,潋滟迟去,暗渡飞红长。”覃昀琰依稀记得那夜的词他大概是这样写的,他念罢,长长一叹,继而才又道:“不过一首词而已,朕未觉有何不妥。或许是底下人在收揽朕练字的纸时疏漏了,到底谁传了这词出去,朕不想追究,朕还以为……皇后你也会如此想。”

      “那陛下不追究过错,也不制止当下吗?”

      “当下?皇后是说这后省的传唱?”覃昀琰微笑,“不过一首词被谱了曲而已。”

      “陛下!”万初初急道:“此事哪里只是一首词一首曲而已。此一首,浓春夜雨时作,如今被传唱禁庭,明日便可能传扬出宫墙,若真是如此,陛下想百姓如何看此事?又想天下如何看?想现下将要离京的南凉使团、阿伊苏部族如何看?”

      “将要离京?”覃昀琰如梦初醒般一顿足,“早前与礼部、鸿胪寺商议这事,议完了朕竟又忘了日子。”

      “陛下您说的不久前,应该已经是月余之前了吧。”万初初对着覃昀琰已没了刚刚强忍的“不恼”,她气极之下咄咄逼人,又说道:“月初至今,陛下您除了每日朝奏之外可还处理过其他什么别的政事庶务吗?政事堂如今在左文山左相公管领下,始才风清日朗了不过几年光景,陛下您如今便就想要袖手,真去作那‘垂拱之治,壁上之观’了吗?”

      “朕没有。”

      “不只南凉与阿伊苏,”万初初又道:“去岁岁末,一场比武招亲间凶案陡生,静水司因此重现天光,而后便几遭朝中居心叵测之徒夹击攻讦。而平南王犯下杀人命案引群臣激愤,几番朝奏廷议几场三司会审过后,如今说是软禁于京,那偌大的平南王府修缮出来,派头却竟快要赶上其临街向背而立的长公主府邸了!”

      “皇后慎言!”

      萧澜月手边的墨与砚一齐跌落。覃昀琰从未像刚刚这样说过话,她低下头不敢看他,又在短暂的沉默里悄悄抬眼观察起万初初,万初初已跪地请罪,说“臣妾失言”,她看上去和她一样,都未曾见过覃昀琰如此厉声说话。

      可正当她还未想清楚覃昀琰刚刚究竟是怎么了时,一声叹息的时间里,这殿宇的主人就又恢复了他一贯的模样。

      覃昀琰叹息着扶起万初初,言语未明,意味深长。他道:“初初,朕原以为,柔嘉她春来时自请入宫,是真想与你,好好地做个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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