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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渔翁 ...

  •   ——各门派齐聚澹台府前两日。

      凌风雪不知道昨日自己是怎么昏倒的。

      他知道的是自己如今醒来依然艳阳满天,可对于他来说,自昨日窥得那两个秘密后,他的艳阳也许再不会升起来了。

      现在,他和澹台傲,一个在小飞虹,另一个在前堂。两个人同样地颓坐着。

      先一步起来的是凌风雪。过了一夜,他心里的怕到现在一点都不曾减少。可他还是走向了澹台傲他现下所在的,已成灵堂的前堂。

      前堂的门还虚掩着,凌风雪轻轻地推开一点,停在门前。

      他觉得此时他与澹台傲的距离那么远。

      可实际上,澹台傲所坐位置,与他所站立的前堂门,分明离得很近。这距离近到他不能骗自己说,你看,这么远的距离他听不到你开门的动静,所以才没有看过来。他现在和澹台傲之间的距离实际是这样近,近到他看得到澹台傲身边仍然原封不动的水和食物,近到他看得清澹台傲在听到门响时一点点变化的神情。

      看到澹台傲神情变化的瞬间,凌风雪终于忘记了恐惧。

      澹台傲这一次,终于不是枯坐木然的了。

      不论这些许的神情变化是因为什么。是好事。凌风雪想。然后他把门又开得大了一点,走进了前堂。他在满顶满墙的白布中低下眸来,不敢抬头面对这屋里的人,还有屋里布奠之间,尚未瞑目的魂灵。

      澹台傲看了过来,他神情里的变化消失了,好在还没完全变回木然。

      凌风雪没有抬眸,可他感觉得到对方正转过头看自己。无法面对,这情绪和恐惧混杂在一起,他一步步慢慢走向盘膝而坐的澹台傲。

      他在澹台傲身前半跪下来。

      他抬手,迟疑了片刻,最后试探着,慢慢上前挨上澹台傲鬓角的乱发。

      他替他把鬓边额前的乱发都理好,又抚上他的脸,替他擦去了脸上纵横斑驳的土与灰。他做这些动作时,仍保持着半跪的姿势,这姿势下他身体会微微地前倾。若是平时,凌风雪蹲身或旁坐时倾向澹台傲,那姿态也许看起来会暧昧又温存,可现在,凌风雪没有蹲身,没有旁坐,半跪向眼前人只是他无法面对他的另一种表达。

      他无法面对他,可他必须面对他。查出真相前,他不会对澹台傲做任何多余的解释,求任何不该的原谅。他不奢求澹台傲不怪他,也不奢求澹台傲现在会原谅他。所以他只半跪在澹台傲身前,掩藏起他在进来灵堂之前所有的困顿、愧疚和心焦。凌风雪觉得这些情绪他自己活该要承受,他觉得他的这些心事没必要让澹台傲看到。

      他知道澹台傲现在最不想看到的人应该就是他,他来这里,不会多停留,他只想让他别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澹台,吃口饭,好不好?”

      凌风雪只说了这个。他放下手,声嗓平静。

      澹台傲看着凌风雪,眼底茫然无光。

      “吃口饭,好不好?”凌风雪再重复,声音却已是乞求。

      “澹台…”

      地面上,静水司的“静”字已干涸,凌风雪垂眸看着眼前那块青砖,青砖之上空空如也,可那干涸的字迹刻在他心里。

      “澹台……”

      凌风雪试着抬眼去看这并未给他回应的人,可下一刻就放弃。

      一声脆响,来自瓷器与青砖的碰撞。他余光窥见身前人身形动了动,地上的食盘紧跟着好像被抬起,然后食盘又落地,盘中的瓷碗茶盏摇晃着撞在一起。

      凌风雪终于抬眸,他看见盘中茶盏跌在了青砖地上。

      “澹台……”

      凌风雪的声音已开始颤抖,澹台傲看过来,俯身向前挪了半尺,凌风雪抬头看他,看见澹台傲朝他抬起手。

      凌风雪身子不自觉地躲向后,他的脖颈都僵硬,他的肩膀向中间收着,背脊要命得想要蜷缩。

      他从没想过他会有这样一天,会这样害怕澹台傲,会在和他面对面时感到悲伤,恐惧,甚至胆寒。
      澹台傲的手落下,凌风雪蜷缩着半跪得更低,他已闭起了眼睛。

      他听见了极其沙哑的声音——凌哥儿。

      凌风雪看不到眼前少年喉结颤动,只听得那干枯的喉头带出沙哑劈裂的呼唤声。

      凉意落在了凌风雪颊边。

      掌心,冰凉的掌心。

      凌风雪错愕地睁开眼。

      澹台傲,把双手虚托在他的侧脸上,若即若离间微凉的触感和出乎意料的动作一同激得凌风雪不知所措。

      “我手凉,不敢碰你。”澹台傲声音平直的听不出悲喜。

      凌风雪睁大了眼睛,然后他又听到澹台傲说,“凌哥儿我吃不下,饭凉了,我去热给你。”

      澹台傲说着,放下手来一边撑着地起身,另一边又一次尝试去端食盘。可他没有能撑起自己,也没有能把食盘再端起来。于是凌风雪又听到了和刚刚一样的瓷碗摔落青砖地的声响。

      原来…澹台傲刚刚也只是在做这样的动作。

      凌风雪意识到这一点时面前人又在尝试站起身,他保持着一个姿势未动太久了,此时想缓缓活动着让自己解脱出僵硬,可显然他又失败了。澹台傲完全起来的前一瞬周身一软,他跌向后,凌风雪惊惶地架住他,扶他坐回原地。

      “吃不下饭,咱们就不吃了,”凌风雪声音很轻,颤抖在他声嗓间退去了很多,他继续说着现在对他来讲最重要的事,他对澹台傲道:“你太累了,换我来守好不好?”

      澹台傲长长喘息一声,摇头,然后道:“凌哥儿我没事。”

      “就休息一会儿,就一会儿?”凌风雪问他。

      澹台傲避开凌风雪关切的眼神,偏了身又低头,目光恰好落在那已完全倾倒的碗盏上。

      “凌哥儿你该随身带面镜子的…”澹台傲说着,嘴角强行扯出一点笑容,他想和凌风雪说句轻松的话让凌风雪不用那么紧张自己,可他说了前半句,脑子里已想不出后面要说什么了。

      “对不起凌哥儿,我实在没有精力再想出一些别的什么话来让你放松下去,你的脸色真的很不好,去歇一歇吃些东西,好不好?”澹台傲说罢长长地一顿,又开口,“凌哥儿,我没用,这些天……苦了你了。”

      澹台傲神色木木的,眼神却不再空洞,那眼神里是僵硬的躯壳和木然的神色困不住的惨然伤怀,还另有一丝只属于他对眼前人的平和温柔。

      “你……”凌风雪终于问出来,“澹台你,不恨我?”

      “恨?为什么要恨?”澹台傲声音无波无澜,这答案让凌风雪诧异。

      “因为我是…”

      “就因为你是静水司的人?”

      凌风雪澹台傲的声音是同时发出的,澹台傲朝凌风雪摇了摇头,“我看起来就是这么不讲道理吗?”

      凌风雪怔了怔。

      “且不说单凭一截断剑、一个字迹,我们还根本看不出事情的真相,就算真相真和静水司有关,其个中缘由来龙去脉我们又知道多少,”澹台傲道:“退一万步说,就算真凶真的是静水司的人,那个人会是你吗?”

      “不会啊。”澹台傲自己答道。

      “所以我为什么要恨你?就因为你是静水司的人,”澹台傲终于想出些不那么严肃的话,他强笑着,安慰凌风雪,“爱意可以‘爱屋及乌’,可你什么时候听说过‘恨屋及乌’?不懂得冤有头债有主,谁与我有仇我找谁报仇还不算,还要对他身边所有的人动手,我是魔头吗?”

      “不,”凌风雪和澹台傲一样,唇角强拉起一抹笑来,他道:“当然不。”

      “澹台,你是剑宗门庭的血脉,唯一的血脉。你要振作,为了你自己,为了澹台前辈,为了这一门的公道,为了这一派的传承,”凌风雪道:“‘初终’、‘小敛’已过,后日便要设灵,你需易服不食,扶灵大敛,到时江湖众家都会到此,你如何撑得住?”

      澹台傲垂下眼眸,神色惨然起来,“是啊,后日,就在后日了。后日一过,就是真正的……天人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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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渔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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