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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祝君宁 ...

  •   澹台傲和元小二来到秋山这几日,把贺寻常故事里的很多关于冷秋都的细节描述,对应上了这里的人情风物。

      “如果说秋山就是冷秋都,那哪里是灵云渡……云州?!”

      元小二坐在庙门前思考,他的惊呼声随着山风飘向不远处抱剑而立的少年。

      云州!

      元小二跳起来跑向澹台傲,“除了这座庙,咱们也没见还有哪里供奉天罚之神。”

      “什么意思?”澹台傲问。

      “一个地方,要立庙宇供奉神明,这事应当是水到渠成。先有一个或几个人口中的故事,故事再变作这个地方所有人都知晓到默认的传说,然后传说从简单地口耳之间代代相传,变成当地人三两合力在各自附近建成的一座座庙宇。”

      澹台傲想了想,明白过来,道:“若论代代相传,秋山这庙宇二十年的时间太短;再论当地庙宇,咱们身后的这座,孤零零的连个呼和的都没有,太孤单,太突兀。”

      “这里的神像据布香人说是二十年前建造的,这里的庙宇供奉的不是他们自己的神,是复刻的神。真正的天罚之神不在秋山,在云州。”

      “云州?”澹台傲猛省,“灵云渡!”

      “一江之隔,云泥之别,”元小二斜瞄一眼套在庙门、殿门两层拱形里的神像,“这里面的淮山是个假货,他的真身,是桦琴。”

      三十年前,江湖上尚没有武林四尊。百里山庄在武学之外主修医道,庄主张景行武功修为在当年江湖可以说是问鼎。

      张景行其人,为武者,既有高手之能,又存济世之意。为医者,既有杏林之手,又有割股之心。

      悬壶济世,妙手丹心,这是当年各地各门的江湖人对张景行最多的评判和认知。盛誉之下,张景行成了整个武林都心照承认了的至尊,他的百里山庄,也渐渐从那云州一方最大的一派,变作了整个江湖都敬服的天下第一大派。

      叶寒秋是这天下第一大派的小弟子。他还有个小师弟,叫作祝君宁。

      祝家,曾是与云州一江之隔的秋山,这一方的武林大宗。

      更早的年月,早到百里山庄还没有成为江湖首屈一指的门派,早到百里山庄的庄庄还不是张景行。那时候,百里山庄的老庄主曾到过祝家拜会,希望他们两家可联合起来共守江云一带的太平。

      可或许是一时争胜心起,也或许是胸中嫉妒作祟,总之祝家当时非但没有接受百里老庄主之请,反而连江湖正道也懒得去守,开始和那时的一些邪道奸佞沆瀣,为祸一方。

      再后来,在百里山庄于世人眼中渐有了天下大宗的名望的同时,祝家已由起初的与邪道同流合污开始,一步步行差踏错到了彻底沦为邪道的地步,最后竟还成了秋山一带的,邪道之首。

      百里老庄主传位张景行前做的最后一件事,是在江云一带,除邪道,诛奸佞。

      他的剑肃清了使江云一带民不聊生的邪道奸佞,这里面,当然也包括了祝家。世事无常,百里老庄主后来总是在叹问为何,为何这门他曾经想要去联合修好、共斩奸邪的大宗,这时已成为了他剑下斩去的奸佞。

      祝君宁那时并不明白老庄主的话,除去“为何”这两个字,他不记得其他,不记得老庄主后面的话,也不记得……他的生身父亲,便是曾覆灭于百里山庄之手的祝家的,最后一任家主。

      无意间窥破这个秘密前,祝君宁在云州无忧无虑地生活了很多年。

      百里山庄里,张景行和沈独衣是师兄弟,叶寒秋与祝君宁也是师兄弟。彼时庄内庄外,所有人都说叶寒秋祝君宁这对师兄弟备受庄主喜爱,说他们两个人,像极了更小时候的张景行和沈独衣。所有人都觉得,叶寒秋、祝君宁,张景行、沈独衣,这样两对师兄弟会成为日后江湖上锄奸扶弱,意气风骨并世无俦的双侠。

      可世事不只无常,很多时候还事与愿违。

      在侠骨丹心锄奸扶弱这条路上,总是有人走偏了。这段过往的后来,祝君宁来到百里山庄没多久,不知怎的,沈独衣就离开了百里山庄,要在云州自立门派。

      也是那时,还尚是孩童的祝君宁,第一次听闻了一个与百里山庄的医道对立,又与他们的江湖正道抗衡的组织——毒衣谷。

      时间一晃就来到了三十年前。三十年前,已经十六岁的祝君宁发现了自己的身世,在怨恨之外,开始秘密谋划起一些事情。他找到了毒衣谷,想借助那时毒衣谷在一众邪魔歪道里如日中天的声势,把百里山庄从江湖正道之中抹除。

      他带了两样东西去毒衣谷,一样见面礼和一个见面的理由。

      那见面礼,是他来这里之前,背着师父张景行和师哥叶寒秋,悄悄制出的毒药,乌剑兰。

      而求见毒衣谷谷主的理由,很简单,他请人往谷中传话,说医毒不两立。

      毒衣谷谷主让他进来,他见了他,却纠正他说:医毒本同源。

      祝君宁第一次见到了毒衣谷谷主。

      他不曾想到这次的初见,其实是故人重逢。

      毒衣?独衣?毒医……医毒同源。

      他觉得可笑,这么简单明晰的事,他自己怎么一直就没想到过?

      他怎能没想到过,这个在谷中石椅上随性地斜倚着半卧半坐,却能一出声一抬眼就能让两侧手下瑟瑟发抖的毒衣谷谷主,就是曾经叛出百里山庄的沈独衣。

      可他又怎会想到,自己儿时记忆里那个皎月清风、瑶花玉树般的朗然公子,眉目十年如一日无甚改变,所行之事,却已从济世行医变成了杀人用毒。

      “十六年前,我叛出百里山庄时和你现在一样大,”那时沈独衣对祝君宁说,“不过我那时也仅仅是要叛,要离开,还从没有过要把百里山庄从江湖上抹去这样的傻想法。”

      魏双在梦里惊醒。

      他已经做了很多年的魏双,也做了很多年的叶寒秋了,他都快忘了自己本来的名字……叫作祝君宁。

      可他后来总是觉得这名字不要也罢,祝君宁,祝君安宁,好寓意,可身边的人却一个接一个地全都离他而去。

      寻常茶室里贺寻常讲给澹台傲的故事,是由祝君宁立在秋山的神像为引展开的,可故事讲了什么,祝君宁自己并没听过。他不知道贺寻常借把百里山庄比作灵云渡,隐晦地把关于自己的旧事讲给了澹台傲。

      他当然也不知道他能在故事里得偿所愿,真把百里山庄从江湖正道之上……抹除了。

      贺寻常修改了一些旧事的细节。

      比如,故事里,鬼域中的灵竹借助桦琴毁了灵云渡,而旧事中,毒衣谷的沈独衣却没有答应祝君宁联手针对百里山庄的请求。现世里令百里山庄覆灭的,不是沈独衣,也不是祝君宁。

      再比如,故事的结尾,淮山和桦琴大败归枫,双双归隐,成了高山流水间的慕弦丹音。而在江湖的过往里,被岁月淹没的真相是,叶寒秋和祝君宁没有能大败对方的剑,祝君宁借助乌剑兰侥幸逃脱,而在那之前,叶寒秋却死在了对方的剑下。

      对方的剑,凌霜而来,肃杀刚劲。出剑刹那剑意清凌,收剑时,剑身却总是满染鲜血,殷红若秋日飘枫。

      那是凌若枫的剑,是祝君宁这些年所有恨意的根源。

      前几日,他在大理寺的刑房对凌风雪公报私仇。那时凌风雪问他,难道你就没有想过,凌若枫为什么要杀你和叶寒秋?

      凌若枫为什么杀他们?

      这个问题祝君宁不想去回想。

      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师哥,真正的叶寒秋真的死在了凌若枫的剑下。而他祝君宁替叶寒秋活下来,就一定要找凌家报仇。

      当时他不愿去想凌风雪问他的问题,他只是把恨意发泄在凌风雪身上更多了。

      审讯凌风雪已经是几日前的事了,可那时的情形,凌风雪当时的样子他却记得很清楚。这世上值得他记住的不只有亲人的爱,还有心底的恨,和仇人的惨。

      他记得那日在刑房里,他的手是怎样在凌风雪身上顺着烛火和油灯舔舐过的痕迹一路而下,又在路过凌风雪侧颈时触上伤口时,指尖沾了血。他记得他把手收回来,放在鼻下闻了闻,不知餍足。

      他记得他当时又抬手,把自己辅沾上血的指尖重重按在凌风雪颈侧崩裂的鲜红伤口上硬硬划过,然后凌风雪痛极,眉头锁紧,脖颈被迫因他手上的动作高高仰起。

      他抚上凌风雪后颈,托起他的头把气息吐在他面前。

      “疼吗?喊出来吧?让我听听你的喊声,你的叫喊和□□,会让我更有大仇得报的快意!”

      他另一手捏着凌风雪的下巴逼迫凌风雪转头向两边,去看刑房墙上繁复的有些甚至叫不出名字的铜器铁具。

      他语气森森,“你要知道,这墙上的手段,让一个人开口是早晚的事,现在用在你身上这些,不过是个开始而已。”

      他想欣赏凌风雪的绝望,可凌风雪却笑了。那笑声虚弱地响在叶寒秋耳边,刺得他耳鼓生疼。

      他掐住了凌风雪的脖子。

      草绳在凌风雪腕间缠了很多圈,凌风雪被悬吊着,身体的重量将人向下坠,扯着人筋肉骨节,催动着未愈的,新添的伤势在凌风雪身上愈演愈烈。

      伤口崩裂,凌风雪中衣之上的殷红层出不穷,看到连同冷汗把他的中衣一点点洇透,祝君宁手上终于又松了劲。他把手再次探向下,托住凌风雪的腰向上寸许,掌上暂时分担了凌风雪被悬吊的些许力量。

      “这样有没有好一点?”他当时“温和”地问。

      下一刻,他的脸色陡然转变,把托在凌风雪腰上的手蓦地下撤,凌风雪失去支撑,身子扯着伤口向下猛地一坠。

      剧烈的呛咳声回荡在祝君宁耳边,祝君宁后撤,看凌风雪侧着头,咳出血沫。

      他注意到凌风雪颈侧那道他刚刚划开的伤口。

      藤鞭、拶指、烫烙……凌风雪一场审讯下来无论受了哪一样重刑,都没像刚刚那样痛到几乎忍不住叫出声。

      他眯起眼,目光落在凌风雪颈侧向下的位置,关阳穴。

      在噩梦里惊醒的祝君宁擦着额边的冷汗,回味着刑房里凌风雪的痛楚,以此来平息刚刚梦里对过往腥风血雨的惊惧。

      回味里,凌风雪痛得蹙眉、□□,最后如他所愿叫出声来,声音惨得至极。

      他那时没有再对凌风雪用其他什么刑房里的手段。

      他只是拔出了他三梁冠上的顶簪,把簪子抵在了凌风雪的关阳穴。

      “你这里受过伤,是自毁吧?不然谁能运力伤到你这里?”他想起那时他问被吊在自己身前,痛得挣扎的凌风雪,又环住凌风雪让他连挣扎都不能再挣扎。

      “为什么这么做?自毁啊?救人啊?为谁啊?”

      “是为了澹台家的那小子吗?”

      “你为了救他毁了你自己,他呢?”

      “他现在人呢?”

      “他管过你吗?”

      绝望……

      祝君宁清楚地记得那时凌风雪眼睛里的绝望。

      绝望伴着大汗淋漓,伴着被禁锢之下身体剧烈的抖动和惨叫间夹杂的断续的抽泣。

      哭喊声嘶哑,痛彻心扉。

      祝君宁把面对仇人的这一幕深深刻进脑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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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祝君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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