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起，潮落》行途将半

91、第四章 困 兽（续15）

　　第六节

　　立冬，省城的天气逐渐晴朗和干燥，这是一年当中最令人清爽适宜的时节。

　　午夜，一辆黑色的本田轿车正疾驰在省城的城际快速路上。

　　车上，后排，坐着两个酩酊大醉的男人。一个是阿文，另一个则是荔城区国土规划局的冯局长。今晚，阿文代表公司宴请了冯局长，想来是有要事请他帮忙。

　　在阿文的领导下，公司在荔城区的项目进展尚算顺利；荔城佳境项目第一期：悦江轩，首批两栋楼房已经封顶大吉，销售大厅和样板房也如期开业迎客。在阿文看来，既然项目第一期的大局已经，他就应该按计划开启项目第二期的前期工作。

　　前期工作的第一步重点，就是需要规划变更，增加项目的容积率。去年，阿文的公司趁着市场低迷在荔城区拿下了项目的整个地块，按照荔城区的规划，整个地块的容积率在出让前就已经明确并上报市里。但公司发现，现在房地产市场开始回暖，荔城项目的整体容积率低了一些；因此，为了榨取更多的利润，他们希望增加二期的容积率，以便达到赚取超额利润的目的。

　　自然，这件事应该有项目总阿文来推进落实。

　　要推进这些事，办法无非就是给钱或者给权。阿文无法给到对方权力，那么，给钱就是唯一的敲门砖。只不过，给钱也要讲究艺术。你不能把自己高高挂起，这样人家不会买账；你也不能低三下四，这样人家不仅会坐地起价还会随时敲诈。

　　掌握准确的情报，是行动胜利的一切前提。阿文深知这个道理，经过多方打听后，他向公司汇总情况后取得公司支持，便有了今晚的夜宴。

　　“冯局长，没想到你这么海量，佩服、佩服。”阿文似醉非醉，他早知道冯局长是北方人士，因此今晚特意准备了三支茅台，但冯局长依然笑到最后。

　　“哈哈，还是郑总年轻有为，身体倍棒。可我老了，跟不上你。”冯局长今晚喝得尽兴。

　　“那里，那里。让冯局长见笑了，我这点酒量要放你们家乡，估计是上不了酒桌的，惭愧啊，”阿文说话也很艺术。

　　“郑总是年轻有为啊，小小年纪就是大公司的老总。还是你们后生厉害。”冯局长似乎话里有话。

　　“冯局长，我也是被公司推上这个位置，资历尚浅。”阿文打着哈哈，他不想和对方做着无效的对话。

　　正事，应该就在这时开始抓紧落实。

　　“冯局长，我们公司有个想法，想向你汇报，请领导你把把关。”阿文把头一歪，脸朝冯局长小声说道。

　　“嗯。”冯局长眯着眼，半躺着坐在后排座上。他这是等着阿文往下细说。

　　“是这样，去年我们公司和区里拿的那块地，现在觉得这个容积率小了一些，我们想向你汇报，看看能不能调整一下容积率。”阿文尽量压低了声音，显得自己小心翼翼。

　　“这种事情，应该是市局管办。区里没有这个权限。”冯局长举起手摆了摆，表示拒绝。

　　“冯局长，我们荔城区是县级市改行政区，目前像国土规划这块的权限，大部分还是在区里吧。”阿文知道，刚开始的拒绝，只是对方在要价。

　　“说是这么说，但是你也知道，现在荔城不比以前，很多职能都开始陆续上收了。”冯局长的要价看来不是一般地高。

　　这是理所当然的，容积率增大，意味着利润率大增，一块地皮多了几千平的建筑面积，即便扣除补缴的地价和其他成本，也意味着多出上千万的利润。

　　这点门道，冯局长不可能不清楚。

　　“冯局长，我也实话实说吧，这件事你若能帮忙，我们公司肯定会重酬感谢你的功劳。”阿文的口气柔中带硬，眼睛一直不眨地盯着冯局长的脸。

　　对于阿文而言，今晚是要决个胜负的。

　　“郑总，不是我不帮忙。你们来我们这里投资，我们是很感谢的。只是，这上面我无法交代啊。我一个人怎么能做这么大的主。”冯局长这话也有道理，毕竟增大容积率这个事情一向是极其敏感，没有上面的默认，他是不敢擅自做主的。

　　“冯局长，这点你放心。区里和市局我们都安排好了，但他们也说了，区这边还是你说了算，要你亲自给我们把把关。领导们都说，以你的意见为主嘛。”阿文这话，明着捧场，暗里却带着一些威胁的味道。

　　“哎，哪用我把关啊，要是领导们都同意了，我这里也不算什么。”冯局长看出阿文是在吓唬他，口气开始不耐烦。

　　“冯局长，我乡下人一个，不会说话，你大人有大量，海涵，海涵。”阿文知道自己操之过急，没和冯局长谈妥就拿上面压他，显得做人很不地道。

　　冯局长没有搭理阿文，而是继续半躺着闭目养神。

　　车子正快速地飞驰在快速路上，刚刚还有些醉眼朦胧的阿文此刻却清醒了不少。他看了看车外路旁的路牌，知道现在离冯局长的家已经不远了，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其实，请人办事总不是一帆风顺的；只不过，阿文总是要求自己能够十全十美。

　　阿文的额头渗出了汗水，他慌张地在车内找到了纸巾擦拭了一遍。他瞥了冯局长一眼，只见这位局长大人依然一副酣睡不醒的模样。

　　要是局面这样持续下去，事情便不好办了。阿文心里越想越焦急，他顾不得其他，爬起来往前排司机探去，小声示意司机把车开慢一些。拖一拖时间，或许他能想出新的办法。

　　“司机，司机，找个地方停车，憋不住了。停车，停车。”就在阿文绞尽脑汁想着怎么让冯局长开口的时候，冯局长居然自己就先开口了。

　　“快，快，钟师傅，停车。”阿文喊着让开车的钟师傅立即停车，他知道，机会来了。

　　这是上天赐给的机会，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很快，钟师傅便把车子停在快速路旁的人行道上。阿文立即先行下车，然后跑到冯局长那侧的车门，给局长开门，准备搀扶他下车。

　　“不用，不用。郑总，我还走得动。”冯局长见阿文如此积极，笑了笑。

　　“冯局长，这天黑路黑，我怕招呼不周，耽误你明天工作就不好了。”阿文的嘴巴开始抹蜜糖。

　　冯局长没有说话，示意阿文扶着他往路旁的草丛那里走去。

　　两个人，就这样在草丛里酣畅淋漓了一把。

　　“郑总，我问你一个事。”冯局长开了金口，就看阿文能不能接住。

　　“冯局长，请讲。”阿文把头往冯局长那里一靠，显出一副虔诚认真的模样。

　　“我呢，想问问你，你们公司想把容积率调到多少？”冯局长这是准备摊牌了。

　　“冯局长，项目原来的整体容积率是3.5，一期的容积率是3.3；我们做了几个方案，一致认为接下来二期的容积率应该做到4.1，整体容积率调整到3.8。”阿文和公司的胃口确实够大，这一下子，可就是价值上亿的货值。

　　“胃口那么大？”冯局长笑着反问道。

　　“冯局长，你有所不知。我们去年虽说是拿地便宜，但区里面也把周边的很多建设工程转给我们公司承担接手。比如，原来你们规划里有一个学校是由区里承建的，后来变成由我们负责承建；项目北边一条四车道的断头路，也是我们出钱把它打通；接下来，按照区里的意思，还要我们在小区附近的那座山旁建一个公共公园。你看看，现在的房地产市场这么低迷，我们又要承担这么多城建任务，算下来，公司吃亏啊。”阿文所说的是事实，荔城区虽说是工业大区，产值和税收都很高；但自从县改区和分税制实行以后，区里的留存确实不多了，税收的大头都上缴，但建设任务却不断增加；区里只好打起类似阿文他们这样的地产公司的主意，以压低地价吸引他们进来投资房地产，也把周边的一些建设任务转给他们去承担建设。往好说，这是完善楼盘周边的配套；往里说，这是给区里打工当赞助。

　　“这情况我知道。但是这也是当时你们何老板答应我们区里的，你们做的是大生意，不应该计较这些蝇头小利嘛。”冯局长自是局中人，怎能不知局中事。

　　“话是怎么说，冯局长。但是，公司开门做生意，还不是为了赚钱，哈哈。要是赚不到钱，我们也没有余力支持你们的建设啊。”在领导干部面前说到赚钱一事，阿文免不了带着尴尬。

　　“你们这件事，和区里沟通过了？”冯局长手指往上，探问阿文是否他们已经给区里的领导通过气。

　　“是的，我们何总前几天来区里拜访了书/记和区/长，提及过这个事情。”阿文点了点头，既然冯局长问道，自己也没必要藏着掖着。

　　阿文说完，便从兜里掏出一包万宝路，给冯局长递上一根烟。冯局长不假思索，拿起烟示意阿文点着。

　　到了这一步，阿文心里就有底了。这冯局长真是一个人精，刚刚车里有司机不方便说话，借着下车小便的理由，这样就能支开第三者，直接和阿文谈条件。刚刚冯局长接下了这根烟，意味着最终的交易要来了。

　　“你说你们已经做了几个方案，嗯？”冯局长抽着烟问着阿文。

　　“是的，冯局长。这边方案已经做得七七八八了，方便的话，我明天就整理好给你送过去。”阿文立即顺着杆子往上爬。

　　“不用了。我听说，你们公司和现在的项目设计院关系很一般？”冯局长抖了一把烟灰，继续问道。

　　“冯局长，你消息真灵通。这个设计院吧，是别人介绍的，业务能力就一般般吧。就是挂了一个国企的门头，里面早就给人承包了。”阿文口中的别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靠山何文辉。他猜测到，冯局长想把自己人给拉进来。

　　“这样，你们把重新规划，增大容积率的方案交给另一家设计院来参与。要是可以的话，项目以后的设计业务也交给这家人来做。我工作很忙，要我给你们的方案把关，怕是力有不逮；你们把后续的业务交给那家设计院，由他们出面来给你们负责，我也放心。这家设计院，和区里几个领导的关系也不错，他们到时候也可以帮你们说说话。”冯局长这是抛出第一个条件。

　　“这没问题，冯局长。你放心，我明天就联络你说的那家设计院，你把联系方式和联系人给我就行了。”阿文觉得，这个价码他可以接受，何文辉那边应该也没什么意见，毕竟现在的这家设计院也是别人介绍给何文辉的，不算何文辉的嫡系。

　　“等会回到车上，我公文包里有那家人的电话，我给你就是了。”冯局长趁热打铁。

　　阿文没有吱声，他再给冯局长递上一根烟，暗示冯局长可以继续谈下去。

　　“冯局长，听说你家公子今年上大学？”阿文开始从家庭方面入手，希望迅速摆平对方。

　　“是啊，考的一般，去了省水电工程学院。”冯局长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现在我们国家的高考就是这样，多少人都考不上大学。”阿文也摇了摇头。

　　“不过，冯局长，我倒是有个主意。”阿文突然话锋一转，盘算着送给对方一个大礼。

　　“什么主意？”冯局长自然晓得，这主意不外乎就是拿自己手里的审批换回某种补偿。

　　“是这样，我们公司和留学移民公司搞合作。主要的业务呢，就是将国内合适的大中学生介绍到国外去留学，然后帮助他们定居海外。这业务已经做了两三年了，效果还不错。你家公子的情况，其实挺合适出国的，去国外读完书拿个文凭，说不准就有可能定居国外了，你说呢，冯局长。”阿文这个主意，倒是打蛇打七寸，直插对方的软肋。

　　“你说的倒是好，可是啊，我们都是普通人家，那里有钱送孩子出去留学啊。”冯局长觉得阿文的主意不错，万事俱备，就只差钱。

　　“哎，冯局长见外了。只要你家公子愿意，我们立即安排专人配合，留学移民一条龙服务到底。钱这个事情好解决，包在我身上，你不用操心。”阿文和公司之前做了功课，他们合算了一下，拿冯局长的孩子出国留学一事换取容积率增大的操作，买卖非常合算。

　　“这么简单？”

　　“嗯，就是这么简单。”

　　“还是你们公司灵活啊，门路多。”冯局长很满意阿文开出的价码。

　　“冯局长，那什么时候上门给你家公子安排一下留学方案？”阿文知道，大局已定。

　　“哎，你们方便就随时上门吧。现在太晚了，郑总，要不，我们回车上，我明天还有会要参加呢。”冯局长觉得一切已经谈妥，没有什么可以话题继续。

　　“好的，冯局长，请。”阿文大手一挥，便领着冯局长上车。

　　车子再次开动，一路奔向冯局长所住的小区。车到站后，阿文还是毕恭毕敬地给冯局长开门，亦步亦趋地送别领导。

　　等看着冯局长已经走进小区的深处，阿文才转身回到车上。

　　“钟师傅，我们去一下公司。”阿文坐上后排，给司机钟师傅下了指令。

　　“郑总，这么晚了，还去公司干吗？你不回家？”钟师傅很吃惊，吃惊阿文如此拼命。

　　“不回家了，晚上我就住在公司。明天一大早，我就给何总汇报今晚的进展。”说完，阿文闭上眼睛，开始自我催眠。

　　午夜，车外寒气逼人，一股股来自北边的冷风正袭扰着这座已经入眠的都市；此时，只有那些尚在外面奔波的未眠人，才能体验到如此无情的冷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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