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起，潮落》行途将半

90、第四章 困 兽（续14）

　　霜降过后，省城并没有随着上一波冷空气的降临而迈入深秋。相反，随着一股来自西南方的暖湿气流开始笼罩在城市的上空，整个城市又变成一副湿漉漉的模样，无论是室外还是室内，滴滴答答的水珠随处可见。每个人的身上都被一股浓烈的湿气所缠绕着，湿气让人精神萎靡，每个人都显得昏昏欲睡的模样。

　　但庄楚伶却一反常态，她每天都是一副精神抖擞的模样，开会、出差、加班，她哪一样都不曾落下。庄楚伶如此振作是有原因的，上级组织部正在对她进行考察，一旦考察过关合格，她自然就会被调到某个科室当一把手。想来，体制内要进步的人也很多，但机会却少得可怜；有了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庄楚伶自然不会放过。

　　她不是有野心的女人，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从不想进步。

　　今晚，庄楚伶照样加班到将近午夜才姗姗回家。拖着疲乏不堪的身子爬上三楼，她掏出钥匙轻手轻脚地打开大门，又蹑手蹑脚地走进屋里，一声响动都不留。

　　“回来了？”当庄楚伶打开卧室房门时，她疲惫的双眼就被一束栗色的暖光给包围起来。丈夫还没睡，正半卧在床头看书。

　　“嗯。”庄楚伶轻声地回答，然后开始换上睡衣。

　　“你轻点声，小雪刚睡不久，她睡觉前一直在喊着要妈妈；我说妈妈加班，明天一早起来就能见到她，又给她讲了故事，她才睡下了。”女儿小雪四岁，刚上幼儿园；最近一段时间庄楚伶忙得连轴转，也顾不上唯一的宝贝女儿。

　　“啊，我说呢。你怎么还在看书，原来小雪才睡啊。这段时间，真是辛苦你和妈了。”庄楚伶脸色腼腆；这些天来，全靠丈夫和家婆照顾家里，她是什么忙也帮不上。

　　“你去洗澡，我等一会就关灯睡觉。”丈夫没有抬头，只顾着看书。

　　“我坐一会吧，今天真够累。上午去荔城考察，下午回到单位开会。开完会局里又通知说明天省领导要到局里考察调研，要我们赶紧做材料，布置好会场。一天下来，我就没坐在椅子上超过十分钟，不是走，就是站。累的一身骨头都是酸的。”庄楚伶是在发牢骚，也是在撒娇。

　　“你现在不就是要求进步嘛，那就要多表现。上次你们局赵局长到我们局考察，还专门给我说，说现在你是少有的业务骨干，全能，精悍。”丈夫说着，一边放下书本，一边腾出手来给庄楚伶捏捏后背。

　　“哎，省局比你们市局复杂。说实在，现在想想，当年要是留在宣传口不也挺好，何必毛遂自荐去了政策室。反正工资奖金一样多，工作清闲，将来提到调研员退休也不错。”庄楚伶得意了，当年自己执意要去业务科室，没想到现在居然让她一个女流之辈做出了名堂。

　　“还是你厉害。”丈夫边伺候庄楚伶，边给她捧场。

　　“论厉害还是你，老公。”庄楚伶给丈夫回了一个暧昧的眼神。

　　庄楚伶并不是无的放矢。老公自从省局借调到市局以后便青云直上；短短几年间，已经从副科级干部升级到副处级干部，不出意外的话，明年也会升到处级。对于一个年龄还远不到四十的中青年干部而言，这个速度堪称火箭。

　　庄楚伶的老公比她年长约四五岁，做事严谨缜密，思想格局宏观，表达能力出众，为人低调朴实；以前在省局时，就是众人一致看好的对象，都认为假以时日他必定成为一个出色的中高级领导。

　　“行了，你就别吹牛了，自己的老公有什么好吹捧的。”老公继续加大力度按捏庄楚伶的后背。

　　“这又不是我说的，今天去荔城，你知道我们去哪里吗？”庄楚伶撇着嘴悠悠地问道。

　　“我猜，去的是那个日资汽车厂。”老公的回答很平淡。

　　“真醒目，一猜就中。”庄楚伶笑得开心。

　　庄楚伶的老公会心一笑，手里并没有停止按捏。这个日资汽车厂说起来和他还是很有渊源的。

　　省城在改革开放前原本是没有汽车工业或和汽车相关的产业。改开之后，省城的领导借着自己的关系和人脉，硬是从国家有关部门那里争取到一个整车资质牌照的名额，成立了省城自己的汽车集团。但好景不长，由于外资公司管理混乱，导致该合资项目虎头蛇尾，经营情况每况愈下，赶着这波亚洲金融风暴，外资公司便趁势退出合资公司，导致合资公司破产重组。一下子，省城汽车工业顿失依靠，成了业内有名的孤儿。

　　同时，省政府也趁着亚洲金融风暴的蔓延，审时度势地梳理了历年来的改革开放政策和经验，决定以重工业、装备产业和高级制造业为突破口，重新开启新一轮的改革开放。但遗憾的是，鉴于之前省城汽车集团的拙劣表现，省政府主观上并没有把汽车工业放入下一轮重点扶持和突破的产业当中，而是将其剔除，勒令省城政府将其亲儿子破产。

　　为此，省城上下据理力争。

　　庄楚伶的老公跟着自己的上级开始努力奔走于汽车集团、市里、省里以及国家部委之间，他收集多方的资料、负责起草文件、跟踪落实各种沟通传达，以此证明汽车产业对于省城以及全省的重要性。经过省城市里内部数年的努力，省里和国家部委终于同意了省城汽车集团的重组方案，并且将允许引进全新的外资企业，同时将原有的合资公司破产；省城政府为此将负责筹集一笔资金用于集团和合资公司的重组与启动。

　　在这件大事中，庄楚伶的老公虽不是首当头功，但也是立下了汗马功劳。而后，在引进新的外资企业方面，他也率先负责起前期的筹备工作，负责组织和撰写了各种申报材料。鉴于此，上级对庄楚伶的老公刮目相看，短短几年间就将其从副科提拔到副处级别。

　　“我和你说，这个日本公司真厉害。今天去那里考察，他们的日本老总说，原计划每年三万的产量不够了，现在正在给上面申报增产计划和二期工厂。他说，只要我们政府方面点头，他们有信心每年产销五万台车。这车可是要卖三十万人民币一台，能卖这么多吗，老公？”庄楚伶带着很深的疑惑在等着丈夫的回答。

　　按庄楚伶的看法，国家还是一个穷国，怎么可能一年可以消化这么多豪华轿车？

　　丈夫微笑着，但他没有回答问题，而是换了一个手法继续给庄楚伶按背。他粗壮有力的拇指正摸着妻子的上脊柱，用力使劲揉按。

　　“啊，痛啊，轻一点。”庄楚伶差点大喊起来。

　　“每年五万不多吧。要我说，不到三年，他们可以把产销做到二十万都不奇怪。”丈夫的回答带着漫不经心。

　　“什么？二十万台一年？”庄楚伶差点跳了起来。

　　“怎么了，不相信？当年我们和日本公司曾经探讨过这个问题，我们都一致认为，中国的市场是很大的，就凭着市场的容量和经济发展，将来我们国家一年卖几千万台小轿车，都不是什么大问题。”丈夫依然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老公，你不会发烧了吧。”庄楚伶装出一副似撒娇又似轻蔑的模样，她瞥着嘴，眼睛眯起来且双手抱胸。她觉得丈夫的话简直是天方夜谭。

　　“发烧？我上一次发烧大概还是在六七年前吧。那是为了某人一直想吃的虾饺，冒雨到点心店排队买，然后才得了感冒发烧的。”丈夫揶揄起庄楚伶，他记得，当年为了给妻子买最喜欢吃的虾饺，冒雨排队而得了感冒发烧。

　　“讨厌，你记得那么清楚做呢。”庄楚伶转过头轻轻地用手拍了拍丈夫的胸口。

　　“我记得清楚证明我现在没发烧啊，哈哈。不过呢，说到这个日本车厂，有一说一，我倒是挺佩服这些日本人。你看看他们的工厂，总是干干净净的，里面的人穿着也整齐干净，工作起来车间很安静，机器声音都是很小很细。他们的管理很有效，这点是欧美公司比不上的；就说这个生产线吧，别看他们一条线才三五万台的产量，只要市场需求大，他们加加班，就可以做到增产一倍，这才是真厉害。所有的零部件工厂都绕着汽车厂布局，一个小时内就能把刚做好的零件送达。这些东西啊，我们可能还要几十年才能学会。”丈夫对于日资车厂的高效可谓是感触至深。

　　“好啦，你就别长编大论了。都知道你很厉害，市里和省里，我们这条线上的都知道你的大名。”庄楚伶又瞥了瞥嘴，她站起来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大哈欠。

　　“哎，我算是嫁了个好人家，好老公。老公嘛，是前途光明的干部；婆婆嘛，是贤惠明理的长辈；还有一个可爱的女儿。这辈子，差不多了吧。你说呢，老公。”庄楚伶转过身，一把将自己钻进丈夫的怀里。

　　“我说，我说你能不能先去洗澡啊。你这一身的汗酸，闻着头痛。”丈夫俏皮地捏了捏鼻子。

　　“哼，嫌弃我了是吧。”

　　“没有，怎么敢嫌弃你，疼你都来不及。”

　　庄楚伶装着用手做出一个捏鼻子的动作；见此，丈夫则把头凑过去，把鼻子送到庄楚伶的手上。
　　“呵，嚣张，看我等会怎么收拾你。”庄楚伶一脸俏皮。

　　“好，我等你。记得洗完澡，打扮好看一点出来。”丈夫嘿嘿笑着。

　　“好的，相公。”庄楚伶用手捏了捏丈夫的脸蛋，脸上笑容灿烂。

　　午夜，已深。窗外，暖流尚未褪去；窗内，爱情火热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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