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起，潮落》行途将半

84、第四章 困 兽（续8）

　　处暑，高温犹如一个阴魂不散的幽灵，死死地纠缠住省城。人们对此早已束手无策，唯一行之有效的方式就是躲在空调房里，祈祷着这该死的天气早日离去。

　　但庄楚伶却无法躲开这该死的天气。最近，她非常忙碌地跟随着单位的领导们到省内各地疯狂调研。

　　亚洲金融风暴的恶劣影响已经传递到省内，尤其是几个特区和部分地级市，更是饱受这次风暴的摧残：外商投资总额、固定资产投资、规模以上工业产值、财政税收、工业用电量等几个关键的宏观经济数据已经出现令人意想不到的衰退，部分数据已经不是增速下降，而是直接出现负增长。

　　对此，省里的高层自然心如火焚，而作为省内经济政策制定和执行者的省发改委，自然成了应对经济危机的一线部门。而庄楚伶所在的国民经济规划部门更是重中之重，她的工作职责就是调研各地数据，走访各地单位，为来年的国民经济计划编制提供有效依据；协助起草国民经济计划也是她的工作范围。

　　今天，庄楚伶跟随领导们乘坐专车，来到了省城东部的经济技术开发区进行调研。这次他们的主要目的是到一线来研究开发区的经济现状。开发区属于省城乃至全省改革开放的排头兵，连续多年处于全国开发区的榜首位置，是省城乃至全省最为重要的经济门面。有人曾经调侃，开发区，就是省城最厚的那张脸皮。

　　庄楚伶一行人，乘着中巴车来到了开发区管委会。众人一下车，就立即受到开发区领导和人员的欢迎。庄楚伶眼尖，很快便从前来迎接的众人里找到了老同学兼老朋友许浩闻。她朝许浩闻招了招手；许浩闻也在众人中发现她，便招手示意。

　　调研的过程十分无趣，流程等同套路。先是上楼开会，领导致辞，然后接待方介绍大致的情况；紧接着，由接待方领着调研人员到企业上走一遍，领导和企业人员循规蹈矩地按套路完成问话和答话；最后就是回到接待方指定的餐厅吃一顿工作聚餐；吃完这顿工作餐，调研工作也就圆满结束。

　　午饭过后，借着领导们和开发区领导还在休息室内进行谈话，庄楚伶便单独偷溜出来，到餐厅后面的小院子里散步。和开发区周遭一堆烟筒林立、尘土飞扬的工厂不同，小院子显得格外的干净与恬静。院子里有一道长廊，一个养满锦鲤的鱼池，以及一些较为名贵的花草树木，整个设计颇有一番东瀛情调。

　　“我就猜到，庄科长在这里。”当庄楚伶正专注着欣赏鱼池里的锦鲤时，一阵厚实的男声从背后传来。

　　“哎，吓我一跳。原来是许总啊。”庄楚伶回头一看，来者不是别人，而是许浩闻。

　　“什么许总，我是林大夫的爱人。”许浩闻笑嘻嘻地回应。

　　“你们家林大夫现在可是大忙人，周末约她出去逛街，她不去，她要加班。”庄楚伶也笑嘻嘻，毕竟都是老熟人，聊天可以放松随意。

　　“她不加班我就惨了。天天叫我不要睡懒觉，要多运动，要做家务。还动不动就给我量血压，惨呐。”许浩闻一说到林美静，满脸的幸福与骄傲。

　　“你知足吧。老林可是出名的细心体贴，有她给你保驾护航，你就放开手脚干你的事业吧，记得多赚点钱给我们老林花。”庄楚伶捂着嘴笑道。

　　“对了，今天是什么风把你们这些省城大员给吹来了我们这里？”许浩闻总归是男人，聊天不到三句话，就回到了工作上。

　　“还不是你们的工作成绩斐然，大家有目共睹。我们是过来取经，顺便沾沾光。”一说到工作，庄楚伶便立即回了官话。

　　“那来的成绩斐然，你别开玩笑了。我们开发区这里，项目都是上面介绍来的，我们哪敢怠慢。就说刚刚带你们去视察的亨特森工业，不还是省里的领导介绍过来的，特意打了招呼，我们才在三个月内把手续都搞完。领导不重视，这事情得要半年以上。不过话说回来，现在这里的情况也一般般，听说我们年中的奖金要取消一半了，管委会财政也没钱。好几家大外资工厂的出口额都下降了好多，连累了财税。”许浩闻大学毕业，没有去了体制内的清闲单位，而是自己选择来到开发区招商办这里。许浩闻有些志气，虽然家里给铺了路，但他还是希望自己能够自创一番天地。

　　“浩闻，你们这里算可以了。起码数据上还是很漂亮的。我这段时间跟着领导去了几个地方，形势严峻啊。”庄楚伶摇了摇头，在她获得的一手资料里，现在的国民经济形势已经到了举步艰难的地步。

　　“怎么严重吗？我听我在北方工作的大学同学说，他们北方的经济现在已经濒临崩溃，国企下岗的下岗，破产的破产，很多人都没了工作，没了收入。好多地方连基本工资都发不出来，公务员也一样。”许浩闻获得的消息也不少。

　　“哎，我们也一样，奖金暂停。都不知道这个形势什么时候到头。”庄楚伶用随身的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现在天气太热，即便是小院里已经绿树成荫，但还是抵不住酷暑的进攻。

　　“楚伶，咱们坐下来，我有些话和你细谈。”说罢，许浩闻看了四周一眼，就拉着庄楚伶往长廊的一角走去，找了位置坐下来。

　　“什么事？这么认真。”庄楚伶大为不解，叙旧叙成公事，现在许浩闻又突然这么唐突，莫不成这会是什么大事？

　　“是这样，你爱人是不是去了市局？在体改办？”许浩闻严肃地问道。

　　“是啊，已经去了几年了。”庄楚伶的爱人原本也和她一样在同一个单位，后来不知什么原因，被领导借调到市局，借着借着，居然成了科室主任，算是人生一大惊喜。

　　“是这样，我们领导让我和你说，他们想约见你爱人，有些事要当面汇报协商。”许浩闻往休息室的方向瞄了一眼，然后回过头来和楚伶说道。

　　“什么事，你们不是有和市局工作对接的联络人吗？”庄楚伶有疑，毕竟公事可以公办。

　　“这事情要是一般事务，我们领导也不会让叫我找你了。”许浩闻笑了笑，求自己的老同学老朋友办事，也要态度好一些。

　　“你说吧。”一听不是一般事务，庄楚伶便知道里面有玄机。

　　“是这样，现在市里不是搞权限改革，尤其是外商投资限制这一部分，要放开限制。管委会的意思是，想向上级申请一些权限下放，做试点工作。你是知道的，这里面，市局这关是要过的，刚好我的上级知道我和你是同学，知道你爱人恰好在关键部门，朝中有人好办事嘛。所以嘛，求你帮个忙咯，算是帮老同学我一把。”许浩闻压低了声音，脸露难堪，显得自己诚恳。

　　“就这些？”

　　“嗯，就这些，没其他意思。”

　　“你领导交代你来找我？”庄楚伶问道。

　　“那是，知道你们要来调研，你也会在，立即让我找机会单独和你聊。”许浩闻实话实说，没有半点虚言。

　　“那好，就当你欠我一个人情，你家老林欠我一个人情。你们欠我两个人情，哈哈。”庄楚伶这句话，就算是答应了许浩闻。

　　“谢谢了，庄科长。”许浩闻就差跪下来磕头。

　　“对了，你欠我的人情现在可以先还给我。”庄楚伶一个激灵，突然想到有些事也可以托许浩闻办。

　　“什么事情，我一定帮到底。”许浩闻的神情一下子就上来。

　　“我们单位月底有个报告要我完成，里面有部分内容和数据，涉及到你们开发区。要不，你帮忙，把这部分给我搞掂？我这个月太忙了，恐怕做不完；到时候上面怪罪下来，我脸皮受不住。”庄楚伶也压低了声音，毕竟这事情说出来也有些滑稽。

　　“我以为什么重要的事情呢。你尽管拿来吧，东西都寄给我，我和我下面的人帮你全部搞掂。整份文件，写好，印刷，寄回去给你。”许浩闻拍了拍胸口。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小院里，一阵凉风送爽，姑且让肆虐的酷暑烈日稍微退却，让人得以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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