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起，潮落》行途将半

85、第四章 困 兽（续9）

　　第四节

　　白露，县城的高温终于落下了帷幕，取而代之的，是干爽宜人的初秋天气。有了这份干爽，每个人都变得神清气爽起来。

　　傍晚，一台黑色的奔驰轿车疾驰在马路上，车子开得匆忙慌乱，面对县城那杂乱无序的交通，连连响起了喇叭。奔驰轿车快速地穿过了一条林荫道，终于在一个崭新的居住小区前停了下来。

　　车子刚熄火，阿华便从车里跳了出来。在马路的一旁，已经惊慌失措的蔡家莹见着阿华下车，就立即不管不顾地奔向他。

　　“你来了，琳琳不见了，不见了。”蔡家莹见着阿华，便放肆地痛哭起来。

　　大女儿琳琳在幼儿园上大班，每天都是由家中保姆负责接送。但今天下午，保姆去了校园，却接不到孩子；幼儿园则说，早些时候有个自称是孩子姑姑的女人把孩子给带走了，并给了老师一封信，说是交给保姆，让她回去把信给到孩子父母亲。

　　“信呢，你打开没有？”阿华焦急地问蔡家莹。

　　蔡家莹没有回应，她拿出那封信，信封上写着“郑庆华亲启”。阿华急忙把信封撕开，拿出里面的白纸，上面只写了一个地址，电话和时间。这是绑匪的留言，示意阿华亲自前去谈判，赎人。

　　阿华看着这封信，大概已经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他脑子已经开始冷却下来，迅速判断了局面，然后开始自己的部署。阿华走开几步，迅速打了几个电话，他的口气很是笃定而冷静，丝毫没有开车时的失态。当几个电话打完之后，阿华便回到蔡家莹身边。

　　“家莹，这样，我通知阿明回家，要他接你和俊浩回你爸妈家里。”阿华的语气笃定，不容任何质疑。

　　“那你呢，大家官呢？”蔡家莹流着眼泪，她心里惦记着一家老小。

　　“我爸妈等你回娘家后，我安排阿明和他们去特区住几天。”阿华的计划很明确，一家人现在尽量分开，不要给这帮绑匪再有二次机会。

　　“你呢，你怎么办。”蔡家莹直扑向阿华的怀里，阿华是她的主心骨，没了阿华，她自己和全家人整个天都塌了。

　　阿华将蔡家莹紧紧抱住，他吻了妻子额头，然后又在她的耳边耳语一番，这是在向妻子交代自己的安排与计划。

　　“记住了，没有我，阿明或正哥的电话，你们都不要回家，明白？”阿华拍了拍蔡家莹的肩膀，然后突然用手死死握住。

　　“嗯，我知道了，我按照你的意思去做。”蔡家莹点了点头，她抹了脸上的眼泪。她望着阿华那张依然冷静镇定的脸，心里慢慢恢复了平静。

　　“放心，琳琳一定会回来的，我保证。”阿华露出了微笑，微笑里，透着一股冷气。

　　蔡家莹没有说话，她只给了阿华一个深深的拥抱。阿华又在蔡家莹的耳边细语，逗得蔡家莹居然笑了起来。

　　没过多久，弟弟阿明便开着车过来。阿华简单地给他交代了几句，然后就和蔡家莹道别。阿华上了奔驰车，一时间就点火开走。

　　奔驰车再次疾驰通过马路，赶在夜幕降临前，阿华来到了县城东边的一座寺庙。在这里，蔡江辉早就在等候他的到来。

　　“郑大哥，现在是什么情况？”见到阿华从奔驰车上下来，蔡江辉便迫不及待地直奔阿华的面前。

　　“没什么情况，就是我女儿被他们抓了。”阿华的口气异常淡定，彷佛被抓走的不是自己的孩子，而是别人家的。阿华一边拿出那封勒索信给蔡江辉看，一边看了看手腕里的手表。

　　“晚上九点，城南，县国营糖厂旧址。扑你母，那是杨家的老地盘。你可不能去啊，郑大哥。”蔡江辉一看那勒索信，就立即跳了起来。

　　“你快去准备，让你之前收买的那些人打听琳琳藏在那里，打听到了就立即过去抢人。我这边你就先不管了，等你那边完事以后，你找人通知公安就行了。他们目前不敢把我怎样，我拖着时间，你动手要快。”早在旧改工程还没开始动工以前，阿华就示意蔡江辉要多注意杨家的动向，他知道杨家是不会轻易放过旧改工程这块肉的；而蔡江辉则拿出金元策略，收买了数个杨家的内部人，就是为了防止万一。现在，阿华的城府终于派上了用场。

　　“要不要安排人，干姓杨的一家？”蔡江辉的情绪已经有些上头。

　　“没那个必要。怎么收拾他们姓杨的，那是以后的事，最好让公家去做。”阿华摆了摆手，他不想节外生枝，目前的局势已经足够棘手了。

　　“郑大哥，我叫几个人和你一起去吧。城南那里，白道都被姓杨的给全部收买了，我叫多点人在城南几个路口做准备。万一你那边有什么意外，我可以快点动手。”蔡江辉深知自己和阿华是一条船上的，阿华有了闪失，他自己将来也不会好过。

　　“你主要还是救我女儿。这边你安排两个人跟我一起去，开你们的车。另外，现在还有时间，你叫上一些人进到城南，到时候接应就行。动作要快，隐蔽。”阿华想了想，觉得还是要蔡江辉的人马做些保护，毕竟姓杨的脑子再清醒，他下面的一帮亡命之徒就不一定了。

　　“那行，就听你大哥你的。”蔡江辉立即叫上几个手下，开始按照阿华的意思部署行动。

　　两人又商量了片刻，然后就各自开始出发。阿华坐上蔡江辉安排的一台三菱吉普，车上除了阿华，就是蔡江辉的两个保镖。按照阿华的意思，车子并没有直接进入到城南杨家的地头，而是绕着城南的东西两个方向兜圈子。

　　一路上，阿华思索着这事情的起源和结局。

　　他觉得根本原因还是在于蔡江辉的头脑不够清晰，为了博得名声非得在别人家的地头上惹出是非。在阿华看来，所谓生意，从来都是人情世故。你既然不懂人情世故在别人家头上动土，那就怪不得人家也会痛下狠手。只不过，姓杨的确实老辣，没直接动蔡江辉，反而把火放在阿华头上，这是棋高一着。这样一来，原本希望在黑白两道都左右逢源但独善其身的阿华，就不得不逼着自己跳到蔡江辉的船上；江湖的事情最终还是要江湖的办法来解决，一旦阿华认定了采取这个方式来救自己的女儿，那就意味着阿华也成了江湖中的一员。

　　城南的夜景并没有县中心那么繁华热闹。这里是县里最早的工业区，县里最早的那批国营工厂和职工宿舍都建在城南；而随着改革开放和国营经济的衰落，这里也逐渐走向没落。也因此，杨家人利用这一契机，在城南这个无人关注的片区开始盘踞生根，最终成为县里的一霸；城南也因此成为县里家喻户晓的各种非法勾当的聚集地。

　　城南，就是杨家的天下；也是杨家的根基。

　　眼看着时间就要到九点，阿华便示意车子开进城南，直抵糖厂旧址。当车子拐进糖厂所在的那条狭窄的老马路时，迎面而来的，便是一束束由汽车发出的远灯光。

　　杨老板已经在此地恭候阿华的到来。

　　阿华见状，便示意车子停在马路边。自己整理一下衣裳便从容地下了车。

　　“郑总，不好意思，晚上还要请你亲自出来谈话。”见阿华走过来，杨老板便先声夺人。

　　阿华没说话，只是露出了一股轻蔑的微笑。他看了杨老板那边，估计来了不下十来人；这些人，大部分曾经是国营工厂职工家的子弟。现在工厂倒闭的倒闭，破产的破产，这些子弟进不去工厂接父母的班，也就成了街边的地痞，被杨老板当成工具使唤。

　　“郑总，这边坐。”杨老板把手一抬，示意阿华和自己坐到路边的一条长凳上。

　　阿华没有应声，独自走向那条长凳，坐在靠边的一头；而杨老板紧跟其后坐了下来，靠着另一边。两人相视一眼，便开始谈判。

　　“这么晚麻烦郑总，实在是过意不去。”杨老板笑笑，现在人质在手，他处于上风。

　　“别这么说，你杨老板都要靠绑人来求我，我怎么能不来？”阿华上来就将他一军。

　　“郑总，你没找公安啊。”杨老板知道，阿华能来这里，意味着他选择回避公家人。

　　“现在找了，我怕你以后没好日子。”阿华讪笑，这道理只要是明白人一听就懂。

　　“我可不怕公安。论人，我多；论财，我有。这里都是我的地盘，我说只有一，就一定不会有二。”杨老板的口气开始凶狠起来。

　　“是吗？那为什么旧改你没份？你只会说了一，二和三你说了不算，是不是？”论嘴上功夫，阿华是当仁不让的犀利。

　　杨老板有些恼怒，自己的那点谈吐，根本耐何不了阿华。

　　“你给我听好。我女儿，你放不放，后果都由你一人承担；我保证，你将来肯定没好日子过。旧改工程，也没你的份，这县里面你找谁都没用；黑白两道，都清楚你的为人和实力，你不过是一条长得有点肥的疯狗而已。”阿华字字诛心，他似乎已经把自己的生死和女儿的安危都抛掷脑后；他现在要的，是在事实和道义上击溃杨家。

　　“扑你母，你说个臭烂。你信不信我把砍成几十块，丢到你老家的海里。”杨老板一听阿华如此侮辱他，便大为火光；他立即站起来，发疯一般地嚎叫。

　　“哈哈，哈哈，你要是有那个胆，你就不会下流到去绑我女儿。你发火，只能证明你无能。”阿华放声大笑，现在是他处于上风。

　　杨老板那边的人开始骚动起来，见到自己的老大如此失态，他们已经脑子充血，蠢蠢欲动。不少人开始叫嚣，要把阿华和阿华的家人都丢海里喂鱼。

　　当杨老板那边已经开始慢慢失智，阿华藏在公文包里的传呼机却传来了震动。阿华没有犹豫，立即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传呼机，他打开机器，便看到上面是阿正发来的文本，“细妹已到家”。这是阿华事先和阿正约定的信号，这证明，女儿琳琳已经被成功解救。

　　短短五个字，阿华又赢了。

　　早在和蔡江辉商量时，阿华便先通知了阿正，要他带人跟着蔡江辉的手下一起寻找女儿琳琳。阿华有些信不过蔡江辉这个江湖混子，关键时刻，还是自己多年的老伙计才是可靠。

　　而杨老板虽然胆大狂妄，但做事却鲁莽而粗糙，他的手下绑了女孩却没带回自己城南的地盘，而是在县城中心找了一个旅馆给藏起来；不巧的是，杨老板身边被蔡江辉收买的其中一个就是这次绑架行动的参与者，他收了蔡江辉给的好处，也就给蔡江辉通风报信。终于，在阿华刚到城南开始谈判时，蔡江辉和阿正就带人上了旅馆，一根烟的功夫，里应外合，就把琳琳给就出来了。蔡江辉按照事前的计划，为了不打草惊蛇就先把杨老板的人都控制下来，阿正则通过传呼机给阿华发出了解救成功的消息。

　　现在，女儿得救；剩下的，就看阿华如何趁着杨老板那边还没收到风声的情况下怎么走出这个虎穴了。

　　而且，阿华只能靠自己。

　　这边，杨老板不想在自己的手下失去面子，于是开始叫人拿出刀子和钢管，将阿华给围了起来。杨老板觉得，这样一来自己好像就占了上风。

　　“喂，姓郑的，你究竟听不听话，你女儿还要不要？”杨老板拿着钢管用力敲打长凳。

　　阿华没有应他，只是露出了神秘莫名的微笑。

　　而三菱吉普车上，蔡江辉的两个手下却下了车，他们手里没有刀，但有更致命的武器：手枪。两人知道形势已经危险万分，按照老板蔡江辉的交代，紧急情况下，他们就算是死也要保护好阿华。他俩下车后，每人都一手按在腰间，做出随时掏枪血战的准备。而杨老板这边却才反应过来，他看见蔡江辉的两个手下下车，便指示几个小混混围上去；但这几个混混见到那两人都似乎有枪，神色大惊，纷纷往后撤退。

　　“你们做呢，还不把那两个人干掉。”杨老板咆哮道。

　　“大哥，他们，他们，有枪。”其中一个胆小一点的小混混颤抖着答道。

　　“枪？”这回轮到杨老板大惊失色，他原本以为这是普通的江湖社团恩怨，没想到蔡江辉却准备索性做绝取他性命。杨老板不知道的是，这几年，蔡江辉虽然洗白上道，但私底下却依然招兵买马，打造了一个组织严密的涉黑犯罪团伙。蔡江辉通过高金重酬，在自己身边招徕了一批来自五湖四海的亡命之徒；这帮人当中，不少人是懂得枪械火药的；眼下这两名歹人，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你们回到车里，把车开过来。通知你们蔡总，要他亲自到县公安局报警。”阿华也大为吃惊，毕竟两人带枪的事情，蔡江辉也没和他透露过。

　　这蔡江辉，非一般的阴险狡诈。阿华心想，以后有机会，一定要甩开这个人。因为说不定什么时候，蔡江辉这个人就成了一颗定时炸弹，把他，和其他人，都炸成粉末。

　　蔡江辉的两名手下心有不甘，但阿华的成命又不能不领。于是，两人嘀咕了几秒，其中一人便回去开车；另一个人则站在离阿华不到三十米的地方做着警戒。

　　杨老板还有他的手下，呆若木鸡。现在的形势，已经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杨老板，我看今天晚上就这样吧。该说的我都说了；不该说的，我怕蔡江辉到了公安局，他会把一切都说出来。”阿华说完，往三菱吉普那里看了一眼。他知道，车里的人已经打电话给蔡江辉，蔡江辉自然会心领神会懂得如何操作。

　　“哼，姓郑的，你女儿还在我手里。你信不信我把她丢海里，让你后悔一辈子。”杨老板还在嘴硬。要不是阿华的及时制止，刚才这里就已经变成地狱；蔡江辉那两个手下，可是正儿八经的江湖杀手。

　　“我肯定不会后悔，但你从现在开始，一定会后悔。我明天要去市里开会的，市领导都会参加这个会。我明天要是不去，要是蔡江辉说我今晚在你地盘失踪，公安又知道我女儿被人绑架，你觉得，你能盖得住这些事？就你那一点关系，能挡得住上面的调查？你那点人脉和关系，说实在，上不了台面。”哪怕形势危急，阿华依然嘴上不饶人。他的个性里面，越战越勇占据了很大一部分。

　　听完阿华的一顿分析，杨老板才痛苦地领悟到，自己是各方面都落了下风。即便是人家的女儿的在手，也只是一颗定时炸弹罢了。被炸的还只能是自己。论心狠手辣，杨老板远不如蔡江辉；论城府谋略，杨老板给阿华擦鞋都不配。

　　“你上面没人，你敢乱来就是找死。”阿华给杨老板盖棺定论。

　　阿华的这句话，彻底将杨老板的精神击碎。他原本以为今晚会以自己大功告成而结束这场恩怨；千算万算，就是没想到到头来是自己被阿华和蔡江辉给彻底反杀。至于杨老板手下那帮乌合之众，当看见阿华这边的两个江湖杀手时，早就魂飞胆丧，只求自己的老大能快速而体面地结束这场闹剧。他们不知道的是，城南外面的周边，蔡江辉的大队人马也已经到位就绪，就等着阿华一声令下了。

　　“你走吧，走吧。”失去威风的杨老板，痛苦地让开一条路。他的手有些颤抖，手里握着的那根钢管也摇摇欲坠。

　　阿华没有犹豫，当杨老板让开了路，便立即疾步走向三菱吉普。在杨老板和他一帮手下的注目下，阿华上了车，然后便扬长而去。

　　“喂，你到了公安局没有？”上了车，阿华便给蔡江辉打电话。

　　“郑大哥，没有。我和正哥在三姐炒面这里等你回来宵夜。没有你的亲自吩咐，我去公安局干嘛，去自首吗？”电话另一头，蔡江辉的口气却满是狂妄。

　　阿华没有回话，他默默地按下了关闭键，抬头看着车外的风景。

　　车外，除了黑暗，还是黑暗；夜幕中秋风中夹着冷冽，将尚未归家的人们用黑色和寒冷紧紧围住，不留一丝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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