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起，潮落》行途将半

70、第三章 浦 东（续25）

　　清明前，微雨霏霏，春风顺着这份细雨，滋润着干枯的大地。人们的心情随着这股斜风细雨，也变得清爽飘逸起来；春天来了，意味着一切有了新的开始。

　　但有的人，心情却是一直沉重而阴郁。郭正刚，此时此刻，便是如此一般。

　　从春节前的一段时间开始，特区的治安可以用“堕落无边”来形容，各种大型、重型、畸形的犯罪活动，已经可以用无法无天来描述。甚至是年后的省里两会期间，代表们还着重提到特区日益猖獗的犯罪现象。新闻媒体屡次不绝的报道，群众代表源源不断的诉求，上级领导神情肃穆的谈话，都让郭正刚这位市委常委和公安局局长如坐针毡。

　　“……针对群众的暴力案件短短一个月内飙升至百余件……地区内的谋杀案件或其他重大刑事案件已超过去年同期的200%，创历史记录新高……因财产纠纷等经济纠纷而导致的刑事犯罪案高达数千件……”一系列的材料或内部文件，摆在了郭正刚的案头上。

　　他焦虑不已，夜不能寐，已经到了需要安眠药帮助入眠的份上。即便如此，焦虑依然存在，而且愈发猛烈。郭正刚不是一个无能之辈，他在本地是有口皆碑的好局长，好公安；但是治安形势的愈发恶劣，他是真的义不容辞，却是力有不逮。

　　上午，郭正刚开完一个工作会，便回到市府的办公室里休息，他想趁着这点时间好好给补上一觉。从昨晚到现在，他睡了不够四小时；半夜里，他茶叶就着香烟在办公室里批示文件，找人谈话。

　　“铃、铃、铃”，正当郭正刚还躺在沙发上准备小憩一会儿，案头那边的白色电话机又响起来了。

　　“喂。”郭正刚迅速抓起电话。

　　电话那头的语气严肃而急切。

　　“准备车辆，三分钟后出发去现场。”郭正刚放下电话，立即整理一下着装，戴上帽子，立即走出办公室下楼。

　　吉普车上，郭正刚的脸上满是汗珠，他的眼神死死地盯着车前方，脸色煞白，嘴上不停在催促司机开快一些。郭正刚是有理由紧张的，就在刚才的那通电话里，下属汇报了突发情况。

　　刚刚不久，闹市区的步行街，再次发生了持枪抢劫案。几名歹徒乘着面包车，戴着面具，手持冲锋枪或手枪，对着步行街的几个金铺进行一番洗劫。这是这段时间以来的第三起持械抢劫案件，之前的两次，歹徒都全身而退，金店损失巨大不说，追捕过程中还伤及无辜群众；警方的不力造成了舆情汹涌，谣传百出，一时间全市上下，人心惶惶。

　　所以，当郭正刚听到这次抢劫案，民警不但及时出现阻止罪犯，还成功将罪犯逼进楼房里时，顿时万分紧张起来；毕竟，这是一次天赐的抓捕良机，但其中所蕴含的不可知风险也极具破坏性。他必须亲自到场，直接指挥公安干警，以求一举拿下罪犯，确保人民群众的生命和财产平安。

　　车子一路飞奔一刻钟后，终于停在离步行街不远的一处路边店铺旁。这里，是干警们设立的现场临时指挥部。

　　车子还没停稳，郭正刚便迫不及待地开门下车。在指挥部紧张忙碌的干警们看到本市政法线的一把手亲临现场，便一个个更加专心致志地工作。几个早已到达现场的市局领导则到郭正刚面前汇报目前的现场情况。

　　“林局，目前现场情况如何？”在郭正刚来之前，现场全权由林副局长负责。

　　“郭书记，目前现场已经被我干警完全控制与封锁。市局武警支队、刑警支队的骨干和领导都已经到现场部署完毕，正进一步研究强攻和抓捕方案，请郭书记指示。”林副局长也是身经百战的老公安，曾经参与指挥协调多个重大案件的侦破工作，是市局里有名望的老资历、老领导。

　　“罪犯有多少人，持有什么枪械，有没有人质在手？”郭正刚继续追问。

　　“罪犯共有五人，其中一人已经被我民警击伤抓获；另外四人则躲进步行街南侧某栋楼房四楼的一间房子里；暂时没有人质被劫持的消息。”林副局长全程掌握情况。

　　“有没有群众受伤？”

　　“没有群众受伤。我方有两名民警受轻伤，目前都送到医院治疗。”

　　“开枪了吗？”

　　“对方开了七、八枪，我们开了五枪，击伤一名犯罪分子。”

　　“走，到现场看看。”郭正刚说完，立即转身带着众人前往现场。

　　数分钟后，众人越过警戒线，便见到路上数十米就有一名荷枪实弹的武警战士在警戒。那栋被歹徒占据的楼房下面，已经被武警和刑警团团围起，刑警队的张队长和武警支队的杨队长正站在歹徒占据的那栋楼对面一处房子下的雨棚内商量着下一步的计划。

　　众人见郭正刚到来，于是就集体过来汇报及等待指示。

　　“你们拿出方案没有？”郭正刚听取最新的汇报后问道。

　　“抓捕方案已经定下来，就是不清楚房里的内部情况。目前根据现场所获得的情况，里面应该没有人质。”张队长向郭正刚汇报。

　　“你们确定吗？”郭正刚神情肃穆，再问道。

　　“确定。到目前为止，房里并没有任何可疑的迹象表明里面有人质。根据现场群众的反映，这间房平时是空置的，房主已经搬走了，歹徒是用枪打掉门锁才钻了进去。我们现在反复推敲具体的行动布置，是为了减少突击时的伤亡。”张队长的能力极其卓越，做事一板一眼，经得起推敲。

　　郭正刚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他要求，行动时应该尽量做到零伤亡。

　　“我看，你们把盾牌、头盔都带上，少人多组，进屋后分步行动。”林副局长给出自己的指导意见。

　　“要注意各小组间的配合。进屋那阵子最关键，要快速识别敌我，数清敌方人数，然后再行动，动作一定要快，行动衔接一定要做好。”郭正刚跟着补充道。

　　“对了，周围的群众都疏散完毕吗？”林局关切地问道。

　　“四周的群众都已经疏散完毕，目标楼栋所有无关人员已经全部清场。”张队长的回复很是及时、完备。

　　“你们谁带队？”林副局长问道。

　　“我和武警大队的杨队长一齐打前阵。”张队长挺身而出。

　　“好，我和林局就在这里等你们的好消息。”郭正刚指了指头上的雨棚。

　　张队长和武警的杨队长一起向上级领导敬了个礼，然后便出去准备最后的攻坚工作。

　　“林局，你看这次行动……”郭正刚隐约感到有些不安。虽说看起来干警们的准备工作都很扎实和充分；但他总感觉那里不对，似乎在情报方面的核实，觉得有些轻率。

　　“郭书记，强将手下无弱兵。张队长是你一手带出来的，业务工作能力绝对可靠。队伍也都是身经百战了，我个人认为，问题不大。”林局的回应显得自信和笃定。

　　郭正刚抿着嘴，点了点头。他想到了这些年自己是如何亲手将这支队伍打造出来，他应该对此有足够的信心与信任才对。

　　当郭正刚等人还在讨论案件时，张队长和杨队长已经分别带队进入目标房间的指定位置。张队长带着一组人在房门的一侧，杨队长的人则在另一侧。两人的身后，各自有九名武警战士或刑警；他们分为三组，每组三人，是准备进屋突破后负责控制罪犯。

　　当张队长和杨队长就位后，攻坚小组开始部署就位。攻坚小组由十名来自武警侦察中队的战士组成，其中两人手持盾牌，另外八人分为四个小组，每人都手持冲锋枪，头戴钢盔，随时准备攻入房内。

　　张队长对着房内进行最后的喊话，房内却始终毫无回应。

　　看来，强攻已成定局。

　　张队长一声令下，两名武警一个开枪击碎门锁，一个用脚大力踹门。紧接着门破开，两名手持盾牌的武警战士便率先进入房内。

　　“不许动，缴枪投降……”随着一阵叫喊声，里面骤然出现一阵红色的火光，伴随着这阵火光，便是子弹发出的呼啸声。

　　完了，是五六式步枪！郭正刚对这子弹的声音非常熟悉，那是他在部队时就用的步枪。郭正刚立马冲出雨棚，来到了目标楼房的下面，他知道，战士们现在是万分危险。眼见郭正刚冲出去，林局也立即带着人来到目标楼下，大家都怕郭书记有所闪失。

　　“郭书记，上面危险，快回来。”林局拉着郭正刚就往马路对面跑。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楼上不仅传来更加密集的子弹声，还传来了一声轰隆的巨响。

　　“手榴弹！卧倒！”楼上传来了战士的喊声，随着这喊声，天上掉下来了一层带着硝烟味的尘土。

　　紧跟着这层尘土，又是一阵子弹的呼啸声，激烈而持久。而后，又是一声轰隆，又是一层尘土从天而降。

　　郭正刚面如死灰，他知道，伤亡不仅无法避免，而且极为惨烈。

　　很快，大批的医护人员和救护车也赶到了现场。从楼上陆陆续续地抬下来数十副的担架，这里面，有两副是分别属于张队长和杨队长的。其中，张队长的担架，已经完完全全地裹上一层白布；而杨队长则已经昏迷不醒，他满身满脸都是鲜血，医生和护士在现场就开始对他进行抢救。

　　郭正刚似乎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这个惨烈的代价是事前任何人都无法想象得到的。他一个人瘫坐在马路边，看着周围的狼藉一片，人们焦虑地跑着叫着，地上满是各种尘烟，空气中弥漫着化学弹药的腐酸味，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世界末日？

　　而在不远处，林局则呆呆地站在张队长的担架前，眼泪直流；他想着用手掀开白布再看看自己的部下一眼，但勇气始终无法让他面对现实，只能站着，留下悲痛的泪水。

　　“林局，我们要尽快清理现场。你在这里指挥后续的工作，我要到市委里做汇报了。出了这么大的案子，我难辞其咎。”郭正刚已经回过神来，他知道，自己接下来要承担起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

　　“郭书记，你放心，我留在这里善后，保证完成任务！”林局说完，流着泪给郭正刚敬了个礼。

　　“尽快统计出现场伤亡数字和大致的损失，一旦出了，就立即电话给我。”郭正刚严肃地吩咐道。

　　林局没有再回一句话，他只是点了点头，然后再一次敬了个礼。他看见，郭正刚的眼里，也是满含着泪水。

　　郭正刚给林副局回了个礼，然后独自一人转身而去。他的身影，渐渐隐入人群中，隐入那弥漫着死亡味道的尘土中。

　　天，骤然间乌云密布，原本清丽的早春，已给暗黑的乌云刺破了最后的春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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