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起，潮落》行途将半

69、第三章 浦 东（续24）

　　第九节

　　大年初八，省城迎来了新一轮的冷空气，天空阴郁，气温陡降；让原本还沉浸在新春佳节的人们从愉悦中逐渐冷却下来。

　　不过阿文却是个例外，他的心情不仅没有冷却，而且如同烈火烧干柴般，愈发猛烈。

　　过年前后，他收获颇丰。

　　一是公司如约发了年终奖金，拿了人生第一笔大钱。二是回了老家过年，总算把自己和张宜彤的婚事给定了下来。张宜彤的生父和继母对阿文还是非常满意的；而郑如松夫妇早就默认了张宜彤是郑家的儿媳妇；双方父母也见了面，商定了大致结婚的喜日和必要的礼数。至于阿文的一众伙伴们，更是在过年期间给阿文和张宜彤办了场非正式的婚宴，阿华夫妇、阿明和阿正等人都来参加；众人送上一沓沓厚实的红包自然不在话下，而蔡家莹更是豪爽地送给张宜彤一套金手镯和一套玉手镯，寓意金玉满堂。

　　得到大家祝福的婚姻，才是幸福的婚姻。这是阿文和张宜彤此刻最深处的感触。

　　当张宜彤还留在老家等着闹元宵的时候，阿文却独自先回到省城。公司给的春节假期只到初七，大年初八是正式开工，作为新人，阿文自然不能迟到。

　　一大早，阿文便是一身正装的打扮，赶在上班前就到了办公室。他原本以为自己是第一个到公司的员工，但事与愿违，自己却是最晚到的那几个之一。原来，按照习俗，越早到的员工，越能领到老总们发的大红包；按照这个公司的惯例，谁来得早，谁拿到的红包就是最大的那个。

　　“文仔，新年快乐哈。”正当阿文郁闷自己为何不早点起床多抢几个红包时，何文辉却突然出现在他背后，使劲地用手掌拍了拍他的肩膀。

　　“何总，新年好，新年好！新年快乐，祝你新年发大财，阖家安康！”被何文辉吓一跳的阿文，迅速地反应过来，连忙给领导打招呼。

　　两人自有一番寒暄。

　　何文辉是老板的亲堂兄弟。据说老板还没发家的时候，何文辉的父母曾今出钱出力帮忙过老板，所以，老板也很念这份情谊，当公司壮大起来，就送给自己叔婶部分股份，并且让自己的亲堂弟何文辉进到公司帮忙。大家都说，公司有大老板一家；二老板是老板娘一家；至于三老板，就是何文辉一家。可见何文辉在公司内部，地位可谓是举足轻重。

　　得益于这层关系，阿文相当是得到贵人的扶持，起点比一般人要高许多。这也是阿文为何总觉得自己在公司内部如鱼得水的原因，除了自身的能力和勤奋，何文辉也是背后最大的原因。

　　“文仔，几日无见，滴白话好似进步左好多嚄。”何文辉故意讲起白话，这意味着寒暄的结束。

　　“多谢何生，宜家我滴水平都唔好，仲要多点时间学习。”阿文称呼何文辉为“何生”，这是公司内通用的称呼——大家都叫大老板“何董”，称何文辉为“何生”。

　　“我今日到你滴尼度，系想同你滴总监沟通一下，可能你跟住落来嘅工作，要有些小嘅变动。”何文辉直奔主题，想来，想他这级别的老总，自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阿文有些诧异，他觉得何文辉是可以不和他说这个话的。如果阿文真有什么工作上的变动，总监或者管人事的自然会来通知他，而不是何文辉亲自直接过来找他。

　　莫非，这个新的职位，非由他来干不可？

　　不可能！虽然阿文懂得自己的能力，但深知现在还完全无法兑现自己的价值。时间和经验，是任何人都必须经历的一环，自己也概不能例外。头脑清醒，也是阿文的优点。

　　“你跟我入你老细嘅办公室。”何文辉见阿文的眼光有些呆滞，便提醒他和自己一起进总监的办公室。

　　一进总监办公室，何文辉自然免不了和总监寒暄一番，然后就开始进入主题。

　　“范总监，今日我来尼度，系有两件事想你通融一下。”总监姓范，也是本省人，自然也懂得白话，和何文辉沟通起来没什么困难。

　　“何生，你甘见外啊。你直接俾个电话我就得啦。你吩咐嘅事，我地照做就系啦。”范总监觉得，何文辉有些多此一举。

　　“主要系甘，呢件事比较大，我觉得同你直接沟通会好滴。”何文辉的语气突然开始严肃起来。

　　总监和阿文听出了何文辉口气中的严肃，便屏住呼吸，开始静默。

　　“范总监，宜家有件事同你宣布，公司董事会前日决定，由听日开始，你地设计部同工程部合并；你仲系原来的总监，工程部以后归由你负责全部工作；工程部总监已经去新设立的部门；你地两个部门，听日一齐到楼上大会议室开会，一起讨论合并的各方面细则。”何文辉的语气很平静，这事情似乎是公司高层几位老板们早就决定好的，所谓的董事会决议，都是走个过程而已。

　　“何生，原谅我唐突。我想请问声，公司董事会为何做出如此的决定？是否意味著公司有任何重大的变化？”范总监对上面的决定感到惊诧，他对于自己的升迁倒是不关注，却关注起公司的前途。

　　“范总监，老细果然无看错人哦。你关乎公司嘅前途多过于关乎自己嘅职位待遇，值得赞扬啊。”何文辉投来一丝赞许的目光。

　　“多谢何生。只不过我个人认为，公司宜家蒸蒸日上，为何又做出如此重大嘅组织调整？”范总监依然不依不饶。

　　“多嘅说话我留住以后再同你斟酌。宜家仲有另外一件事情通知你，就系我要调走郑学文，他会去新成立嘅部门工作，希望你谅解。”何文辉的第二件事，便是要把阿文带走。

　　范总监表示理解，他随即赞扬了阿文一番，觉得阿文这年轻人好好历练，将来可是独当一面的大将。

　　“阿文，讲几句啊，你睇你老细，几甘撑你。”何文辉对阿文，自然是一向看好。

　　“多谢总监，多谢总监呢段时间以来嘅栽培。系设计部呢段时间，我系岗位到学到好多以往系书本上学唔到嘅野，系总监身上又学到如何待人处事、如何更有高度同阔度去睇待问题，以及学会如何控制自我情绪和主观性。感谢范总监一路以来对我嘅大力支持和栽培，真嘅感谢！”阿文的一番话，句句实属肺腑之言。要不是范总监的一路关照，他也未必能这么如此快速地成长。

　　范总监则是顺水推舟，三人又闲谈了一阵，何文辉才从范总监的办公室离开。自然，阿文也跟着退出去，他紧跟着何文辉；不知为何，直觉告诉阿文，自己的事情还未曾结束，或许，何文辉接下来还会给他交代事情。

　　“文仔，你宜家无咩事干？”果然，刚走出范总监的办公室，何文辉立即问话。

　　“无啊，何生。你有咩吩咐，即管交待我。”阿文很会来事情。

　　“你跟我出出去，我地去一个工地。”何文辉接着说道。

　　两人很快下楼上车。车子开上了公司附近的一条国道，往南边快速驶去。

　　车外，两旁是一望无际的农田，以及耸立在田间的灰白色巨大电塔；更远的地方，则是一座座冒着白烟的工厂。这些都是附近村民和村庄这几年集资兴建起来的工厂，主要是用来租赁给外商或其他工厂主，村民和村庄靠着这些租金，早已成为先富起来的那群人。

　　阿文看着车外的风景，心里有些忐忑，他不知道何文辉要把他带去哪。

　　“文仔，你识唔识开车，有无牌？”何文辉突然开口问起了阿文。

　　“何生，我去年底攞咗牌了。”阿文开车，属于无师自通的那种，牌子是家里人帮着代办的，这在那个年代属于正常现象。

　　“甘就好。”何文辉轻轻点了头。

　　“何生，我地宜家系去边度？”阿文接着何文辉的话，问了一声。

　　“我地去紧一个工地，系春节前啱啱搞起身嘅。你以后大部分时间都会系果度返工。”何文辉原来是带阿文来以后办公的地方。

　　“工地？”阿文轻轻说出口，他不太好意思直接问，但觉得不能不问。

　　“系啊。你系设计部坐太耐，学嘅野都学都七七八八，系时候去项目上锻炼下。”何文辉直接说出了他调动阿文的目的。

　　“好嘅，何生，我明白。”事到如今，阿文只能接受这次调岗；原本，他是想一直在设计部门做下去，要么等着机会升职，要么跳槽出去当老板。

　　“后生仔，办公室坐得太耐，对自身无好处嘅。今次我都系谂咗好耐，先至将你调动过来嘅。系呢行，你想做到高层，唔去项目到锻炼自己，系无可能升上去嘅。”何文辉点醒阿文，做设计只能做到部门头头，想继续往上升迁，下放项目部是必经之路。

　　听完何文辉的话，阿文似乎明白了什么，想来何文辉是把自己当作自己人去历练，好在将来升迁时赚足资历和本钱。

　　“何生，我有一件事想请教你，但系唔知应不应该问。”阿文突然想到设计部和工程部的合并，这事是不是和公司的生意有关。毕竟，自从去年阿文入职以来，关于省城房地产市场持续低迷，销量萎缩的新闻屡出不断；尤其是以阿文公司所在的南番地区，以前市场过热的时候，房价居然炒到了将近每平方一万块；而现在，当时炒到上万的房价，现在就只剩三千不到。据说，最近一段时间，总是有所谓的炒楼客跳楼或跳江，弄得民警公安天天都要到高楼天台或江边不停巡逻，以防事故不断。

　　“你讲啦，无所谓嘅。”何文辉大手一挥。

　　“何生，我地公司点解要合并设计同工程，系唔系同市场低迷有关？”阿文问得小心翼翼，毕竟自己还是小小的员工，这种重大的公司战略问题，确实不应该他来瞎操心。

　　“文仔，果然系够叻。可以谂到呢一层，大有前途嘅。”何文辉微微一笑，似乎觉得这次自己没选错人。

　　“市道唔好系一方面嘅原因。另外一方面嘅原因，就系公司的定位和能力问题。简单滴讲，就系咩叫做房地产公司，房地产公司应该做咩野；公司要点样，先至可以做好呢个业务。这里面，就叫做管理。等你以后有番甘上下经验就清楚啦。”何文辉没有侃侃而谈，他讲了一个大概，细致的东西就要阿文自己去悟了。

　　阿文没再多问，何文辉这个回答已经有许多的启发。阿文笃定，公司这一系列的操作是有目标的，而他现在所去的那个工地，或许就是目标之一。

　　车外，道路已见尽头，漫山飞舞的尘土已经扑面而来。

　　山边，那坨静止不动的乌云愈发膨胀，乌黑的云蔓延到车子前进的道路，像是一张恐怖的饕餮大嘴，准备将一切鲸吞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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